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
長門別賦
元朔五年四月中旬，甫被帶進宮的趙紓捷趙妮兒懷孕了。這樣一個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樣，一夜之間便已傳遍了後宮的每一個角落。當阿嬌聽到這個消息時，手中的茶杯不自覺的一抖，一滴茶水濺起，轉瞬便已沒入她手中那條繡著蘭花的帕子，再尋不到蹤跡。
月兒看著阿嬌臉上波瀾不驚的模樣，心中微微歎息。似乎，自從那日從書房中跑出來之後，阿嬌再沒有提及過劉徹的名字吧。這一幕看在月兒的眼中卻是心焦極了，眼見得趙妮兒日益得寵，而自家主子卻是連劉徹的麵都見不到，她如何能不急。隻是每每麵對著阿嬌的時候，到口的勸說又咽了回去，因為她怕，自己的話會惹得阿嬌不開心，所以便隻能這樣暗暗擔心著。
阿嬌抬頭望向無盡的虛空，心中說不上是悲是怨。與陳阿嬌的談話，讓她認清了自己的心意。雖然有驚訝，但更多的，卻是了然。是啊，那樣一個意氣風發的君王，為了她可以幾年如一日的去遷就，去疼寵，說不動心那是假的。多年來的細水流長，她非草木，孰能無情。
隻是諷刺的是，她才能明了自己的內心，而那邊，劉徹卻已經轉身。該恨麽，恨他的薄情寡性，可是她明明早就知道的不是嗎？這一刻阿嬌隻希望，若是自己還是像以前一樣懵懵懂懂的什麽都不清楚，那該多好，起碼，她不會再因為這樣的事情而輾轉難眠。隻是這終究隻是一個奢望，從她明了自己的感情開始，就注定了，以往的淡然平和再與她無緣了。
而另一邊，趙妮兒懷孕的事情，因這個消息而掀起的波瀾，又何止於長門宮而已。未央宮內，照樣正在討論著這件事情。
“如今趙紓捷懷有龍裔，倒算的上是一件喜事。”衛子夫撫了撫耳邊的鬢角，輕聲說道。
“有皇後這樣關注，才是她的喜事吧。”王昭華撇撇嘴說道，現在就說喜事了，能不能平安生下來還是兩說呢，喜事？哼！
衛子夫沒有計較王昭華的語氣，徑自說道：“後宮中久沒有喜事了，如見趙紓捷懷孕，本宮倒是希望借此讓後宮也熱鬧一下。”
“也不知趙紓捷這一胎是男是女？”王昭華摸了摸自己的指套，狀似不經意的說道。
“不論是男是女都是陛下的孩子，一樣的是喜事。”衛子夫柔聲說道，突然，目光觸及一直沒有開口的李娃，她忽然問道：“李良人，本宮近日也沒空去長門宮看看，如妃的身子可好？”
正在想事情的李娃不妨衛子夫會突然問自己，稍稍愣了一下，旋即起身答道：“回娘娘的話，如妃身子無礙，隻是前段時間偶感風寒，所以才沒能過來給皇後請安。”一句話，算是替阿嬌在衛子夫麵前告了罪，讓她不能借此來找阿嬌的麻煩。
“既然如妃身子不爽，這請安就免了吧。”衛子夫聞言微微一笑，“這請不請安的沒什麽，如妃的身子才是重要的。”說到這裏，衛子夫忽然想到了什麽，忙對一旁的雅雲說道：“你去將本宮房中的那柄玉如意送到長門宮給如妃，告訴她本宮近來事忙，過幾日再去看她。”
“是。”雅雲躬身應了，這才退了出去。
“哎，說起來，這段日子倒是苦了如妃了，小公主的死她怕是還沒有釋懷吧。”衛子夫忽然歎了口氣，說起了當日的火災和在火災中喪生的劉婉。
“……是。”衛子夫的話讓李娃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得怯怯的應了聲是便不再言語。
王昭華卻是微微一笑，手中團扇輕搖：“如妃當初不是還替那些狗奴才求情嗎，想來她也應該不是很傷心才是。”
“王昭華，如妃娘娘隻是……”李娃聞言下意識的就要開口為阿嬌辯駁，卻被衛子夫攔了過去：“好了，這些事大家都不要再說了，免得傳到陛下耳中再生是非。不過如今趙紓捷懷孕，倒是剛好可為後宮帶來些喜氣。”
“皇後說的是，臣妾也是這麽想的。”王昭華含笑應道。
“如此甚好。”大家都和平相處，她這個皇後自然是樂見的。
