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容灼並不知道,於景渡已經把他接下來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他這會兒隻知道自己心裏很不痛快,明明是“青石”主動朝他鬧別扭的,他都給了台階對方還不下來,這是想幹什麽?

難道真要無緣無故跟他絕交不成?

容灼一方麵有些生於景渡的氣,一方麵又覺得此事怎麽看怎麽蹊蹺。

他雖然不是個多聰明的人,但在很多事情上,卻有著自己獨特的洞察力。

這次於景渡的表現太反常,這令他心中一直縈繞著一個疑團。

當夜,容灼躺在**睡不著,將這些日子和於景渡之間的點點滴滴都回顧了一遍。

在他的印象中,“青石”一直是個清冷的性子,不怎麽說話,也很少主動表達情緒。

兩個人待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容灼來主導。

吃什麽做什麽,幾乎都是由容灼說了算的。

唯獨有幾件事情,是例外:

一是去清音寺求平安符。此事最早就是於景渡提出來的,當時他朝容灼說自己最近睡不好,想去求個平安符,容灼不疑有他,便答應了。

二是去江繼岩家拜訪。這件事情也是於景渡提出來的,容灼當時甚至下意識拒絕過,說見著對方的舊識怕尷尬,但於景渡還是帶著他去了。

最後一件事情,就是於景渡讓他這幾日不要去尋歡樓,兩人也是因此鬧了不愉快。

此前容灼還沒覺出問題在哪兒,這會兒他仔仔細細將事情串聯起來,便感覺越琢磨越不對勁。尤其這幾件事情之間,還存在著一定的因果關係……

如果兩人不去清音寺,也就不會去江府。

這麽想來,“青石”是故意想帶著他去江府的?

為什麽呢?

去江府又和回來之後的事情有什麽關聯?

容灼僅有的智商,隻能將事情推到這一步了。

有蹊蹺,可蹊蹺究竟是什麽,他就想不出來了。

次日一早,容灼尚未用完早飯,段崢便來了容府。

他見容灼滿腹心事,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便拉著他出了府。

“昨日去找他沒說開?”馬車上,段崢朝他問道。

“沒怎麽說話,他也不讓我進屋。”容灼癟了癟嘴委屈道。

“你要進去他攔著你了?”段崢問。

“沒有。”容灼道:“他沒讓我進去,我就走了。”

段崢聞言搖了搖頭,“你這臉皮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薄了?”

“不說他了,表哥。”容灼想了想,朝他問道:“你知道今天有哪家的公子哥過生辰嗎?”

“這個我還真知道。”段崢道:“你還記得上回咱們打馬球的時候,有個叫蘇昀的嗎?我昨晚遇到他了,他朝我提了一句,今日他也要去給人賀生辰。”

容灼聞言忙道:“過生辰的是誰?”

“前任左相的嫡孫,尤承駿。”段崢道。

“前任左相的嫡孫?身份是不是挺厲害?”容灼問道。

“還行吧,左相雖然已經告老還鄉了,但畢竟身份在那兒,陛下都要給他幾分麵子,他的嫡孫在京城自然有派頭。”段崢朝他解釋道:“不過這個尤承駿自幼被寵壞了,比我還不著調呢。”

容灼被他這話逗得想笑,心道自己這個表哥還挺有自知之明。

“那你和他認識嗎?”容灼問道。

“不大認識。”段崢道:“他們家高門大戶的,瞧不上我們這種做生意的人家,不願與我們結交。我們這些人裏,也就蘇昀家世好點,跟他能說上話,這不今天就去給他送賀禮去了嗎?”

容灼聽他這麽說便明白了,他們京中這些紈絝也不是都混在一塊,也分高低貴賤。當官的家世好的,看不起經商的,兩撥人瞎胡鬧還搞出了鄙視鏈。

“這個尤承駿喜歡逛花樓?”容灼問道。

畢竟這人是於景渡的舊識,若是他不逛花樓,兩人應該沒機會認識吧?

