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見你

長門別賦

劉據走到半路的時候忽而想起自己還有件東西忘了給阿嬌,便忙又折了回去。隻是等他回到沁芳園的時候,卻隻來得及看到阿嬌驟然倒地的情景。劉據見狀心中一慌,忙上前扶著阿嬌喚道:“娘娘,您怎麽了?”

隻是彼時的阿嬌早已陷入了昏迷,什麽也不能回答劉據。劉據無奈,隻好向將阿嬌扶回涼亭中坐下,然後才四處去找了周嬤嬤和小路子小福子三人過來合力將阿嬌送回了寢宮。

臥房裏,周嬤嬤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阿嬌,心中焦急不已,忙轉向劉據問道:“太子,我們娘娘這是怎麽了?”

“本宮也不很清楚。”劉據搖搖頭,心中一陣後怕。若是他方才沒有折回去的話,那後果他真是不敢設想。

“太子?”方才就隻有劉據和阿嬌兩人在一起,除了劉據,周嬤嬤真的不知道還可以問誰了。所以盡管知道憑自己的身份根本不足以質問劉據,但是周嬤嬤還是裝著膽子再次詢問。

好在劉據也沒有太過計較這些,隻是想了想,然後說道:“本宮真的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今日本宮是來看望娘娘的,陪著娘娘說了會兒話,然後便離開了。隻是後來想起來有件東西忘了給娘娘,便又折了回來。誰知道竟看到娘娘昏倒在地的情景。”

“這……”小路子聞言稍稍猶疑了一會兒,卻在下一刻咬著牙開口了:“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啊?”這長門宮如今已經是不吝於冷宮的存在了,他們這會兒要去哪裏給阿嬌找個太醫來診脈看病呢?

“是啊,如今可怎麽好啊?”周嬤嬤聽了也是焦急萬分。先時阿嬌說是想要一個人靜會兒,將她們都趕走了。所以沒有人知道阿嬌為什麽會突然昏倒,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麽對症下藥了。若是早知道會這樣的話,哪怕是惹得阿嬌厭嫌他們也絕不會離開任她一人留在沁芳園的。

劉據將三人的懊悔看在眼裏,心中頓覺寬慰:盡管是被褫奪了妃號,但是娘娘身邊仍有這些人忠心耿耿的守著護著,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太子!”忽然,周嬤嬤三人一同跪在了劉據的麵前

“你們這是幹什麽?快快起來。”

“奴才(奴婢)鬥膽,求太子殿下幫忙。”周嬤嬤等人執著的跪著,略帶這一絲不安說道。

劉據聽到這裏,忽然垂手站在一旁,什麽都不說,隻是來回的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幾個人。許久,就在周嬤嬤等人以為劉據不會答應的時候,劉據才淡淡的開了口:“你們要求本宮什麽?”如今的劉據,已經能很好的在外人麵前扮演一個太子的角色了。

“太子,奴才鬥膽,請太子為娘娘請位太醫過來請脈。”小路子一邊磕著頭,一邊說道。

“求太子相助。”周嬤嬤與小福子也一並伏低了身子說道。

劉據聞言,微微點頭:“你們放心,本宮定不會讓娘娘有事的。”對於阿嬌,他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似母子,又似姐弟。對她的擔心,他一點都不必周嬤嬤等人少。

“太子?”

“本宮這就去找父皇請旨,你們好好照顧娘娘。”說完,劉據便轉身離開了長門宮。

周嬤嬤三人焦急的等在長門宮中,守著床榻上昏睡的阿嬌,他們不確定劉據是否真的能請了劉徹過來,更不知道,即便是請來了劉徹,他又是否會為阿嬌宣來太醫。

先不說周嬤嬤三人等得如何心焦,另一邊,劉據急急的出了長門宮去找劉徹去了。自然,是循著他之前溜進來的那條路出去的。

宣室殿外,因為劉徹正在處理政事,所以劉據隻能在殿外等著。雖然心急如焚,他也隻能在殿外來回走著,時不時的朝裏麵看上一眼。好容易等到楊得意出來說劉徹讓他進去了。劉據聞言,忙抬腳進了宣室殿:“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據兒這麽急的來找朕,是為了什麽事?”劉徹自書案中抬首,看向跪在下方的劉據。

劉據並沒有依言起身,而是跪著說道:“兒臣是來求父皇一件事。”

“哦,是什麽事讓據兒這樣慎重?”劉徹聞言難得的笑了笑。

“兒臣求父皇去救一個人。”劉據並沒有直接說出阿嬌的名字來。雖然他年紀小,但這卻並不表示他什麽都不懂。盡管阿嬌沒有說出來,他卻知道,劉徹和阿嬌之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的。也所以,他才沒有一進來就將事情說清楚。

“哦,是什麽人,竟然據兒這般關心?”劉徹聽著,漸漸起了興趣。

“父皇先說救不救,兒臣再告訴父皇是什麽人。”

“小小年紀,竟然跟朕玩起了心眼了。”劉徹微微搖頭,卻也著實好奇究竟是什麽人竟能讓劉據這樣在意。“說吧,是什麽人?”