王昭華聞言抬頭瞥了李娃一眼，繼而說道：“隻是趙紓捷這才剛剛懷孕呢，能不能平安產下皇嗣還是兩說，有時候想起來啊，臣妾還真是替她擔心。”在這個後宮中，懷孕的人一向不缺，唯一不同的是，能夠真正生下孩子的，又能有幾個呢。想到處如不是自己處處小心，自己的孩子，想來也不一定保得住吧。思及此，王昭華的目光忽然在衛子夫的身上一轉，眼中帶笑，讓人看不透她此時究竟在想些什麽。
對於王昭華的話，衛子夫不置可否，隻是淡淡的帶開了話題，倒是李娃聞言心中一動，隱隱有了一絲想法，隻是轉瞬又被她壓了回去，半點都沒有顯露。
從未央宮出來之後，李娃並沒有馬上會自己的寢宮，而是扶了宮婢的手，一路嫋嫋婷婷的往長門宮的方向去了。
“李奴才給李良人請安。”長門宮正殿，小福子遠遠看見李娃過來，沒有半點的意外，隻平靜的福身請安。
“原來是小福子公公，還請公公去與如妃娘娘通報一聲，就說本宮來探望娘娘。”即便眼前人隻是區區一個太監，但是李娃深知小福子在阿嬌眼中的地位，半點都不敢怠慢。
“請良人稍等，奴才這就去回稟娘娘。”小福子應下了，這才急忙往內殿走去。
阿嬌因為早上起的遲了，如今方用完早膳，正跟月兒說話呢，忽然看見小福子從外麵進來，便問道：“有什麽事？”
“娘娘，李良人又來了。”小福子看了一眼阿嬌，頗有些無奈的說道。莫怪他有些不耐煩，這李娃幾乎每日裏都要往長門宮來一趟，每次來又都是說一些沒營養的話，也難怪小福子他們不喜歡了。
這不，就是月兒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發牢騷：“這李良人真是，莫不是咱們這裏有什麽寶貝不成，惹得她日日往這裏來。”
“好了，人家不過是好意來看看本宮，瞧你們說的。”阿嬌微微一笑，輕聲說道。
“她那哪是探望啊，分明就是沒話找話，也不管別人是不是受得了。”月兒沒好氣的說道。
“你呀。”阿嬌搖了搖頭，轉而對小福子說道：“你去請李良人進來吧。”人家是好心來看她的，她總不能把人拒之門外吧。
“是，奴才知道了。”小福子說著便轉身出去請了李娃進來。
走到阿嬌麵前，李娃盈盈下拜：“臣妾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快起來吧。”阿嬌好心情的扶了李娃起來，一麵說道，“以後快莫要這麽多禮了，坐吧。”
“謝娘娘。”李娃告了謝，這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臣妾來看看娘娘，不知娘娘的風寒好些了沒？”
“好多了，難為你掛心。”阿嬌淡淡一笑，不管她是出於什麽心態，隻看在她每日都來看望自己的份上，對她好些也不為過。
“瞧娘娘說的，臣妾來看娘娘，也是分內之事，隻往娘娘玉體安康，臣妾便安心了。”李娃微微一笑，拿帕子掩了嘴道。
阿嬌聞言微微頷首，卻並沒有再接下去，隻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茶杯，似是再等待什麽一般。
李娃覷著阿嬌的神色，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道：“趙紓捷懷孕了，不知娘娘是否知道？”她知道阿嬌一向不喜歡理會後宮諸事，因此才有這麽一問。若是這樣一個消息皇宮之中是有人不知道的話，那麽她決不懷疑，這個人一定就是阿嬌了。
隻是她今天卻猜錯了，阿嬌雖不常出去行走，但是小福子和月兒幾個人尤其是吃素了，外麵的消息，阿嬌知道的未必就比她少多少。隻是不願意去計較罷了。
這不，聽了她的話，阿嬌隻是微微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說道：“這樣大的喜事，本宮當然有所耳聞。”隻是也僅止於耳聞而已。
“趙紓捷進攻不過一月有餘，竟然這麽快就身懷龍裔，果然是有福氣之人啊。”李娃說完後偷偷看了阿嬌一眼，卻遺憾的並沒有發現她有一絲的動容。