“花樓應該是不怎麽逛,但他好男色我倒是聽說過。隻不過他這種都是直接把人買回去找個宅子養著,沒必要去花樓裏跟咱們湊熱鬧。”段崢道。

不逛花樓,那怎麽認識的於景渡呢?

容灼百思不得其解,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段崢今日帶著容灼去了一家茶樓。

兩人到了地方之後,宋明安已經和另外兩個紈絝等在那裏了。

容灼以為他們今日有什麽大事要辦,一問之下才得知他們就是要喝個茶而已。

一幫紈絝好東西吃膩了,竟還有閑情雅致喝茶解解膩。

容灼心裏裝著事兒,大半日都心不在焉的。

直到午後茶樓裏又來了個人,正是今日去給尤承駿送賀禮的蘇昀。

“你不是去給尤小公子賀生辰去了嗎?怎麽這就回來了?”段崢笑問。

“別提了,出大事了!”蘇昀神秘兮兮地湊到桌前坐下,喝了一大口茶,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今日尤小公子不是在他家的別苑裏設宴嗎?他們這幫人有幾個好那口的,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好幾個小倌兒,幾個人喝了酒瞎胡鬧,結果鬧出了人命。”

“什麽?”眾人當即都大驚。

這裏可是京城,光天化日之下鬧出人命,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況且連蘇昀都知道了,整個京城說不定不出半日就能傳遍。

“不知道誰報了大理寺,衙門裏當時就來了人,把屍體抬走了。”蘇昀道。

“你沒參與吧?”宋明安忙問。

“我不好這個!”蘇昀忙道:“當時我們都在院裏逗他們家的狗呢,他們幾個在屋裏胡鬧。後來出了人命,在場的小倌兒都嚇得不輕,直接就跑了出來大喊大叫。”

小倌兒們一嚷嚷,全別苑的人都知道死了人,沒多會兒大理寺的人就來了。

若是換成心思深沉些的,當初將幾個小倌看管住,或許還能將事情瞞下來。

但尤承駿他們估計也沒鬧出過這樣的亂子,當時也慌了,這才任由事情發展成了這個局麵。

“那個……”容灼努力保持著冷靜,朝他問道:“出事的小倌兒是誰?”

“這就不知道了。”蘇昀道:“人是尤承駿的朋友帶過去的,直接帶到了後院,我們都沒見著。後來跑出來的幾個倒是見著了,死了的那個就不知道了……大理寺的人抬走時,人身上蓋了裹屍的東西,是圓是扁都看不清。”

段崢覺察到了容灼的緊張,安慰道:“放心吧,不會那麽巧的。”

容灼點了點頭,但麵色卻不怎麽好看,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大概是這兩日發生的事情都太過反常,所以出了這種事情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青石”,就好像電影裏演的一般,某個角色要領盒飯之前,都會鋪墊很多反常的細節。

這太戲劇化了,由不得容灼不多想。

眾人見容灼這副樣子,隨即也反應了過來。

他們都聽說容灼在尋歡樓包了小倌的事情……

“你那個小倌兒不是被你包了嗎?今天肯定不會出現在那裏啊!”宋明安安慰道。

“他去了。”容灼開口,聲音都忍不住有些發顫。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這幫紈絝浪**慣了,最不擅長的就是這種事兒。

畢竟他們之前身邊也沒有容灼這樣的朋友,出了事兒大家也都是插科打諢居多。可麵對容灼,他們那套做事方法就有點使不出來了。

“要不我陪你去尋歡樓看看吧。”段崢道。

“那個……剩下的小倌兒也讓大理寺的人帶走了,說是要問詢,不過他們說不定會去給尋歡樓報信。”蘇昀忙道:“要不我也陪你去看看。”

“我去吧,又不是什麽需要撐場麵的事情,去那麽多人做什麽?”段崢當機立斷。

眾人聞言都覺得有道理,便也沒再多說什麽。

在去尋歡樓的路上,容灼坐在馬車裏一直胡思亂想。

不知怎麽的,他突然就想起了於景渡身上那些傷。

他暗道,莫非尤承駿他們那幫人有虐待人的毛病?

