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寺桃花

第二章山寺桃花(1/3)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蓬萊山,位於京城到南州的必經之地,地勢險要,背臨懸崖絕壁,山峰巍峨,綿延百裏。山中四季如春,幾人合抱的古樹比比皆是,棵棵高大挺拔,直衝雲霄。蓬萊山的最高峰是天柱峰,峰顛白雪皚皚,如北地新娘的白色蓋頭,終年不消,積雪冰川如同條條銀光閃耀的流蘇,從山頂傾瀉而下。

蓬萊山中雲霧環繞,鳥鳴啾啾 山澗潺潺,有無數處幽深碧潭。山中最著名的要算香溪和青龍潭,傳說東海龍宮三太子愛上一個身帶異香的凡間女子香香,為天條不容,在天兵天將追殺下,倉皇逃到這蓬萊山裏,兩人筋疲力盡,雙雙自刎,三太子化成了一泓清幽的碧水,香香化成了這香溪,香溪從天柱山頂叮咚而至,投入愛人的懷抱,匯合後,兩人相依相伴,一路歡笑而去。

山裏珍禽靈獸,奇花異草應有盡有,集萬物之靈氣,如同人間仙境一般。翡翠著名的佛門勝地蓬萊寺就深藏於蒼山密林之間,香溪在寺前從容流過,近來與蓬萊寺同樣聞名遐邇的蓬萊書院與寺院比鄰而居,相得益彰。

話說這蓬萊書院前身本是方丈為周圍貧苦孩子所設的啟蒙學堂,或許是嫋嫋的頌經聲能洗滌心靈,又或許是蓬萊山聚千年萬年之靈氣,蓬萊書院曆年所出生徒,個個皆是非凡之輩,次次科考都榜上有名。眾人一傳十十傳百,望子成龍的父母親不惜血本,紛紛把孩子送到此處,一時竟人滿為患,蓬萊書院無法收納,所有人卻都不願離開,寧可在寺廟借宿或者山中露宿,山裏豈是尋常人入得,僧眾和山民個個提心吊膽,生怕猛獸蛇蟲侵襲,日日夜夜要提醒巡視,累得人仰馬翻。

蓬萊山下有三個縣,分別為桃花縣、白李縣和玉竹縣,同屬中州,收到消息,三縣的縣令和中州刺史齊聚蓬萊書院,要求出人出力,修建一個大的書院,由一戒大師協同主持辦學,為國家培養棟梁之才。

事情逼到眼前,再不想惹塵世是非也是無可奈何,一戒大師隻好另辟啟蒙學堂,安置附近村裏的幼童,同時廣收學生,用他們的學費請來諸多名師。****得知後龍顏大悅,褒揚了中州一幹官員,還親自題匾,稱讚一戒大師功德無量,為天下莘莘學子指出一條向上之路,蓬萊書院頓時名動天下,成為全國四大書院之首,眾學者雲集於此,都以能在書院講學為榮,短短幾年,蓬萊山就成了翡翠朝除南平河之外的文化重鎮。

此時正是桃李競放的時節,蓬萊寺內外的千株桃花爭相吐妍,把個蓬萊寺和旁邊的蓬萊書院裝扮得煥然一新,桃花百裏飄香,連同空氣中清新的樹木芬芳,遊人一入其中,皆是流連忘返,陶醉不知歸路。

蓬萊山最秀美之處要數香溪,溪流中落花逐水,花瓣載浮載沉,遠遠看去,整條流水如染桃紅,加上溪邊的碧草青苔,綠樹參天,山頂林間的雲霧蒸騰,傳說中的海外蓬萊也不過如此。中州新到任的刺史招大人遊覽之後驚為天人,戀棧不去,特捐資在此修建了木屋小亭,大有歸隱山林之意。

禪院鍾聲嫋嫋,頌經聲餘音不絕,仿佛使天地萬物都安靜下來。吱呀一聲,那紅漆大門開了,白眉白須的方丈一戒大師親自送客出來,神態極其殷切,小和尚們紛紛縮頭縮腦地探看,因為方丈對待王侯貴胄也不過如此,而這年輕公子隻能說比乞丐好上一星半點,那青色長衫已破爛不堪,兩手空空,全身連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找不出來。

客人二十歲上下,生得唇紅齒白,麵如無暇美玉,最特別的是一雙細長的桃花眼,笑起來眼角微微向上挑,如帶春風。美中不足,客人身體略顯單薄矮小,那寬大的青色長衫在身上顯得十分突兀,襯得瘦削的臉蒼白憔悴,一派滄桑。

即使在禪院交代再三,方丈似乎仍不放心,殷殷叮囑:“韓仙,你母親既已把你托付給我,我就算你的長輩,要對你負責!你聽我的安排,在這裏安心教書,不要調皮,不要再到外麵流浪。你瞧瞧這兩年你把自己弄成什麽樣子,你母親九泉之下怎能安心!”