“這麽說父皇是答應咯?”

“若是那人沒有什麽罪責在身的話,朕便答應你。”劉徹想了想,這才說道,“如今你可以告訴朕了,究竟是要救誰?”

劉據聞言這才定了心,恭恭敬敬的給劉徹磕了個頭,然後說道:“父皇,兒臣懇請父皇、能讓兒臣宣太醫去長門宮為如妃娘娘看病。”

“你說誰?!”不過一個名字,卻已經讓劉徹劍眉微蹙。

“兒臣求父皇答應讓太醫去長門宮為如妃娘娘看病。”劉據重複道。

“你說什麽?”

“父皇,您剛才答應了兒臣的,父皇!”劉據聞言,還以為劉徹是要反悔了,不由的大聲叫嚷了起來。

“你跟朕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她不是幽禁長門嗎,怎麽會突然病了?

事到如今劉據也知道他若是不說清楚的話,劉徹一定是不會鬆口的。而且長門宮裏,阿嬌的情況也不容耽擱。劉據略微想了一下,咬了咬牙下了決心,將事情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從自己偷溜進長門宮見阿嬌,到阿嬌如今昏迷不醒,一字不落的全都說了。

劉徹聞言僵坐在那裏,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此時他想的,不是要不要懲罰劉據的違反懿旨,而是為何她竟會出事?幽禁長門,任何人不得進出,在這樣的地方,為何她還會出事?

“父皇!”劉據見劉徹遲遲不語,心中焦急不已,不得已開口喚道。

劉據的這一聲叫讓劉徹回了神,忙叫過一旁的楊得意吩咐道:“快,你親自去一趟太醫院,就說是朕的旨意,讓太醫令王政往長門宮去為阿嬌診脈!”

“是。”楊得意應聲退下。

忽然,劉徹扔下手中的奏章,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再呆在這裏看什麽破奏章了。他謔地起身就要準備出去。劉據忽然攔住了他:“父皇是要去長門宮嗎?據兒也要去。”他到底還是不放心那個對自己溫柔慈愛的女子。

劉徹看了劉據一眼,不置可否,隻抬腳邁出了宣室殿。

“父皇?”

劉徹聞言腳下一頓:“走吧。”

“是。”劉據見劉徹答應了,嘴角一咧笑了出來,忙緊跑幾步跟了上去。

等劉徹與劉據兩人到了長門宮門口的時候才發現,楊得意和那個王太醫都還站在宮門口沒有進去。見劉徹與劉據過來了,兩人忙跪下請安。劉徹見狀劍眉一皺:“怎麽還在這裏,朕不是命你去與如妃診脈的麽?”這個時候,劉徹顯然已經忘了阿嬌已經不再是如妃的事情了。

王太醫苦著一張臉:“陛下,不是臣不遵旨,而是臣進不去這長門宮啊。”說著,他還不忘朝一旁盡職盡責的侍衛們瞄了一眼。

“這是怎麽回事?”這一次,劉徹問的是楊得意。

“回陛下的話,奴才帶了王太醫來長門宮請脈,隻是這些侍衛怎麽都不肯放奴才二人過去。還說是……”

“說什麽?”

“他們說是封了太後的懿旨看守長門宮的,若是沒有太後或者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長門宮。”楊得意猶豫了一下,繼而說道。

“難道你沒跟他們說是朕讓你來的?”第一次劉徹覺得這楊得意怎麽那麽不開竅呢?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被劉徹平白剜了一眼的楊得意憋屈極了:“奴才說了,隻是這些人都不信,硬是要奴才拿出聖旨來。奴才沒法兒,這才隻得和王太醫守在這裏等著陛下過來呢。”他說是口諭不管用,他又能有什麽辦法啊。縱然這宮裏眾人都因為他是劉徹身邊最得意的心腹太監而高看他一眼,可這些侍衛可都是王太後的親信,如何能聽他的話。

劉徹聞言心中大怒,就要動手懲治那些可惡的奴才,卻被劉據拉了拉衣角:“父皇,這些人什麽時候都可以發落,還是先讓王太醫去給如妃娘娘看病吧。”在這樣耽擱下去,劉據真的擔心屋裏躺著的那個人是否還撐得住。