“青石”身上的傷,會不會是這麽來的?

但他隨即想起來,對方朝他說過,弄傷自己的人都死了。

容灼一路上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總算是熬到了尋歡樓。

段崢扶著他下了馬車,帶著他去找了花姐。

花姐一見容灼,表情十分複雜。

容灼從對方眼睛裏看到了某種類似於“抱歉”的情緒,一顆心登時沉到了穀底。

“看你這樣子,應該是聽說了什麽吧?”花姐歎了口氣,“我也是剛接到了大理寺的人傳的話,真沒想到會鬧出這樣的事情……”

“什麽意思?”容灼問他。

“容小公子,你……”花姐一臉唏噓地道:“你也別太難受,咱們花樓裏長得好看的小倌兒多得是,趕明兒你心情好了,過來隨便挑,別說包一個,包十個都行。”

容灼看著花姐,隻覺得腦袋裏嗡嗡直響,他能看到對方嘴巴一直在動,卻聽不清對方說什麽。

隨後,他被段崢拉著去了雅間,屋門一關,外頭的嘈雜都隔絕了,但他腦袋裏還是嗡嗡直響。

“小灼,你別太難受……”段崢拉著他的手安慰道。

“表哥,花姐是什麽意思?”容灼有些茫然地問道。

“你……”段崢歎了口氣,狠心道:“你還沒聽明白嗎?被大理寺抬走的,就是青石。”

容灼聞言愣怔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道:“不可能。”

“這種事情,誰會騙你?”段崢道。

“我不信,除非讓我看到屍體。”

段崢以為容灼這性子,知道真相後定會大哭一場。

可這會兒他見容灼隻是有些懵,既不哭也不鬧,這倒是讓他沒轍了。

“行,你等著我去幫你問。”段崢說罷出了門。

花姐正在門口立著呢,自然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容小公子,念在你對青石情深義重,我就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花姐道:“這件事情很複雜,你最好別摻和,也別攪進來。”

容灼看著她,問道:“我不是要攪進來,我就是想看看他。”

“人都沒了,看一具軀體有什麽意義?”花姐問道。

“我都沒見著他,我怎麽知道人是不是沒了。”容灼道。

他說著便起了身,似乎不想繼續和花姐理論,徑直上了樓。

樓上於景渡的房間沒有鎖門,他推開門,提步走了進去。

裏頭的桌椅板凳,甚至熏香的味道,都與從前一模一樣。

桌上的花瓶裏插著他許久前送給於景渡的月季,因為時隔太久,月季已經幹透了。

容灼慢慢走進內室,見桌上擺著於景渡的麵具。

一個是於景渡後來找人製的那個,另一個則是容灼很久前在樓下花三文錢買的那個兔子頭。

容灼拿著那個兔子頭走到旁邊坐下,隻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但是他並沒有哭,就好像依舊沒接受自己的好朋友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

“小灼。”段崢不知道什麽時候上來的,走到他身邊開口道:“別難受了。”

“表哥,我不信,我得見著了才信。”容灼也不知哪兒來的倔強勁兒,手裏拿著那個兔頭麵具,依舊沒有哭,隻是目光略有些失神。

段崢見他如此,便知道他這是較上勁了。

“我再去幫你問問吧。”段崢說著又出了門。

沒一會兒,花姐進來了。

她大概也沒想到容灼會是這樣的反應,多少也有些無措。

“容小公子,事情鬧成這樣,你若是要看屍體,就要去大理寺,但是你知道這樣會有什麽後果嗎?”花姐問道。

容灼不答,一旁的段崢便問,“什麽後果?”