“是啊，是個有福氣的。”阿嬌淡淡的應了，對於趙妮兒，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種感覺，是恨，還是怕。她想，更多的，應該是怕，怕她的到來，會引著現實一步一步的朝著她已知的方向發展，最後，變成了曆史。
“娘娘以為，趙紓捷此次懷的是男是女呢？”李娃突然問道。
阿嬌聞言若有所思的瞥了李娃一眼，而後說道：“是男是女皆是天意，本宮如何知道。”
“哎，陛下現在就這般寵愛趙紓捷了，若是趙紓捷此番再為陛下生下皇子的話，隻怕離晉位不遠了。”
李娃的話中，有些酸酸的味道，淡淡的，卻讓阿嬌聽出了其間含著的嫉妒之意，淡如煙的柳眉微微一皺：“是否晉位陛下心中自有定斷，李良人何必操心。”
“是，臣妾謹遵娘娘教誨。”聽著阿嬌略帶不悅的語氣，李娃心中微微一稟，繼而說道：“臣妾也隻是為娘娘擔心罷了，還請娘娘莫要生氣。”
“哦，為本宮擔心？”她怎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值得她擔心的？
“臣妾……”李娃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說道，“自從這位趙紓捷進宮，陛下便再沒有來過長門宮，如今這樣，臣妾隻是擔心到時候……”恐怕等趙妮兒生下皇子的時候，便是阿嬌徹底失寵的時候了吧。
“原來如此。”阿嬌聞言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隻是，“李良人卻是想多了，本宮與陛下之間，與趙紓捷無關。”別人不知道，她卻是再明白不過的了。劉徹這麽做，是因為他在心底對自己的疑慮和心結都還沒有解開。更何況，“即便真的是因為趙紓捷，這原也是再正常不過了的。在這後宮之中，原就注定了有人得寵，有人失寵，若是真的要一個個計較下去，豈不是要累死人了的。”
李娃聽了阿嬌的話，心中若有所思，隻是聽進去是一回事，能不能想明白又是一回事。雖然她不能否認阿嬌說的是事實，但是這個事實，她卻並不能認同。隻是在阿嬌的麵前，自己的心思還是不說為妙。思及此，李娃忙堆笑道：“是娘娘大度，若是換了旁人，指不定怎麽想了。”
阿嬌聞言微微挑眉：“是嗎？”
“當然。”李娃忙不迭的點頭，須臾，她忽然想起了什麽，狀似無意的說起，“不過，也不知趙紓捷這次是否能安然生產。”
“若不是難產的話，想來是不會有旁的什麽問題吧。”阿嬌輕輕皺眉，然後說道。
“誰知道呢，這後宮之中，有什麽事是不能發生的。”李娃嘴角微掀，寓意深長的說道。
隻是她的一句話卻讓阿嬌瞬時變了臉色：“李良人，有些話還是放在肚子裏比較好。”這樣的話若是傳了出去，指不定又會發生什麽事呢。而阿嬌，卻是半點都不想跟這些事扯上關係的。
阿嬌話音剛落，李娃也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起身跪了下去：“臣妾一時口誤，還請娘娘恕罪。”
“你起來吧。”阿嬌揮了揮手，說道，“這些話你在本宮這裏說說也就是了，本宮今日就當自己沒有聽到過，以後說話最好三思而言。”
“是，臣妾知道了。”李娃垂首站起來，閃躲的目光不敢再與阿嬌對視。隻是就在方才，她心中的那個念想，生了根發了芽，就如阿嬌所說的，隻要她小心些的話，應該，是沒問題的吧。說不定，她還能有什麽意想不到的收獲呢。這樣想著，李娃原本緊抿著的唇角微微開合，勾勒出一個引人深思的弧度。
隻可惜，因為她低著頭，所以彼時的阿嬌並沒有看到。她還以為李娃聽進了她的話，於是端起茶杯道：“本宮也乏了，你先回吧。”
“是，臣妾告退。”李娃低著頭，轉身出了長門宮，心中，還在思索著方才一閃而過的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