見她神情淡漠,方丈心頭一酸,恨不得搜腸刮肚再說個百八十遍,說到她展顏為止,轉念一想來日方長,隻得含笑道:“跟你同住的是書院的秋教習,從小父母雙亡,是我一手撫養長大,稟性質樸純良,你盡可放心和他相處,他一定會護你周全。”他壓低了聲音道:“千萬不要泄露身份,雖然國家政令已經開禁,很多迂腐之人還是不肯讓女子進學堂。”

雲韓仙滿臉慘淡笑容,唯唯諾諾應下,躬身拜道:“大師,韓仙孑然一身而來,勞煩您打點一切,千恩萬謝都難以表達感激之情,怎麽能讓大師枉費心力。大師,以後有不到之處還請隨時指點,韓仙一定以蓬萊山為家,終此一生!”

看著那似已洞悉一切的蒼涼笑容,方丈心頭不覺打了個突,目光有了凝重之色,眉毛微微顫抖,想開導一番卻再找不到由頭,輕歎道:“孩子,不必如此客氣,說來我也是你的親人,照顧你是應該的。你沿著左邊的小路到蓬萊書院去,我已命人收拾了一間屋子給你,希望你能住得習慣。書院裏有大廚房,打鍾時到廚房端飯菜回去吃就是,至於其他,書院除了自帶小廝伺候的幾個,夫子學生皆是自食其力,如果你實在不會做,我也可以先找人教教你。”

雲韓仙心頭一酸,眼中水汽頓起,忙不迭搖頭:“大師,不用了,我能夠應付!”

方丈撚須頷首道:“那我就放心了,你先去吧,有事盡管開口,過兩天孩子們就要回來了,你趕緊熟悉一下環境。”

“當什麽夫子,肯定誤人子弟!”跟方丈告辭上路,雲韓仙殷切之色頓消,目光清冷,自我厭棄般啐了一口,又連忙捂住嘴,回頭看著駐足遠望的方丈,也不管他能否看見,對那方露出大大的笑容。

方丈這般的誠懇熱情讓她受之有愧,無論如何不能辜負,何況這短短餘生能有所作為,也不枉來這世間一遭。

揭了娘親留下的最後一張麵具,整個人神清氣爽,雲韓仙從蓬萊寺出來,沿著一路桃紅而上,心情越發輕鬆,仿佛有翩然欲飛之感。走得累了,看到那清可見底的青龍潭,她眼睛一亮,往潭邊一塊大石上一躺,閉目打起盹來。

倉皇離開京城,她壓根沒想到能遇到親人,得到她們盡心盡力的照顧,一路無驚無險地來到蓬萊山。

隻是紅塵輾轉,她嚐遍人間辛酸,實在心力交瘁,不想繼續掙紮,親人的溫暖,實難燃點她心頭的火焰,而且某些事情,她們也定是力不從心,何必再將她們牽連進這個爛攤子中來。

大恩不言謝,到了蓬萊山腳,她堅決告辭,而林姨也不多糾纏,和那個笑起來一臉陽光的汪奴耳語幾句,掉頭就走,倒讓她吃驚了許久。

說起來蓬萊寺是她最後能投奔之處,娘親曾帶她來過一次,還囑咐她,以後如果有難,千萬記得蓬萊寺的一戒大師幫忙,他一定會傾全力相助。

娘親和方丈似乎有著很深的淵源,兩人從未曾提起,她也懶得去問,做人太辛苦,問出來隻會徒增自己和他人的煩惱,何必多事。

讓她耿耿於懷的是,娘親臨終前叫的不是她的名字,更不是爹爹的名字,而是一個奇怪的名字“阿呆”,她拒絕所有人的陪伴,反複地喊著這個名字,直到斷氣。

那一刻,爹爹就在門外,負手仰望著滿天星辰,絲毫不見悲喜。等到娘親斷氣,他不安排後事,竟然命人將她趕出雲府,將人連同院子一把火燒個幹淨。

院牆極高,根本燒不到外麵,火整整燒了兩天兩夜,她也在外麵守了兩天兩夜,看到那片衝天的火光,她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隻有死一般的空,仿佛五髒六腑全部潰爛,然後被人掏空了身體,隻剩軀殼。

