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番外篇:杏花歸鴻

第416章 番外篇 杏花歸鴻

妾倚長春門,思君歸不歸?

式微式微,胡不歸?

不歸不歸,故人不曾歸。

我遇上一個人,在兵荒馬亂之中。

彼時的我,衣衫襤褸,瑟縮在一堆俘虜裏麵。

在一行人裏,我一眼便看見了他。

他立在我麵前,一身暗紫色的長袍,衣裳看起來雖不甚貴重,穿在他身上卻是好看極了。

當炫目的陽光灑在我身上時,我第一次害怕光明。

在他的光鮮亮麗之下,我心生自卑,蜷縮著身子,往角落裏縮去,不願讓他在俘虜裏瞧見我。

未料,他竟步步朝我逼來。

我避無可避,他彎著腰,用食指勾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直視著他。

他的指骨如玉,帶著幾分清寒,觸碰到我的下顎時,我微微地,顫抖著。

我這才看清了他的麵容,他的眼睛很好看,我的腦海裏沒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得出來,我隻是知道,我深深地陷進了他的眼睛裏,哪怕我發現他的眼睛裏有太多複雜的念頭,哪怕我知道他不是一個純粹的人。

他釋然笑了笑,勾唇道:“怪不得會引起這麽多人為你大動幹戈,果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啊!”

我睜著一雙清亮的眸子看著他,綴著淚光,柔軟而堅強。這國家傾覆原本是那些男兒的一念廝殺,為何要她們這些女子來付出代價?

我恨他們的鐵蹄踏破了故國的疆土,我更恨故國將我們這些女子交由他們踐踏。

他卻輕輕地摩挲著我眼睛的淚,極溫柔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答:“阿宛。”

他一聲聲地喃喃道:“阿宛,阿宛......”像是要將我的名字刻入骨髓裏。

隨後,一個身著黃色蟒服的男子走了過來,他瞥了我一眼,隨意說了句:“本王找了許久也未發現什麽美人,這丫頭倒是好看,難怪禦史為她著迷了。”

“這個俘虜的確是傾國傾城,臣聞鈺王爺素愛美人,不如收了她做小妾?”李宣離一副十分誠懇的模樣,道。

鈺王笑意愈深,道:“君子不奪人所愛,你比本王先看到她,就歸你了吧。”

李宣離拱手歉道:“臣月後便要成婚了,若是被都督府知道了,臣怕是要......”他搖搖頭,故作一副擔憂的模樣。

鈺王朗聲大笑:“如此,本王就帶走這個丫頭了。”

我心生悲哀,在這個男人主宰的世界裏,我像是一個貨物任由他們挑揀,沒有一絲尊嚴。而最悲哀的是,他便這樣將我拱手送給了別人,因他要娶都督府嫡出的小姐為妻。

我隨著鈺王去了他的王府,擺脫了作為俘虜的生涯。

鈺王待我很好,從未強迫我什麽。

在外人眼裏,鈺王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可在我眼裏,他隻是風流不羈、瀟灑快意罷了。

名義上,我是鈺王的小妾,實際裏,我隻是他身邊添茶磨墨的丫頭罷了。

鈺王喜歡收集一切美好的事物:美景、美食、美人。

但他並不玩弄美人,隻是將她們養在府裏,他說是這樣最是賞心悅目。

我時常在鈺王身邊,同他一起品酒論畫,他從未對我做過逾矩的舉動,或許是他覺得那樣便破壞了這份美好吧。因此,我的日子過得很是愜意,隻是時不時地依舊會想起那雙好看極了的眼睛。

在這期間,我得知李宣離官位步步高升,人人都讚他是世間少有的青年才俊,我心裏竟是為他高興。

一年後,他的夫人誕下了一個女兒,據說是一個極漂亮的孩子,我當時心酸極了。

有一日,他來拜訪鈺王,我悄悄地在他們談話的房間外麵候著,想再看他幾眼。當聽得他的腳步聲漸漸來了,我卻慌慌張張地走開。

那時,我正立於一顆杏花樹下,一陣風吹來,杏樹搖晃,朵朵杏花飄落,有些落在了我白色的衣裙上。

我抬眼,與他四目相對。

他竟朝我笑著,很是溫暖,那雙眼睛如我第一次見到的那般好看,但他沒有說話,隻是看了我許久,直到鈺王也要出來了。

我提起裙擺,迅速地跑出了他的視野。

一年之後,朝中發生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鈺王叛亂。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栽贓陷害,鈺王隻是脾性**了些,他並沒有叛亂之心,但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幫他,在這件事上,我無能為力。

鈺王反而比我還平靜,他說早就料到了這一天。

於是,鈺王滿門被抄斬,隻留下了我。

鈺王說我這麽好看,他舍不得我做那無頭冤魂,哪怕我願意陪他共赴黃泉。他輕輕地在我的嘴上親了一下,那是最最溫柔的動作了。

鈺王找了一個女子替我赴刑場,隨後有兩個人將我帶出了鈺王府,我不知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當我反應過來時,鈺王滿門盡數被斬,我甚至找不到他的屍首。

我被帶到了丞相府。

我才知道,這時的李宣離已經是當朝左相了,聽說他為皇帝辦了一件大事,從而青雲直上。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麽,當時的我心裏隻是為鈺王難過。

李宣離待我很好,他見我不開心,一下朝便陪著我,總是帶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給我,給我說一些奇人異事,漸漸的,我開始笑了。

因此,他的夫人恨極了我,當時我並不知道一個女人的妒忌會有多麽可怕。

我與李宣離的洞房花燭夜裏,他說:“我終於得到了你。”

