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罪身輕

第17章無罪身輕

六個嫌疑犯都已問話完畢,陳知縣令衙役捕快回去待命。

眾人走後他迫不及待的進屋,悄聲問道,“大人,可審出結果?”

張知遠道,“名單已經有了,陳知縣不妨看看。”

陳知縣接過楊叢義遞過來的名冊,細細看了一遍之後,麵露疑惑問道,“楊叢義,你這個寫的可是個趙字?”

楊叢義上前看了一眼點頭道,“對,是趙字。”

陳知縣又接著問道,“這幾個呢?恕我眼拙,你這字寫得太過潦草簡略,我認不出。”

楊叢義這才想到他寫了好多錯字,筆畫不該那麽精簡,急忙說道,“抱歉,小時候讀書不太用心,好多字都不會寫。這個是陳字,這個是張字。”

陳知縣笑道,“無妨無妨,年輕人還可以學。”

張知遠則問道,“陳知縣,這名冊上的人你知道多少?”

陳知縣道,“這些人在本縣均沒有多少名氣,下官一個也不認識。”

張知遠道,“你不妨再仔細看看,真得沒有認識的人?”

陳知縣聽後心中一驚,趕緊再細看一遍,發現有個姓張的,很像衙門裏的一個捕頭,便急忙向楊叢義問道,“這是寫的何字?”

楊叢義看後不好意地笑笑,回道,“抱歉,我讀書少。這是陽,張陽。”

陳知縣聽後臉色很不好看,請罪道,“大人,這個張陽下官認識,他就是衙門裏的一個捕快。下官用人不察,請大人責罰!”

張知遠道,“你確實是有責任,這等盜匪團夥盤踞太湖六年之久,你在此任職三年居然毫無察覺,還將盜匪招入衙門聽用,當治你失職之罪。”

陳知縣嚇了一跳,心道這夥盜匪盤踞六年,他是三年前才上任,又不是在他任上才出現這等盜匪,朝廷憑什麽要治他的罪?心裏這麽想著,嘴上卻不敢反駁,隻能閉口不言。

張知遠繼續說道,“這夥盜匪作案謹慎,專挑外地商旅下手,每每殺人滅口,毀屍滅跡,不會留下任何證據。這也怪不得你。要不是他們這次選錯了對象,且楊叢義出手相救,官府仍然發現不了他們。陳知縣不必自責了,日後多體察民情,隨時掌握百姓動向,自然就能預防這等慘劇發生。”

陳知縣連忙道,“謝張大人,下官謹記在心。”

張知遠道,“陳知縣,今晚你就將這個內賊秘密控製住,其他的盜匪明日集中抓捕。”

陳知縣問道,“這個內賊下官可以馬上把他控製住,可還有其他二十二人,本縣人手不足,恐怕不能同時抓捕。”

張知遠道,“不勞陳知縣憂心,我自有安排。”

陳知縣一聽張知遠有安排,點頭道,“下官多慮了。”

張知遠道,“陳知縣,眼前的犯人你可要控製好,不要讓他們泄了口風,免得給抓捕增添麻煩。”

陳知縣道,“下官明白。”

張知遠道,“好,回去休息吧,後麵的事還多,千萬不要鬆懈。”

陳知縣應了一聲,便起身告辭,他今晚的事情還多,想睡是睡不了的。

張知遠拿起楊叢義寫的名冊看了幾眼,心中暗暗搖頭,江湖人士果然是粗人,那些字雖然寫的認真,一筆一畫清晰可辨,卻是錯字連篇,不忍直視。本想念在他曾經救過莫大人父女性命的情分將他帶在身邊做事,現在看來也隻好作罷。

楊叢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不知道他的命運就因為名冊上幾個小小的錯字已經改變,不知道多年後當他再聽人說起時,心中該做何感想。

監牢,他不用再回去,但案子未結,也不能就此離開。張知遠安排他就住在廂房,太湖縣雖窮,但官府的房子夠多。

楊叢義洗了涼水澡,將身上的晦氣全都衝洗幹淨,頓時感覺全身輕鬆。一個涼水澡也把他的睡意衝走,躺在**眼睛都閉不上,也許是睡地上太久,突然睡在**不習慣,總之他沒有一點睡意,躺著躺著隻覺得渾身難受,天好像也越來越熱。

睡不著,他幹脆就起身坐著。窗外一片銀色月光照進屋來,撒在地上,清澈的月光將屋內不多的事物也照得清清楚楚,特別是窗前桌案放著的筆架和和掛著的一排毛筆,在月光下分外清晰、刺眼。

今天是月圓之夜,中秋,一年一度親人團圓之時。

楊叢義看到月光,也看到毛筆,但他不能和家人團聚了,永遠也不能。每次一想到過去,他就立刻強迫自己轉移視線,讓自己不要去想,過去回不去,也無法觸摸,那是另一個世界,真正的另一個世界,千年之後的世界。想在這裏活下去,就不能回想過去,他曾經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還給自己訂做了一個出生,努力讓自己相信他從來就沒有過其他生活,他沒有親人,沒有父母兄弟,不經意間想起的過往都是夢境,隻是夢境太過美好和真實,令人難以忘記。