聽到雲家的仆人竊竊私語,院子隻剩下一片灰燼,母親屍骨無存,她才茫茫然離開,再沒有回頭。

隻是,時至今日,那種死一般的空再無法填補,也許會延續到真正長眠山林的那天。

她隱約記得,與娘親上蓬萊寺時,娘親喚過一戒大師“阿呆”,於是,真相昭然若揭。

她不能忍受自己在娘親心中竟連那和尚都比不上,所以,選擇性地把他忘記,流浪時舍南求北,徑直到了翡翠邊疆最壯闊的太平山,自己向往已久的地方。

在那裏,她畫出平生最滿意的作品,交到第一個朋友,也得到了最屈辱的回憶。

事到如今,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她不會躲到這深山老林,麵對那心有芥蒂之人。

人生就是如此,兜兜轉轉,仍然回到原地,她有些悔不當初,如果早兩年想到,也不會受這麽多苦,到最後仍然一敗塗地。

“這蓬萊山真美,能死在這裏,上天也算對我不薄!”她悶悶地想著,深深呼吸幾口芬芳的空氣,很快進入夢鄉。

然而,她的美夢很快被冰涼的觸感驚醒,有人帶著濃重蒜味的呼吸噴在她臉上,讓人毛骨悚然。

“別動!書院有沒有一個叫玉連真的學生?”隨著問話而來的,是利刃逼在喉頭的恐慌。

她把心一橫,冷冷道:“你難道沒看出來,我是新來的夫子!”

那人麵色冷酷,如戴著青銅的麵具,眼中露骨的殺意讓她溫暖的陽光下瑟瑟發抖,她悄悄摳住一塊突出的岩石,卻怎麽也扳不下來,那人眸中露出一分異色,用力揉捏她的臉,突然一把抓在她胸前。

摸到柔軟的物事,那人臉上泛起一抹詭異的笑,狠狠抓了兩下,對上她驚恐的目光,笑意更濃,俯身把嘴湊了上來,卻突然眼珠暴突,軟倒在她身上。

她驚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喂,起來!”仿佛晴空一聲霹靂,她猛地驚醒,正對上一張寬闊的臉,那人渾身如塗了漆,黑得耀眼,雙目有如銅鈴,不經意的一個眼神就不怒自威,讓人心裏發寒。最可怕的是他左臉一道長長的疤痕,把本來的濃眉大眼高鼻組成的英偉形象破壞殆盡,如果不是天邊彩霞燦爛,雲韓仙真以為自己遇到了山中的鬼煞。

而剛才那人像一場噩夢,夢醒來根本不見蹤影,如果不是摳石頭時手指隱隱的痛,她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竟會如此倒黴,在進蓬萊的第一天就差點命喪黃泉。

那人本一臉好奇與興奮盯著她看,把雲韓仙的瑟縮盡收眼底,眸中閃過一絲黯然,手一甩,退出兩步,冷冷道:“這裏是睡覺的地方麽,還不快走,我等了你好久了!”

“剛才……”雲韓仙剛開口,那黑臉人大吼道,“什麽剛才,做夢也不看看地方,起來!”

雲韓仙被吼得不敢出聲,顫巍巍爬起來,看清他的身形,幾乎一口氣憋暈過去,隻道京城那人的侍衛已是巨人,沒想到真正的巨人藏在這深山之中!見那人眉間霜氣凝結,她頓時醒悟過來,賠笑道:“在下韓仙,請問兄台如何稱呼?”

那人甩手就走,洪鍾般的聲音在山中回**:“我叫秋水天,‘秋水共長天一色’裏有我的名字,大家都叫我阿天。你最好趕快跟我回去,晚上山裏毒蟲野獸多,還有,你少跟我來文縐縐那套,小心我聽煩了一拳砸死你!”

雲韓仙也算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何曾見過這種莽夫,頓時驚得目瞪口呆,腳自動自覺提起,奮起直追。秋水天長手長腳走得飛快

,她哪裏追得上,跑得氣喘籲籲還隻能捕捉到他模糊的背影,連沮喪都不得閑。

上山的路有些陡,秋水天如履平地,輕輕鬆鬆上到半山腰,在蓬萊書院的大匾下站定,抱胸遙望著西天的霞光,仍是一臉寒霜。

良久,雲韓仙踉踉蹌蹌跟了上來,見他鄙夷的目光,心裏一股無名之火衝出,暗罵一聲“蠻子”, 調整呼吸,挺直了胸膛,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

可惜,她根本不知山路的可怕,經過那龐大的身軀時,被那人發出的森冷嚇得一陣頭暈目眩,腳一軟,朝側邊的斜坡倒去。

說時遲那時快,秋水天大手一伸,將她小雞一般拎了回來,重重往地上一放,趁她驚魂未定,眉頭一擰,三步並作兩步越過她,循著左邊一條小路走入密林之中。

她再也不敢囂張,縮著脖子乖乖跟了上去。

這裏坡勢較緩,經過一片花開妖嬈的桃林,前方豁然開朗,一片整齊的屋舍依山而立,遙遙望去,整片建築顯得巍峨雄偉。遠處,白頭的天柱峰恍如羞答答的新娘,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屋舍邊是大片竹林,竹子粗壯如擎天的柱,把這裏層層遮掩,從蒼翠欲滴的竹林間,桃紅梨白隱約露出嬌羞的笑臉,香溪水聲如泣如訴,催響清歌萬首,讓人渾忘今夕何夕。