他的眼睛裏滿是激動,和壓抑已久的情欲。

那一夜,纏綿之至,我的身體酸痛極了,但也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因為他是我心裏的那個人。

翌日醒來,他望著一片空白的床單,眸光幽深,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可怕的眼神。

我不知該如何解釋,沒有落紅,便意味著一個女子早已失去了貞潔,可他的的確確是我唯一的男人。

他沒有詢問我,雖然臉色有些鐵青,但他還是抱住我說:“以後,我會待你好的。”

我也沒有解釋,因為他相信他。

那時,我滿心歡喜地以為他會待我好。

的確,他待我還是同以前一樣,會給我帶好吃的糕點,會同我講他遇見的趣事,自從我進了府,他似乎鮮少去看望大夫人母女,我有時會勸他去大夫人那兒,畢竟我也是女子,理解大夫人的痛苦。他倒是沒聽我的,反而一直守著我。

直到我懷孕了,我開心極了,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他,他也很開心。

可大夫的一句話便讓他的眼中滿是冷峻。

大夫說:“夫人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他的臉色驟然陰冷,眸露寒光地看著我。

三個月,三個月前,我還在鈺王的府上。

我不信,那個大夫卻斬釘截鐵地說:“老夫行醫多年,三個月的身孕便是三個月,如何會是兩個月?”

我當時並不知這一切都是大夫人的陰謀,而他顯然也懷疑了我,他要我打掉這個孩子,我不願意,他對我動了怒,去了大夫人那裏。

這段時間,大夫人在他耳邊上說了許多挑撥離間的話,我卻並不在意,我相信孩子生下來了,他會相信我的。

有日,他喝了酒,衝到我的房間裏。他粗魯地將我推到床上,撕扯著我的衣服,當時我的胎兒並不穩,我便推搡著他,不讓他傷害我們的孩子。

他像是被刺激到了,起身之間,在我的床上發現了一枚繡著“鈺”字的同心結。

驟然間,他眼眶通紅,蘊滿了殺機,他揚手扇了我一掌,恨恨道:“原來,竟是我破壞了你們的同心之情,原來,不管我待你如何好,你還是愛著他,寧死也要生下他的孩子。”

我默默流淚,道:“不是的,這不是我的。”

他氣急,根本就不相信我微弱的解釋,他打了我,這是他第一次打我,也是我悲慘人生的開端。

此後,他再未看過我。

大夫人得知我失寵,便想法設法地折磨我,哪怕我身懷六甲,也讓我跪在雪地裏麵,稍有不慎,便是鞭笞。她越是折辱我,我越是不服輸,我的孩子也是格外的堅強,在大夫人的打罵之下,我的孩子沒有受傷,而是一天天地長大。

陽春三月,我誕下了一個女嬰,她漂亮極了,那雙眼睛像極了她的父親。她極為乖巧,像是心疼我那麽艱難才生下她,不哭也不鬧,隻對著我笑。

他破門而入,將孩子一把奪去,生生就要將她摔死。

我滾下床,接過了我們的女兒。

他卻說:“從此以後,我們再無情義可言。”

我知道一切再也挽不回了,我多希望他能仔細看一看倚微,她的眉眼像極了他。

之後,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他當著我的麵寵愛著大夫人母女,甚至讓我和我的女兒給她們做牛做馬,我知道,他就是故意來折辱我讓我難受,我隻是可憐我的女兒。

我從大夫人的口裏得知了鈺王被滿門抄斬的真相,心裏隻餘悲涼,他因為設計扳倒了鈺王才成為了左相,順帶著得到了我,我沒有自信他是為了我才去對付鈺王,我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導致鈺王死去的原因。

此後,我對李宣離除了怨,便多了幾分恨。我不解釋,也不求饒,任由他折磨著我的身心,我想,死或許對我是一種解脫,但我不能死,我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護我的女兒,我一個人的女兒。

一個人心裏有恨,無論如何是不會快樂的,但我希望倚微能快樂,可我發現,她小小年紀就與別的小孩不同。

倚微很漂亮,也很聰明,遇事很冷靜,或許可以說是冷血。她懂得我同這個李府的關係,她也從不埋怨自己與馥玉同是小姐,她卻卑賤如奴仆。可我知道,她心裏的恨在一點點累積。

此後的十餘年間,他愈加地折磨我,仿佛我痛了,他便快樂了。

有一天,他告訴我,我的女兒進宮了,成為了淑妃。

我苦笑著道:“你好狠的心啊,那是你的親生女兒。”

他掐著我的脖子,道:“她不是,她是你和鈺王的孽種,是我一生的恥辱。”

我知事已至此,心裏恨極了他,這天底下哪裏有他這麽狠的父親?便也大笑著說:“是啊,你如何配得上做微兒的父親?你不配!”

他怒極,抓著我的頭發往牆壁一下下撞去,血順著我的額頭往下流,我更是大笑道:“你比不上鈺王!”

他瘋了一樣,脫光了我的衣服,口裏叫囂著:“我便是讓你看看,我究竟比不比得上他!”

我咬唇,忍受著那一陣陣貫穿身體的疼痛,不發出一點聲音,我已經習慣了他這樣待我。

他更加生氣,對我拳打腳踢,將他心裏所有的恨都發泄出來。

我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倚微已經離開了,我對生活再無盼頭,血在我的身下漫延開來,染紅了我一身杏色的衣袍,我感受不到絲毫疼痛,因為我終於失去了所有意識。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鍾,我仿佛回到了那年的鈺王府,我立於杏花樹下,風一陣而過,吹得滿樹杏花落在我的衣裙上,抬眼望去,他對我笑著,是那樣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