第20章 綰青絲

沈歸舟的性格裏多少帶點既來之則安之的意思——鳳凰骨入身之時他不慌不忙,還有心思擔心葉星闌交不了差;身中宿詛他也無波無瀾,頂多找個借口吼了葉星闌一頓;

所以他心底早就默認了這段婚事。

他就像一潭死水,任由大雨打落,任由大風吹過,水麵下卻依舊蟄伏著平靜和坦**,仿若何事都動不了他分毫。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成親的這些日子,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的確都是把葉星闌當成伴侶來看待的,否則也不會輕易為了他跟沈歸毅大打出手。

他不懂情。愛,不懂相思,隻知一生一世一雙人,隻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隻徹頭徹尾的傻貓。

“搞不懂你。”沈歸舟懶得去看葉星闌的神情,不耐煩地重新向後仰去,雙手交叉著,墊著後腦勺。

葉星闌上一秒還如此費心地送了自己生辰禮物,下一秒卻又提出要和離。他搞不懂葉星闌的心思,心底說不上什麽滋味兒,不過他轉念一想,和離後又可以回到從前無拘無束的生活,想來倒也痛快。

“我答應你,等你拿回你的鳳凰骨,等我解了我的宿詛,我便同你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沈歸舟鬆了口氣,心底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失落。

葉星闌沒有答話,室內一時鴉雀無聲,隻剩桌上一盞暖黃色的火苗在活躍地跳動著。室內沉默的氛圍讓沈歸舟有些不適,葉星闌向來活躍多言,如此沉默倒是頭一遭。

又過了良久,沈歸舟才咽了咽口水,道:“那和離之後我跟你做朋友好不好?”

“為何?”這回葉星闌倒是接話接得很快。

“我們好歹認識一場,你又好幾次救了我,倘若日後再不通音訊,那我不是成了忘恩負義的人嗎?”白日的疲憊卷土重來,將沈歸舟緩緩拉入夢鄉,他打了個哈欠,自說自話似的,小聲道:“和離之後我也可以同你去人間貪酒,去五清山采仙草,反正你武力高強,跟你在一起比我自己一個人安全......”

夜色如薄霧般被晨風吹散,一輪紅日懶洋洋地從銀白的雲層中探出頭來。小鯉魚在後院池塘中擺動著魚鰭,口中吐出一圈圈透明的水泡,萬物靜謐,沈府還在安睡。

“哐當——!”一聲刺耳的鑼鼓聲在後院響起。

沈歸舟翻了個身,隻覺聲音像從夢中傳來一般悠遠。

“哐當——哐當——!”刺耳的鑼鼓聲穿透房門,刺入沈歸舟耳中,仿若一根尖針,刺破了他的夢境。

沈歸舟被驚醒,條件反射般從**彈起,“怎麽了怎麽了?”

屋內無人應答,沈歸舟定睛一看,葉星闌的床卻已空空如也。他揉了揉眼,怏怏起了床,想去看看後院因何事嘈雜。

他披上薄衣,邁步出了門,長廊被擦得一塵不染,和煦的陽光照進來,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陽光下的水麵,步步生華。

行至長廊轉角,他差點和迎麵而來的人撞上。來人是葉星闌,他也披著外衣,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沈歸舟開口道:“發生什麽了?”

“小嫂嫂要生了。”葉星闌用食中二指揉了揉眉心,“沈歸毅正在那敲鑼打鼓叫人接生呢。”

沈歸舟訕笑道:“他這敲鑼打鼓的,我還以為他又要娶新娘子了呢。”

“噗哧......”葉星闌沒忍住笑了出來。

沈歸舟錯開他繼續往沈歸毅的房間走,卻被葉星闌拉住了,“你幹嘛去?”

“秦韻不是要生了嗎?我去看看啊,去‘護個法’”

“你懂生孩子嗎?就別去添亂了。”葉星闌使力把他往回拉,暗笑道:“你先回去照照鏡子吧。”

不遠處傳來人們忙裏忙外端熱水的吵嚷,沈歸舟將信將疑地同葉星闌返回房間,他對著銅鏡一照,隻見自己的頭發如同被藤蔓攀爬的鳥窩一般,發冠中的一撮歪歪斜斜地刺向天空,左側鼓起一個奇形怪狀的大包,右側數縷發絲直剌剌地掉在耳側。

沈歸舟打量著自己的發型,由衷驚歎道:“我靠!這是個什麽怪物!”