“事情是在尤家的別苑發生的,涉事的是尤小公子。”花姐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這位尤小公子的胞妹已經和當朝六殿下定了親,這位尤小公子就是六殿下未來的大舅哥。”

“這又如何?”段崢不解道。

“六殿下不如何,可他是太子殿下嫡親的弟弟,如今他的大舅哥出了事情,事情肯定都傳到太子耳朵裏了。”花姐語重心長地道:“此事鬧到最後,必定牽扯甚多。容小公子這個時候跑去大理寺找青石,萬一傳出去,隻怕會惹來麻煩呀!”

段崢一想覺得很有道理。

雖然這關係挺繞的,但歸根結底也算是牽扯了太子。

太子與六殿下手足情深,萬一要關注了此事,勢必會牽連甚廣。

屆時容灼與青石的事情再鬧出來,容灼要如何自處?

“容小公子請放心,外頭知道你和青石關係的人不算太多,隻要咱們不提這茬,不會有人知道你們的事兒。”花姐又道:“你也不用擔心因為此事,沾染到太子。”

容灼垂著腦袋不說話,看起來像是被說服了。

花姐總算稍稍鬆了口氣,生怕容灼控製不住情緒胡鬧。

但是如今看來,這容小公子對青石的情誼似乎也就那樣?

見麵這麽半天,連半滴眼淚都沒掉……

另一邊,大理寺。

江繼岩帶著人去看了一眼停屍房裏新拉來的屍體,表情十分平靜。

因為這具屍體並非於景渡,從身形到長相,都和於景渡沒有半點相似。

這人名義上是尋歡樓的小倌兒,實際上是於景渡的人。

確切的說,這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具屍體。

這是一個吃了假死藥的活人,天黑之後,這人就能恢複心跳,重新活過來。

今日名義上被送去別苑的人中有“青石”,可實際上尤承駿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青石的長相如何,所以找個人冒名頂替是很容易的事情。

於景渡的長相很多人都見過,哪怕現在沒見過的,將來也難免會見到,他不能親自參與這件事情。哪怕他戴了人皮麵具易容,待仵作驗明正身時也會露餡,所以隻能找人代替。

這樣一來,他們悄無聲息就讓“青石”這個人死了。

隻要容灼不來戳穿,沒人知道這裏躺著的青石是假的。

“今晚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江繼岩身邊跟著的親隨開口問道。

這人長相看著平平無奇,但說話時的聲音卻能聽出來是於景渡。

“放心吧。”江繼岩朝他使了個眼色,帶著人一起出了停屍房,“這次保準借著這個機會,給咱們的六……公子一個大禮。”

“花姐那邊呢?”於景渡問道。

“放心吧,重點都囑咐過了,容小公子最不想沾上的人就是四公子,他得知此事背後的利害關係之後,一定不會往裏摻和的,隻會躲得遠遠的。”江繼岩道。

隻要容灼不來,過了今晚事情就徹底解決了。

於景渡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輕歎了口氣。

明日他就要正式進京了,屆時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季修年,安排容灼再回國子學讀書。

第二件事就是要在太子那邊做點手腳,別給他機會再去招惹容灼。

於景渡費了這麽大的工夫,就是想讓小紈絝遠離這些,自然不會讓太子再有機會接近對方。

“江少卿!”這時,突然有人來報,“外頭有個人說要見您。”

“誰啊?”

“他沒說,他隻說是死了的這個小倌兒的舊識。”來人忙道。

於景渡聽到“舊識”這個字眼,神情一凜,快速和江繼岩交換了一個眼神。

青石的舊識還能有誰?

“不是說萬無一失嗎?”於景渡低聲問道。

“是啊,他怎麽敢來趟這個渾水?”江繼岩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是一向對太子避如蛇蠍,如今已經知道此事會牽扯到太子,為何還要前來?

難道他就不怕……

兩人快步出來,見到乖乖立在門口候著的人時,同時怔住了。

怪不得小紈絝這麽有恃無恐!

原來是易了容來的!

而他易容的方式就是——戴了從於景渡屋裏順手拿來的兔子頭。

於景渡看著眼前熟悉的兔子頭麵具,一顆心像是被人戳了一下似的,又疼又酸,還帶著點微不可察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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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於景渡:救命,他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