走進竹林的小徑,秋水天徑直推開第一座院落的柴門,中間小院用青磚鋪成地麵,左邊栽著一棵高大的桃樹,現在正是滿樹桃花,桃樹的一個大枝椏已伸到院外,桃花比外邊所見略紅,花瓣落了滿園,如一層紅紅白白的地毯,院牆角落裏放著一個大水缸,缸裏滿滿的水,映出天上一朵正優遊而過的白雲。正屋隻有三間房,旁邊搭著矮小的側屋,靠著牆角整齊地堆著些幹柴,從小小的側門出去是個低矮的茅廁,周圍全栽種著矮小的蘭花草,不見髒亂,隻聞幽香。

雲韓仙走了一圈,立刻喜歡上這個幹淨整潔的地方,客廳裏就一桌兩凳,還有一把寬大的躺椅,椅子是用竹子編成,竹色仍青,似乎剛剛做好。她累得眼冒金星,閉著眼睛把躺椅拖到桃樹下,往上一縮,隻來得及瞄到頭頂一片粉紅的雲,立刻迷糊睡去。

秋水天還想為她介紹一下情況,在她屋裏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出來一看,氣得兩眼瞪得渾圓,一把抓起她大吼:“你這頭豬,到底睡夠沒有!”

雲韓仙渾身一個哆嗦,掄起拳頭就打,秋水天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橫眉怒目道:“敢跟我動手,你活膩了!”

雲韓仙隻覺得那隻手似已斷成兩截,心中憋著一口氣,緊咬住牙關,疼得冷汗直冒,卻也不想示弱,一聲不吭地用目光化成刀子,一刀刀往他身上戳。秋水天見她絲毫沒有懼意,似乎有些疑惑,鬆開她的衣領,把那隻手拿到麵前左瞧右看,雲韓仙哼了一聲,見他不動粗,也沒力氣理他,又蜷成一團開始迷糊。

“怎麽像根柴棍子!”秋水天攥著那細瘦的胳臂比來比去,自己的膀子都比這小子的腿粗,真不知道這小子怎麽活過來的,他擰擰眉毛,小心翼翼戳了戳,再次確定這個是貨真價實的手臂,不是什麽樹枝,突然沒來由地覺得很煩惱,至於煩惱什麽,他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

不過,他一貫是行動派,馬上就下定決心,一定要養肥這小子!

研究完手臂,也做出了重大決定,秋水天心滿意足,抬頭一看,雲韓仙竟又睡得口水直流,頓時哭笑不得,進屋子拿了床被子出來為她蓋上,看著她蒼白細嫩的臉,下意識地摸摸臉上的疤痕,輕歎一聲,端了盆水鑽進屋子打掃,不由自主哼起剛從山下桃花縣聽到的歌: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唱到一半,他想不起後麵的詞,抓了抓腦袋,覺得實在不盡興,心頭一癢癢,拖著掃帚跑出來,小心翼翼蹲在她身邊,歪著頭看來看去,細細在心中描摹著她的眉眼,隻覺得麵前的人怎麽看怎麽好看,心頭又是一陣歡喜,拖著掃帚又鑽進屋子,把那四句翻來覆去地唱。

其實屋子已收拾得很幹淨了,方丈說有人要來跟他住時,他高興極了,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三四遍。怕新夫子滑倒,他把青磚上的青苔鏟得幹幹淨淨,地補得平平的。山裏冷,他用紙把窗戶糊了三層,還特意在房間裏放了個火盆,加多了床被子。

他衷心希望方丈的故人之子與其他人會不同,會如方丈一般,不嫌棄自己的粗鄙醜陋,肯跟他做朋友,不,他並沒有奢望能做朋友,新來的如果肯跟他一起住,他都會感激不盡。

他還設想過跟新來的韓夫子以方丈所說的方式相處,焚香煮茶,喝酒對弈,攜手遊遍蓬萊山甚至翡翠大好河山。聽說新人要來,他做過許多次這樣的美夢,夢中的自己正意氣風發地為一個俊朗青年指點蓬萊山的如畫美景,兩人言笑晏晏,氣氛無比和諧。

甚至,在危急關頭,他還為那青年擋下老虎的利爪,當即被那青年當成英雄崇拜,兩人結成異性兄弟,他有了平生第一個好友。

可是,從下午等到傍晚韓夫子都沒來,他還以為韓夫子與其他人一樣,嫌他長得凶長得醜,不願與他同住,灰心喪氣地從書院離開,想去問問方丈到底是怎麽回事,卻剛好看到那驚心動魄的一刻,自從來了那麽個大人物,山中刺客如過江之鯽,讓他的事情無端端多出幾倍,真是可憎!

解決了刺客,他這才看清楚那倒黴鬼的樣貌和方丈所描敘的一模一樣,破舊的青色棉袍,臉色蒼白,眉目如畫,瘦削單薄。那一刻,他真比打到老虎還高興,因為這塊大石也是他睡覺的地方,吃過午飯,就著耀眼的陽光,往這大石上一躺,聽著流水潺潺,鳥兒歡唱,再煩心的事也能拋到九霄雲外。

這個韓夫子和別人果然大不相同,懂得享受山林的美好,一定能在寂寞的山中安心住下來。

然而,韓夫子臉上的驚懼讓他驚醒過來,一顆心如墜入冰冷的潭底,恨不得一巴掌打飛那種讓人難堪的目光。不過,很快他的怒氣就煙消雲散,因為乍見麵的驚恐之色消失後,新夫子就完全變了個人,還會對他耍小脾氣呢!