葉星闌忍不住大笑幾聲,“你也知道啊。”

沈歸舟不去理會他,隻自顧自摘下發冠,仔細梳著自己的青絲,“你說生孩子要生多久啊?”

葉星闌倚在桌邊打了個哈欠,道:“我也不知道,據說每個妖族妊娠和生產的時日都是不一樣的。”

沈歸舟試圖將發絲挽進發冠之中,“但願她快點生產結束。”

“怎麽?”

頭頂的發絲不聽話地四散下來,沈歸舟痛苦地捂住耳朵,隻覺耳膜要被震穿了一般,“她這個叫聲太刺耳了,別到時候她沒疼死我先聾了。”

葉星闌側耳靜聽一番,“我怎麽聽不見?”

“這麽大聲你居然聽不見?”沈歸舟將頭發重新擼成一把,束回發冠之中,“她聽起來真的非常痛苦,生孩子好慘,男妖也需要生小孩嗎?”

“男妖應該也有生的吧——有的男妖是可以懷孕的。”

發絲再次從發冠中散下來,沈歸舟不耐煩地一把將頭發甩下,自暴自棄道:“我這個頭發算是束不上了。”

“怎麽,這才冠禮第二天就要當個散發狂夫啦?”

沈歸舟道:“那也比向某個作壁上觀的人救助來得好。”

聞言,葉星闌當即起身走向他,熟稔地握住沈歸舟的發絲,調笑道:“歸舟既想向我求助,又為何不肯直言?”

沈歸舟兩手搭到膝蓋上,順從地端坐著,任由葉星闌梳理著自己的發絲,麵上卻嘴硬道:“我可沒向你求助,是你自己過來的。”

“是是是,你這口是心非的性子和可傾真是如出一轍。”葉星闌望向鏡中,與沈歸舟對視,“你若是真娶了她,日常就是針尖對麥芒,王不見王。”

沈歸舟不可置否,同樣在鏡中睨他一眼,不再搭話了。

卻說玄貓族產子共需三天三夜——陣痛開指須得一天一夜,子出腹中須得一天一夜,而這最後一日便是族中長輩賜福之日。因著生產過程漫長且痛苦,剛產下的幼子和剛生產完的產婦均是丟了一半的魂兒,須得由族中妖力強大的長輩舉行完“賜福”儀式,幼子和產婦才能從昏迷中轉醒。

到了第三日,賜福儀式如期舉行,秦韻和幼子被移送至後山的法陣之中。法陣早已備好,法陣形似亭台,正中是一八卦形圓台,四根柱子佇立著,將圓台與上方的尖頂連接,四周用薄紗遮掩,圓台外圍又有一圈清泉環繞。那清泉便是妖族從鮫人國討來的聖水,獨具療愈之效。

除長輩外,沈府的嫡親小輩也都一應到場。沈天食中二指並攏,雙手交叉,指向那法陣的尖頂,股股靈力如清泉一般,順著柱子流至聖水之中。隨即其他長輩便也施法加入其中,靈力如風般卷起四周的帷幔,隱約可見秦韻母子二人安詳地躺在其中。

如此半炷香過去,長輩們停止了施法,秦韻母子卻仍未醒來。葉星闌側首同沈歸舟咬耳朵道:“玄貓族生小孩這麽危險嗎?感覺一半的命都搭進去了。”

沈歸舟近來被秦韻的喊聲吵得耳中轟鳴,未聽清葉星闌的話,他像個耳背之人,本能提高音量道:“你說什麽?”

霎時間,全場落針可聞,隻回**著沈歸舟那句“你說什麽”,四周不時投來不滿的目光,沈歸舟麵上發燙,立馬將頭低了下去。

又是半晌靜默,終於,法陣中傳來一聲嬰孩的啼哭。

眾人大喜過望,沈夫人和趙姨娘不約而同地飛入法陣中心查探秦韻母子的狀況。片刻,法陣中傳來秦韻的聲音,眾人聞言大駭。

“這不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