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節閱讀_4

殺青[罪案 強強] 分節 4

軟綿綿,任誰都能咬上一口的男孩兒,就是茉莉的新男友。

他走過去,抓住對方的肩膀使勁搖了搖,衝著一雙迷離的棕褐色眼睛和微張的嘴唇用漢語問道:“李畢青?”

男孩如夢初醒地點了一下頭,反問:“基努?裏維斯?”

裏奧無聲地歎口氣,盡量不去聯想往疑犯臉上潑冷水讓人徹底清醒的一貫做法,抽出了他緊攥在手中的紙板,“我是裏奧?勞倫斯,茉莉的弟弟。”

“哦,裏奧,你好。”李畢青一臉困意地嘟囔,“我好困,時差沒倒過來……”

裏奧隻好一手提著旅行袋,另一手把這個走路直打晃的男孩牽出候機廳,塞進車裏。剛沾到後座皮墊,他就舒服地挪了幾下,飛快地睡著了。

回到臨時租下的公寓,他不得不把這個無論如何也叫不醒的家夥抱進電梯,路上招來好幾道飽含深意的曖昧眼神,連隔壁那個總愛找他搭訕的女大學生見到他們,都難以置信地拉下臉,而後“碰”的一聲扣上房門。

雖然目前並不打算跟任何女人發展情侶關係,但如此功利性的態度仍讓裏奧覺得既冤枉又無奈。

把茉莉的小男友扔到床上後,他立刻離開公寓,準備回去繼續工作。也許今晚依舊會加班到很遲,他在辦公大樓裏有一間小小的休息室,窩在沙發上足夠睡一覺了。

凶案現場還需要進一步勘查,以確保沒有遺漏任何蛛絲馬跡;補完後的犯罪心理側寫已經拿到,負責這個連環殺人案的探員們又開了兩次會;關於嫌犯車輛、牌照的追查和沿途攝像頭的調取還在進行中……裏奧忙得連飯都不能按時吃,更無暇顧及公寓裏多出來的一個人。準確的說,他壓根就給忘了,如果當初他帶進公寓裏的不是個人而是塊蛋糕,這會兒絕對已經發黴長了綠毛。

等他終於想起茉莉的小男友時,已經是之後的第五天了。

公寓的冰箱裏除了啤酒什麽都沒有,那家夥沒有鑰匙不好出門,就算出了門,語言不通,不認識路,又生了一張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清秀臉蛋,再加上天然呆的氣場……裏奧忽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如果放任不管的話,這塊軟糯的布丁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在大街小巷溜達,遲早會被某些饑餓的、變態的、不懷好意的混混一口吃掉!

一想到後果和隨之而來的茉莉的憤怒嘴臉,裏奧決定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趕緊回公寓去瞧瞧。

第4章 縛獸之鏈

裏奧進門時,公寓裏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李畢青!”他從客廳一路叫到臥室、廚房,並沒有找到茉莉小男友的身影。但出於職業敏感性,他發現公寓中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灰塵沉積的地板變幹淨了、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網不見了、丟在衛生間的髒衣服洗幹淨了晾在陽台上、廚房裏殘留著淡淡的油煙味……除了那個寄居的華裔男孩,他不認為還有什麽人會潛進他的公寓幫忙做家務。

問題是,那家夥跑哪兒去了?

他回到玄關,正打算出門去找,銅把手哢噠一響,門向內推開,穿著一身休閑服的李畢青拎著一大袋超市食品出現在門口。

裏奧跟他麵對麵站著,這才發現對方比他印象中要高一些,大約5英尺10英寸(1.78米),身材很勻稱,稍有些單薄,可能是因為東方人體型天生就比白種人纖細。李畢青在看到他的瞬間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溫和靦腆的笑容,“裏奧,什麽時候回來的,飯吃了沒有?”

有人戲稱中國人見麵第一句肯定是問飯吃了沒有,看來是真的。裏奧不禁笑了笑,後退幾步讓開了路,“進來吧。你哪兒來的鑰匙?”

李畢青邊把食品袋拎進廚房,邊說:“我看美劇裏,你們的備用鑰匙一般都放在門外踏墊下,就去找了找,果然藏在一塊鬆動的地磚下麵。對此我一直覺得不可思議,這麽普遍的做法,就不怕被小偷發現嗎?”