真可愛,比小江小海還要可愛!

學生還沒來,大廚房還沒開始做飯,而且他們做的也實在難吃,秋水天摸摸腦袋,開始計劃晚上的大餐,要留住他的人得先留住他的胃,這第一頓千萬不要搞砸了!

京城人喜歡吃什麽呢?他完全理不清頭緒,急得抓耳撓腮,突然想起秦水潯也是從京城而來,秦水潯那冰塊臉不好伺候,樂樂總會弄一兩道辣一點的菜,一是去山中的濕氣,二是讓他有胃口。

就這麽辦,他定下菜譜,仿佛看到新夫子連連稱讚的情形,咧著大嘴無聲地笑。

看著那睡得如貓一般的漂亮柴棍子,他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新夫子不怕他,對他臉上的疤痕視若無睹,如果能留下來與他做伴,那他以後該有多快活!

他似乎看到兩人說說笑笑,一起躺在青龍潭邊曬太陽的情景,心頭一股熱流湧起,憨笑著開始點火做飯,灶台的火光中,他似乎看到久遠的熱鬧場麵,笑容如燒紅的鐵,在最滾燙的時候熠熠發光。

“別鬧我,讓我睡覺……”那人濕熱的吻落臉頰,讓她憎惡不已,卻無力掙逃,雲韓仙輕聲抗議,連眼睛都不願睜開,翻身繼續與周公廝殺。

“小江小海,不要調皮!”秋水天出來搬柴火,剛好看到兩隻大笨狗趴在雲韓仙身邊舔她,又好氣又好笑,他家煙囪一冒煙,這兩隻狗肯定會來報到,真不知道書院那些夥夫是不是天天餓它們。

仿佛晴空一聲霹靂,雲韓仙猛地驚醒,臉色慘白,渾身冷汗涔涔,剛才竟然又夢見他,難道他已在自己身上打下烙印,讓自己走到這一步還無法撇清。

她的驚恐不安裏,似乎帶著隱隱的絕望和不甘。秋水天有微微的心疼,聽口音韓夫子是京城人士,京城繁華熱鬧,美女如雲,這個年紀正是風光的時候,實在沒可能來到這幽僻之所。而且,韓夫子看起來嬌生慣養,肯定出身不凡,落到今天這個田地,想必吃了不少苦頭,京城到這裏路途遙遠,她孑然一身,真不知怎麽熬過來的,而且,她的運氣還真不好,一進山就遇到刺客,以後得好好看著才行。

雲韓仙還在發呆,小江小海見秋水天不理她,搖著尾巴回頭朝她撲來,用自己的方式表示歡迎。雲韓仙慘叫一聲,骨碌碌跌到地上,兩隻狗老實不客氣地撲了上去,按在爪下又是一頓好舔。

秋水天哈哈大笑,“小江小海,給我過來!”兩隻狗這才放過雲韓仙,撒著歡跑到他腳邊繞來繞去,秋水天俯身摸摸它們的頭,抱了一捆柴火進去,兩隻狗緊緊跟進廚房,很快叼著骨頭出來,以警惕的眼神看了坐在地上發呆的雲韓仙一眼,見她對骨頭沒有興趣,這才安心趴在廚房門口美滋滋地啃起來。

跟畜生怎麽計較?雲韓仙自認倒黴,抹抹臉上的口水,慢騰騰挪到水缸邊,舀了一勺出來洗臉,又慢騰騰挪到屋裏。客廳裏是簡單的方桌和板凳,連椅子和字畫都沒有,左邊那間門口還貼著已褪色的紅福字,她探頭進去一看,屋子裏隻有一床一櫃一桌一椅,家具上的紅漆斑駁,看起來都已年代久遠,卻收拾得特別幹淨,到處都一塵不染,**的被子疊得工工整整,桌上的筆墨紙硯也擺得一絲不苟。

她深深呼吸,屋子裏充滿了桃花馥鬱的香,還隱隱帶著竹林清新的氣息,比起那深深庭院裏終年不斷的名貴熏香,這裏宛如海外蓬萊。

她突然愛上這個地方。

上下打量自己一眼,她打開櫃子,隨手拿出一件青色棉袍,聽到蠻子還在廚房哼那不成調的桃花歌,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剝了個精光,也懶得再找中衣褲子,把棉袍一裹,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衣服大了許多,下擺已拖到地上。她把換下的衣服拎了出去,徑直走進廚房,也不理會那蠻子驚詫的眼神,把衣服統統塞進灶膛。