楊叢義拍拍頭,穿上鞋子下床,他想去屋外看看,看看滿天的星星和月光。

打開房門,一陣涼風襲來,屋外很涼爽。站在院中,抬頭望著滿天的星辰,除了北極星,其他的他全都不認識。

看著滿天星辰,他突然想到了兩個老道夜觀星相的情形,不知傳他秘法和道家功法的老道現在何處,他的命應該算是他救的。不管他承認不承認,他已經是道家弟子,是不是先去一趟武當山呢?從這兒去武當山估計跟去臨安是差不多的路程,去了武當山再去臨安,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也許喜歡上那個地方,就在要那兒永遠住下了,還是先去臨安,辦完事,看了世間的繁華,再去修道不是正好?

就在看著星辰頭腦中念頭一閃的時間,他已經決定暫且不去武當山,先東去見見世麵,在塵世闖**一番,不入世怎麽出世。

沐浴著夜間的微風,望著漫天星辰,他腦海中空無一物,徹底放鬆下來,身上的燥意逐漸退去,內心歸於平靜。

街上的打更聲,聽來悠遠而又清晰。楊叢義忽然意識到,堅持了三個月的四時練功,出來的第一天他盡然就忘記了。

幸好子時還未過,練功還來得及,他趕緊跑回房內上床躺下。

五龍蟄伏法,每天四個時間堅持練習,才會達到最好的效果,這是老道告訴他的,至於是什麽效果,老道也說不清楚,隻說是延年益壽,他練的道家功法功效好像也是延年益壽,道家追求長生他可以理解,但總不能隻追求長生。對於老道教他的東西,他很懷疑它們的用處,覺得老道說的不清不楚。

躺在**,他讓自己慢慢靜下心來,開始修煉五龍蟄伏法。

五龍蟄伏法,說是秘法,但在外人看來根本就不秘密,因為看起來就是在睡覺。但修煉這等秘法的人自己知道他們沒有睡著,甚至比沒睡覺的時候更清醒,眼光更敏銳,耳力更靈敏。

楊叢義此時就是這樣,他能清晰的看到房間裏的一切,清楚的聽到屋內屋外的細小聲音,但也僅止於聽到和看到,然後印在腦中,卻不能思考。

在他看來,練功的時候不能思考就是這個秘法的缺點,能看能聽為什麽就不能思考?以他還沒入道的境界,當然不能理解為什麽就不能思。

道家講求天地人三合,萬法自然,順勢而為,既然是順,那又何必要思?順天道,自然得大道。

就算不是修道人,平常人在眼看耳聽的時候,看到聽到的東西更多,若要邊看邊聽邊思考,必然分心,隻能是一事無成。所以,隻有堅持一個專字,才能有所成就。

楊叢義不會去想這些東西,至少現在不會,因為他還沒有修道的悟性,還沒入門檻。

半個時辰秘法練完,他來個順勢而為,一閉眼便睡著了。

一覺醒來,日上三竿。

第二天的事情跟他沒有關係,不管是找人還是抓人,都不用他幫忙。昨晚他跟張鵬核對更正完名冊後,抓人的事情就跟他無關,審判盜匪的時候估計也不用他上場。

外麵聽不到任何動靜,但這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天。二十多個盜匪,再加上他們的親屬,該是有多少人,到時候不是要吵翻天。

事實也確實如此,日落的時候,楊叢義正在修煉秘法,他清楚的聽到了外麵傳來的哭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哭聲持續到他練完秘法,又練完功法,依然沒有止歇。

這是二十多個破碎家庭苦難的開始,這苦難要持續幾十年,還是幾百年,他們自己不知道,別人也不可能知道。對於不知盡頭的苦難生活的恐懼,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放聲大哭,今天過後他們便沒有機會再出聲了,為奴為俾或為妓,都不會有人聽他們說話,也不會允許他們大聲說話,若是不聽話,那麽隨時都可能會被處死。

楊叢義多少聽過一些,關於為奴為俾的傳言,看過一些那些人生活的描寫。那種生活,暗無天日,那種痛苦,永無盡頭。他雖然同情他們,但不能救他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在他看來,連坐是古往今來最無情,最殘酷惡毒的刑罰,但他無能為力,即使是當今的皇帝也不可能改變,因為連坐已經延續上千年,深入人心。

對於正在痛苦哀求的人們,他也隻能報以同情。他能聽到街上的百姓都在往衙門口湧過來,看犯人,看高官,看熱鬧。

今晚注定是不眠夜。一段時間時日之後,今晚的事可能不會再有人提起,但他們會記得,曾經在某一年的中秋之後,縣衙內外燈火通明,從衙門口到街上人山人海,比廟會更擁擠,比春節更熱鬧。

至於為什麽而擁擠和熱鬧,他們或許會忘記了,但眼見的場麵,耳聽的喧囂,擁擠的感受,卻能深深的印在他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