裏奧聳聳肩,“中國有句老話,防君子不防小人。好人不會去你家門口摳鑰匙,如果有賊存心要偷你家,就算上一排鎖也不管用。再說,很多人家裏都裝了報警係統,他們隻是懶得到處藏鑰匙,要不就是經常忘記帶。”

李畢青嗤的一笑,將食物和調料一樣樣從袋子裏取出,“美國人的粗枝大葉,和他們的不會做算術一樣出名。”

“給我們留點麵子吧,中國男孩。”裏奧雙臂抱胸,背靠著料理台,饒有興致地看他洗胡蘿卜切西紅柿。在此之前,他僅見過對方一麵,話也隻說過兩句,如今聊起天來,卻是出乎意料的輕鬆自然,“你是怎麽買到這些東西的?聽茉莉說,你不懂英文?”

“一些簡單的詞匯還是會說的,比如超市、哪兒、買。街上的人們都很熱情,進了超市,導購員會幫助我,最重要的是,我有美鈔,而且認得上麵的阿拉伯數字。”他很認真地解釋。

裏奧再次笑了。他發現這十分鍾內笑的次數,比過去五天加起來都多。這個看起來天真迷糊的男孩,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麽天真迷糊,甚至還有點不動聲色的幽默。或許我們能處得來,他想,比起被他狠揍過的茉莉的前兩任男友,這個明顯要可愛得多。

“你會做飯?中國料理?”

李畢青點頭,下刀如飛,薄綠玉般的西芹一片片倒下去,“會一點兒家常菜。今天打算做魚香茄子煲、糖醋排骨、西芹炒魷魚、番茄蛋花湯——你會用筷子嗎?”

“我可以用筷子夾黃豆,小時候外祖母教的。”

“看出來了,你有一部分中國血統。看來混血兒的確多是帥哥靚女,相信以後我和茉莉的孩子也會很漂亮。”

裏奧聽他說起茉莉,便多問了一句:“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具體時間還沒定。我要上語言學校、考證書、找一份正式工作,你姐姐說以後想回美國生活。”

裏奧看著他邊切肉邊說話時平靜而專注的臉色,發現自己很難從中看出內心情緒,或許是東方人含蓄內斂的民族傳統,導致了他察言觀色的功夫在對方身上有所失效。不過,願意千裏迢迢遠離家鄉,來到美國跟茉莉共同生活,除了“相愛”,還能有什麽別的原因呢?

他那個聰明、漂亮、獨立,但眼光老是有問題的姐姐,這回終於找到個看上去比較靠譜的男人了。裏奧欣慰地想。

晚餐時,三菜一湯的家常菜很好吃,至少比唐人街餐館裏味道走樣的中國菜要好吃得多。兩人聯手把一小鍋米飯和菜、湯消滅得一幹二淨,完了李畢青很自覺地收攏了碗筷去洗。裏奧忍不住問他:“跟茉莉在一起的時候,家務事都是你做嗎?”

李畢青點頭,“我們家鄉那邊,一貫都是男人做家務的。”

“女人呢?”

“逛街、血拚、打麻將。”

裏奧由衷地感歎:“可以想象,茉莉的婚後生活有多幸福。”

晚餐後,裏奧難得沒有回辦公室加班,而是坐在臥室的書桌旁,仔細瀏覽筆記本電腦裏巨量的案件信息,試圖將一塊塊支離破碎的證據通過篩選與關聯,像拚圖一樣拚湊成型,完成對“殺青”的塑形。

三張不同容貌的模擬畫像的複印件,貼在書桌後麵的牆壁上,他睡前最後一眼是它們,醒來時的第一眼還是它們。它們每夜每夜地在他夢中嬉笑、說話、遊蕩,將捕獵的經過一遍又一遍地重演。在夢中,他仿佛學徒一般跟隨著那個麵目模糊的影子,揣測每一個表情,觀察每一個動作,那些血肉飛濺的一刀刀,逼真得就像從他自己手中劃出,常常令他冷汗涔涔地驚醒。

每一個案子都是這樣……他怎麽能放任這些冷血殘忍的凶手、這些漠視生命的惡棍逍遙法外?所經手的案件,隻有在凶手被擊斃或逮捕歸案後的那一段時間裏,他才能得到真正安寧的睡眠。“別強迫自己追著凶手進入黑暗,這樣你才會覺得生活美好陽光燦爛。”老肯尼思經常拍著他的肩膀這麽說。他嚐試過這個善意的建議,但怎麽也辦不到。

黑暗籠罩著凶手,冷酷地庇護著他們,如果不身入黑暗,又怎能驅散迷霧,顯露鮮血背後的真相?