火光漸漸把衣服吞沒,恍惚間,她隻覺得自己也被火包圍,燃燒著,痛苦著,掙紮著,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全身焚滅,成為灰燼。

火,從來是一種儀式,**的鳳凰,能浴火而舞,能死而重生,她靜靜看著衣服消失在火中,臉上笑容淒然,卻燦爛美麗,如山中漫天的桃花。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她暗暗發誓,要在這美麗的山林過不一樣的人生。

也是最後的人生。

她一抬頭,那蠻子一手叉腰一手握著鍋鏟,呆若木雞,火光映紅了他的臉,那墨黑的眼底,仿佛燃著兩簇小小火焰。她微微一笑,轉身就走,聽到後麵鍋鏟掉下來的巨響,悶笑連連,突然很期待和他的同居生活。

走出廚房,小江小海以恐怖的熱情向她撲來,她明知此為示好之意,兩腿卻不由自主地戰栗,以僵硬的姿勢伸手,想學著他的樣子摸摸它們。兩隻狗一向欺軟怕硬,怎麽看不出她的畏怯,立刻打蛇隨棍上,四隻狗爪全招呼到她身上,她全無防備,收勢不及,被撲得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地,登時哭笑不得,一溜煙衝了出去,後麵跟著兩隻精神勁十足的大黑狗。

原來,她對那片桃林情有獨鍾,隻是剛才行色匆匆,未曾細看,現在睡飽了,自然要去研究一

番,若是將這片美色用筆勾勒,該是多麽絢麗的畫卷。

她突然想起,初見南平河時她發下宏願,想用畫筆記下兩岸風景,可是河邊熙熙攘攘,一步一景,甚至垂柳拂楊的姿態也各不相同,讓人目不暇接,畫山畫水好辦,畫人最考驗功力,何況是千千萬萬的人!

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她無比沮喪,腳步漸漸有了沉重的信息,小江小海一下子躥到前麵,屢屢回頭,終於放棄等待,一路追追咬咬進了桃林。

循著小徑來到桃林入口,晚風正好,卷起萬樹桃花漫天飛舞,成了一片粉色的雨和霧,遮蔽了天空。雲霞不甘示弱,層層堆積後,轟然燃起,燒遍了整個西天。

美麗,竟然可以撼動沉寂蒼涼的心,讓人淚如泉湧。

她很快打消剛才的念頭,美景一瞬,是上天賜與的緣分,怎可捕捉,怎可拘於方寸之地。

她對著雲霞粲然而笑,她終究沒有來錯,在生命最終的時刻,有如此美景相伴,死而無憾!

“姑娘,給你!”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悚然一驚,不知何時有人站到自己身後,正遞來一塊手帕,而小江小海也回來了,圍著他上躥下跳。

她突然想起方丈的話,沒料到第一天就被人揭穿身份,生生嚇出一身冷汗,梗直了脖子甕聲甕氣道:“你認錯人了!”

那人柔聲道:“鄙人招福,暫住蓬萊寺中,是山野閑散之人,跟書院並無瓜葛,姑娘請不要驚怕。”

他頓了頓,自顧自笑出聲來:“鄙人也深愛這蓬萊山的美景,已在青龍潭邊結廬而居,隻是最近屢降暴雨,溪流水潭漲水,方丈大師嚴令搬回。姑娘以後若有空,可以到寒舍一坐,那邊的風景定不會讓你失望。”

她一口銀牙幾乎咬碎,明明說他認錯人了,這人怎麽還一口一個“姑娘”,難道非揭穿她不可!

三十六計走為上,她瞄了瞄身後那人的位置,覷準機會奪路而逃,招福哭笑不得,愣在當場,而最有眼色的小江小海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率先衝進院中,徑直朝飯桌撲去。

秋水天剛剛布好菜,眼睜睜看著三道黑色閃電撲來,兩道撲向自己身後,一道踢到門檻,就那麽剛好跌進自己的胸懷。隻聽哎喲一聲,雲韓仙捂著鼻子抬起頭來,泄憤般在那銅牆鐵壁般的地方捶了兩下,不知該生誰的氣,往門檻上一坐,開始無意識地哼哼唧唧,哼了半天,沒見有人搭理,氣哼哼道:“為什麽剛才會有人要殺我?”

怕什麽來什麽!秋水天剛剛出來不見人,滿心莫名其妙的失落,她的一臉陰鬱又重重砸了下來,真是雪上加霜,如果她因此離開,那他辛辛苦苦做的這些有什麽意義!他一股無名之火迅速上竄,沒好氣道:“以後乖乖呆在書院就沒事!別廢話,吃飯!”