經劉據這麽一提醒,劉徹霎時恢複清明,神色複雜的看了劉據一眼,然後對王太醫說道:“快跟朕進去。”說完,便帶著王太醫幾人進了長門宮。自然,這次是通行無阻的,有劉徹的親自領航,還有那個侍衛不要命了敢上前阻攔的。

長門宮內殿,王太醫正在寢殿內為阿嬌診脈,正殿上,小路子和小福子二人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劉徹父子。方才看到劉據帶了劉徹來的時候,他們幾個俱是一驚。雖然他們都是這麽希望的,但真的看到劉徹的時候,卻又是震驚萬分的。他們沒想到會是劉徹親自帶著太醫令過來給阿嬌看病。此情此景,要說不動容那是假的。隻是轉念一想,害的阿嬌至如斯地步的人,不也正是劉徹嗎?於是,先前的感動頓時消失無蹤。兩個人給劉徹父子奉了茶之後便垂首默然立在一旁,在心裏祈禱著阿嬌會平安無事。

殿內沉寂的氣氛讓劉徹心中忽然變得沉重了起來。尤其方才小福子和小路子兩人尊敬卻冷淡的目光,看的劉徹不舒服極了。思及往日自己來長門宮時所受到的殷勤招待,其中對比更是鮮明非常。

“他們,是在為自己的主子鳴不平吧?”這樣一想,方才騰起的怒火便驟然熄滅。此刻劉徹想的不是要懲罰小福子二人的態度,而是在擔心,連這些奴才都這樣了,那麽阿嬌呢,她對他,又是怎樣的怨恨?

隻一想到阿嬌會用那種怨恨的眼神看著自己,劉徹便覺有些坐立難安了。天知道千軍萬馬若等閑的他什麽時候竟也害怕過!

相較而言,劉據的表現就要顯得比他好多了。在這裏,劉據毫不掩飾自己對阿嬌的關心和在意。隻見他一會兒朝著內殿張望,一會兒又追著小福子二人盤問:“本宮走後,娘娘的情況如何?可有醒過來過……”

隻是麵對劉據的問題,小福子兩人除了搖頭還是搖頭,這讓殿內本就沉寂的氣氛變得更加的沉重了起來。

許久,又或許,其實隻是一會兒,王太醫從內殿走了出來,麵色不善,看的劉徹心中咯噔一下。

“阿嬌的情況如何了?”這下劉徹再也沒有了方才強裝出來的冷靜與沉著,那一臉的焦急和擔憂已經明明白白的昭示了他對屋裏那人的在乎。

王太醫不妨劉徹會突然衝上來問自己,不由嚇了一跳,忙穩住心神回答道:“回陛下,娘娘的情況,比較複雜。”他努力的斟酌著用詞,以便不會激怒這位情緒忽然變得有些異常的帝王。

不錯,在王太醫的眼中,眼前的劉徹是不正常的。他不是已經冷落了這位如妃娘娘嗎,怎麽又會突然?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如此一想,王太醫下意識就朝裏屋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倒是沒想到那位娘娘竟有如此手段。隻是如今,即便是百般恩寵,於她而言,想來也隻不過是流雲飛絮,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吧。想到這裏,王太醫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

劉徹見狀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也顧不得再問些什麽,便要進去裏屋去看阿嬌。隻是還沒等他走進去,就在小福子為他打起珠簾的時候,劉據忽然自裏麵走了出來。

“父皇。”劉據走到劉徹身旁,擋住他的去路,輕聲喚道,“娘娘說,她累了,想要休息。”卻原來,就在劉徹向王太醫詢問阿嬌身體狀況的時候,劉據便已經瞅著空子跑去裏屋去看阿嬌了。王太醫出來的時候阿嬌便已經醒了,她見了劉據進來,自然就知道了劉徹就在外麵。也所以,才會讓劉據帶出那樣的話。這個時候,她真的不想見他。

“她是這麽說的?”劉徹不可置信的攏著眉,他沒有想過自己親自來見阿嬌竟會被她拒之門外。

在劉徹的注視下,劉據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幾乎想要馬上讓路,隻是阿嬌囑咐的事他卻是一定要做到,因此便強撐著說道:“父皇,娘娘說,她現在很累,什麽人都不想見。而且……”

“而且什麽?”劉徹幾乎是咬著牙問出來的。

“娘娘說,她想見她娘,想請父皇恩準。”說完這句話後,劉據靜默的站在那裏沒有再說話,也沒有讓開,隻是靜靜地等著劉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