裏奧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時,眼中滿是無法摧折的堅硬。

過了三個多小時,或許更久一些,他覺得頭腦開始混沌起來,需要一杯提神的飲料。租來的公寓裏雖然有一台老式咖啡機,但他擠不出煮的時間,隻好喝袋裝速溶的,雖然甜膩,但總比公家提供的免費咖啡要稍好一些。

合上筆記本電腦,他用手掌使勁搓了搓臉,起身走出臥室。牆上的掛鍾顯示目前已是深夜一點,客廳圓桌上的台燈竟還亮著,一個蜷縮的人影陷在沙發的陰影裏。這讓裏奧職業性地緊張了一下,條件反射地去摸別在後腰的手槍,隨後才反應過來,現在公寓裏已經多了一個房客了。

“還沒睡嗎?”裏奧打著招呼走過去。

李畢青穿著天藍上衣、米白長褲的家居服,赤著腳、曲起雙腿窩在沙發裏,一本打開的厚筆記本墊在膝蓋上,右手拿著一支鉛筆,抬起眼睛看他時,筆杆末梢的橡皮頭還咬在嘴裏。“沒……寫點東西。”他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些孩子氣,連忙抽出筆杆,夾進翻開的那張頁麵,隨手合上本子。

裏奧走到廚房給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又把頭探出來問他:“要咖啡嗎?”

“不用,謝謝,我泡了紅茶。”

“中式紅茶?”

“正山小種桐木關,要不要試試?”

“也好。咖啡最近似乎對我沒什麽效果了。”

李畢青俯過身,攀著沙發扶手探到圓桌邊泡茶,似乎連腳都懶得伸下來。燈光勾勒出單薄衣料下凹凸起伏的背線,從纖細的後頸、勁瘦的腰肢、到挺翹的臀部,綿延成一條渾然天成的美好曲線。

裏奧覺得他這樣子很像一隻趴在沙發上伸懶腰的貓。或許很多女人能把這個姿勢擺得更加嫵媚誘人,但放在他身上,卻透著一股隨性慵懶的愜意,令人聯想起冬夜燃燒的壁爐、陽光曬過之後的鬆軟枕頭、午後的薄荷茶與藍莓曲奇……諸如此類的東西,那是一種充滿家庭味道的溫馨與和暖。

或許,茉莉愛上的,就是這種感覺吧,裏奧想。

當他端著紅茶杯子坐在沙發的另一端時,發現茶幾上放著幾本書。他隨手翻了翻,書是中文版的,絕大多數字都不認識,但封麵卻非常眼熟,仔細端詳後他相信自己讀過它們的英文版。“……《床前的低語聲》、《碎蛹》《死蝶》《末翼》三部曲?Roy?Lee的代表作,原來你是懸疑偵探小說愛好者。知道嗎,我相當喜歡這個家夥,他不隻是個暢銷書作者,更是個無師自通的犯罪心理學家,這幾部作品和《希區柯克全集》、《沉默的羔羊》、《人骨拚圖》,都在上頭推薦的辦公室讀物之中。”

“辦公室讀物?你們上頭真是重口味。”李畢青睜大了眼睛看他。

裏奧笑了笑,沒有多作解釋,轉而問道:“有一點我一直沒弄明白,或許你能給出正確的理解——在《床前的低語聲》裏,真正的凶手究竟是雙胞胎中的哥哥,還是弟弟的雙重人格?”

李畢青不假思索地回答:“都不是。根本就沒有什麽雙重人格,所謂的哥哥也是他編造出來的。把糖倒進鄰居車子的油箱、吊死他們家的狗、用高爾夫球擊殺男鄰居、肢解女鄰居並把頭顱埋在窗台下讓她看著小女兒被弓雖.暴的場景……一切事情都是他自己幹的。一開始他就有預謀地塑造出雙胞胎的假象,一個人完美地扮演著兩個角色,讓人們以為他們是同居的兄弟,甚至為此篡改了醫院出生記錄。鄰居從窗外看到他們兄弟同桌用餐,其實隻能看見其中一個人的正麵,另一個背影是度身定做的充氣人偶。凶案曝光後,他又偽造了哥哥的畏罪潛逃,最後騙過了陪審團,順利逃脫法律的製裁。”

“可是到最後哥哥真的出現了,又是怎麽回事?”

“聽說過一句老話嗎:疑心生暗鬼。有些虛無飄渺的東西如果你堅信它的存在,也許有天它就會成真,因為你會想方設法地讓它成真。用謊言創造出的雙胞胎兄長欺騙了別人,最後也催眠了自己,在他心裏生出了鬼——一個每天半夜站在床邊絮絮低語、炫耀所犯罪行的哥哥的幽靈。”

裏奧思索著,認同地點頭,“他利用高明的騙術逃過了法律的製裁,卻逃不過內心的暗鬼,一個開始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人,離瘋狂就不遠了。”

“瘋狂,也就代表著自我毀滅。”李畢青補充了一句。

“被你這麽一說,我終於可以不用再糾結那家夥居然沒被繩之以法。”裏奧吐了口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