仿佛是為了配合他,小江小海一狗雄霸一方,蹲得無比漂亮,對著桌子發出哀哀低鳴。

雲韓仙啞口無言,自認倒黴,對兩隻狗的精彩表演瞠目結舌,拍著門檻哈哈大笑,秋水天還當是笑話自己,似被人兜頭澆了一瓢涼水,悶悶裝了兩碗飯,也不去招呼她,自顧自坐下吃開了。小江小海興奮起來,在桌邊鑽來鑽去,還站直了身體朝桌上看,不過看來受過慘痛教訓,都不敢把爪子搭上桌。

聽到肚子咕咕叫的聲音,雲韓仙老臉一紅,縮手縮腳蹭過來坐下,把碗一端就不見臉了。山裏的菜自然別有風味,雖然才兩素兩葷的簡單家常菜式,且隻是用油鹽炒熟,那顏色味道卻煞是喜人,讓人唇齒留香,回味悠長。其中一素一葷放了些辣椒,紅彤彤綠瑩瑩嫩生生,讓人吃得鼻涕眼淚一把,胃口大開,她本已許久未吃過一頓安生飯,很快就把小山一般的一大碗吃個底朝天,明明已撐到極點,卻仍舍不得放筷子,捧個空碗眼巴巴地看著四個菜碗,直到秋水天風卷殘雲般把剩下的吃個精光才回過神來。

吃這麽少,難怪比竹子還瘦!秋水天一臉鄙視,不緊不慢吃了三碗飯,一抬頭,見她眼睛發直盯著桌麵,表情無比悵然,跟旁邊的小江小海如出一轍,不禁暗暗好笑,心中有小小的得意。

計劃成功,可愛的韓夫子一定會留下來!

他心滿意足,收拾碗筷去洗,誰知她抓得死緊,第一次竟沒從她手裏搶出碗來,那笑容再也憋不住,從眉梢眼角一層層漾開。

雲韓仙這才覺察出自己的失態,腦子裏轟地一聲,從臉一直轟到脖子,剛想叫囂兩句,心念一轉,這裏是他的地頭,還是不要惹是生非吧。況且這蠻子雖然態度不好,做家務真有一套,以後好好巴結,說不定就能偷懶,每天吃上現成飯菜。可憐娘親和自己都不大會做飯,那點手藝每次吃得想吐,出來流浪後更是飽一頓餓一頓,逮什麽吃什麽,生命最後的日子,怎麽也不能虧待自己才是!

她眼睛一眯,帶上幾分諂媚笑意,已是一副媚眼如絲的模樣,“阿天兄弟,我們真是有緣,你要是不嫌棄,我們結拜如何?韓仙今年二十有二,不知道兄弟貴庚?”

秋水天仿佛看到眼前一片桃花爛漫,嘴巴張開老大,半天才記得合攏,結結巴巴道:“我……我……我二十了。”

雲韓仙大吃一驚,伸出兩根手指,往自己眼皮底下比比,又往他麵前比比,見他頭點得如雞啄米,恨不得把兩根手指化成利刀,戳瞎那天真無辜的眼睛。

算怎麽回事嘛,這人這麽大塊頭,還長這麽滄桑,竟然比她還小兩歲,以後豈不是要照顧小弟弟,沒法偷懶了!

秋水天見她笑容慢慢退去,心頭一冷,默默把碗筷收好,兩隻狗連忙跟上,他進廚房端了一盆骨頭放在地上,把熬好的骨頭湯盛出一碗涼著。樂樂平時最喜歡喝湯,煮麵煮餃子都是用特別熬的燙配,早上幸好買了肉骨頭,準備剔肉炒菜,骨頭喂狗,明天早上正好用骨頭湯下麵給韓夫子吃。

剛洗好碗把洗澡水燒上,雲韓仙磨磨蹭蹭而來,堵在門口杵著對著那鍋香噴噴的骨頭湯流口水,再次堅定了一個信念:管他年紀大小,自己賴定他了!

見秋水天笑得嘴巴快掛到耳根上了,雲韓仙總算醒悟過來,擦了擦口水,尷尬地笑,“阿天,要你叫我大哥會不會委屈你,要不隨便你怎麽叫,別叫我阿貓阿狗就成了。”

原來韓夫子在為難這個,秋水天心頭千斤大石落了地,拿著燒火棍在灶膛捅來捅去,把方丈交代過的名字“韓仙”兩字在心頭放大了排來排去,訕笑道:“韓……韓韓,行嗎?”

“不要啊!”雲韓仙慘叫一聲,把小江小海嚇得叼了骨頭就跑,秋水天摸摸頭,“那仙……仙仙?”

雲韓仙瞠目結舌,如果沒有看錯,巨人臉上的表情,明明就可以稱為靦腆忸怩,不過,那一臉凶相配上這靦腆笑容著實怪異。她終於沒了脾氣,靠著門哀嚎一聲,“你叫我阿懶得了,我娘就這麽叫的。”

“阿懶……”秋水天在心中默念了許多遍,把燒火棍收了,試了試水溫,把水倒進隔壁小雜屋的大木桶裏,悶頭悶腦去拿了套新的衣褲和布帕出來,見她還在灶台邊站著,含情脈脈地看著那鍋骨頭湯,悶笑連連,拉住她的胳膊,雲韓仙完全沉浸在對骨頭湯的遐想中,呆呆被他拉進雜屋。

把人拉到木桶邊,秋水天大手一伸,想為她解開扣子,直到解到第二個,雲韓仙才回過神來,大叫一聲,拚命掙脫開來,奪命狂奔。

比小江小海還難伺候!秋水天氣急敗壞,拎住她的領子,毫不客氣地把棉袍拽了下來,隨手扔進木桶,見她還要往外扒拉,用力將她摁了下去。

難道自己還是逃不脫這種命運?雲韓仙悔恨交加,在塵世掙紮這麽多年,外表光鮮的人大多不可信,還當麵相凶惡如他或許會有好心腸,沒想到重蹈覆轍。她隻覺得疲憊至極,再也懶得思考,懶得掙紮,昏沉沉地隨便他擺弄。

秋水天哪裏為人洗過澡,小江小海酷愛洗澡,根本不用他吆喝,經常跟他一起到水裏撲騰,享受他周到的服務。照著洗狗的樣子,他抓住那小腦袋一頓揉搓,發現她連連咳嗽加哼哼,才察覺自己動作太大,連忙把人拔蘿卜一般拔出來,準備用帕子搓搓。

“啊!”仿佛晴空一聲霹靂,她睜開眼睛,隻見那蠻子一手拿帕子,一手掐在她後頸,看著那**的胸部,呆若木雞。

她冷冷道:“看夠了沒有,你要告密現在就去,大不了我立刻滾蛋!”

他突然鬆手,把帕子砸到她頭頂,捂著眼睛狂奔而去,好似後麵有鬼在追。

她千辛萬苦從水裏爬上來,嗆得兩眼翻白,好不容易洗完澡,他竟然一手捂著眼睛,一手拿著件黑色大氅進來,把她兜頭一裹,打橫抱起。隨後簡直是一場災難,隻聽一聲巨響,她的頭撞在門框,又一聲悶響,腳又撞到門,頓時疼得死去活來,連連哀喚,蠻子終於醒悟,趕緊用手臂護住她的頭,這才把人有驚無險地送到**。

她已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態,閉上眼睛等待著加諸身上的一切,那帶著青草香味的呼吸越來越近,她的心狂跳著,在那呼吸噴到臉上時,她的指甲已深深掐進手掌,疼到心上。

他湊近扒開她眼皮看了看,探探鼻息,把她囫圇塞進被子裏,一把揪住濕漉漉的長發用衣服擦幹。她被他揪得頭皮發麻,在心中不停祈禱,但願這個蠻子手下留情,不要把她折騰得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她在等待中備受煎熬,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那蠻子正蹲在火盆邊全神貫注地生炭火,等炭火燒旺,他拍拍衣服起身,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走了。

她才發現自己住的並不是那家具陳舊簡單的房間,這屋裏的家具都是新漆的,床頂掛著紅瓔珞,長長的流蘇垂落下來,柔柔地拂著床頂上的戲水鴛鴦。被子也是新的,藍底青花的布麵雖然粗糙,被裏的棉胎十分蓬鬆厚重,縮在被子裏無比溫暖。書桌上筆墨紙硯齊全,椅子上雕著幾枝墨竹,衣櫃上兩朵並蒂蓮花開得無比燦爛,銅拉環處還雕著兩隻小狗,跟小江小海一模一樣。

她緊緊閉上眼睛,在心裏說,算了,別逃了,這裏也算不錯,何況你還能活多久,難道想曝屍荒野,被野獸當成盤中餐?

這時,他又折回來,手裏端著一碗骨頭湯,一手托住她的後頸,將碗送到嘴邊。她連連哀歎,果然世上沒有白吃的東西,把她喂飽,隻怕噩夢就要開始了。她把心一橫,咕咚咕咚喝個精光,好歹做個飽死鬼。

果然沒錯,京城人就是講究些,他心中暗暗歡喜,一巴掌下去,把她按回枕頭上,走出

去時昂首挺胸,麵帶笑容,如得勝歸朝的將軍。

她這會整張臉火辣辣地疼,牙一咬,硬生生把淚憋了回去,心中把那蠻子罵得狗血淋頭。

院子裏響起一陣水聲,隨後是一陣重重的腳步聲,柴扉吱呀一聲關上的聲音,之後,大門砰地關上,那重重的腳步聲漸漸逼到她的床邊。而後,一隻有厚厚硬繭的大手撫在額上,又用力把她的長發從枕頭上揪了下來,用一塊熱熱的東西墊好頭,把被角掖了掖。在她膽戰心驚的時候,那腳步聲又緩緩遠去,消失在隔壁房間。

短短一生,隻有娘親為自己掖過被角,她心中微微發疼,火光中,那人**的後背如高峭陡直的山峰,讓人覺得無比安全。

她腦中的弦一鬆,沉沉墜入黑甜鄉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