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群體的意見與信念_第三章 群體領袖及其說服的手法

第三章 群體領袖及其說服的手法

提要:1.群體的領袖。一切群體動物有著服從頭領的本能需要/群體領袖的心理/隻有他們能夠使群眾有所信仰並把他們組織起來/領袖的專製/領袖的分類/意誌的作用。2.領袖的動員手段。這些手段的不同作用/相互傳染從社會下層向上層蔓延的過程/民眾的意見不久就會成普遍意見。3.名望。名望的定義和分類/先天的名望和個人名望/不同的實例/名望受到破壞的方式。

我們現在已經了解了群體的精神構成,我們也明白了能夠對他們的頭腦產生影響的力量。仍然有待研究的是,這些力量是如何發揮作用的,以及是什麽人把它們有效地轉變成了實踐的力量。

1.群體的領袖

隻要有一些生物聚集在一起,不管是動物還是人,都會本能地讓自己處在一個頭領的統治之下。

就人類的群體而言,所謂的頭領,有時不過是個小頭目或煽風點火的人,但即使如此,他的作用也相當重要。他的意誌是群體形成意見並取得一致的核心。他是各色人等形成組織的第一要素,他為他們組成派別鋪平了道路。一群人就像溫順的羊群,沒了頭羊就會不知所措。

領袖最初往往不過是被領導者中的一員。他本人也是被一些觀念所迷惑,然後才變成了它的使徒。他對這些觀念十分著迷,以至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消失了。在他看來,一切相反的意見都是謬論或迷信。這方麵的一個例子是羅伯斯庇爾,他對盧梭的哲學觀念如醉如癡,在傳播它們時竟然采用了宗教法庭的手段。

我們所說的領袖,更有可能是個實幹家而非思想家。他們並沒有頭腦敏銳深謀遠慮的天賦,他們也不可能如此,因為這種品質一般會讓人猶疑不決。在那些神經有毛病的、好興奮的、半癲狂的、即處在瘋子邊緣的人中間,尤其容易產生這種人物。不管他們堅持的觀念或追求的目標多麽荒誕,他們的信念是如此堅定,這使得任何理性思維對他們都不起作用。他們對別人的輕藐和保留態度無動於衷,或者這隻會讓他們更加興奮。他們犧牲自己的利益和家庭——犧牲自己的一切。自我保護的本能在他們身上消失得全無蹤跡,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孜孜以求的唯一回報就是以身殉職。他們強烈的信仰使他們的話具有極大的說服力。芸芸眾生總是願意聽從意誌堅強的人,而他也知道如何迫使他們接受自己的看法。聚集成群的人會完全喪失自己的意誌,本能地轉向一個具備他們所沒有的品質的人。

各民族從來就不缺領袖,然而,他們並非全都受著那種適合於使徒的強烈信念的激勵。這些領袖往往熟黯巧言令色之道,一味追求私利,用取悅於無恥的本能來說服眾人。他們利用這種方式可能產生極大的影響,然而這隻能奏效於一時。有著狂熱的信仰,能夠打動群眾靈魂的人,即隱士彼得、路德、薩伏那羅拉之流,以及法國大革命中的人物,他們是在自己先被一種信條搞得想入非非之後,才能夠讓別人也想入非非。這樣他們才能夠在自己信眾的靈魂裏喚起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即所謂的信仰,它能讓一個人變得完全受自己的夢想奴役。

無論信仰是宗教的、政治的或社會的,也無論這信仰的對象是一本書、一個人或一種觀念,信仰的建立永遠取決於人群中偉大領袖的作用。正是在這一點上,他們有著非常巨大的影響力。在人類所能支配的一切力量中,信仰的力量最為驚人,福音書上說,它有移山填海的力量,一點也不假。使一個人具有信仰,就是讓他強大了十倍。重大的曆史事件一直是由一些藉藉無名的信徒造成的,他們除了自己讚成的信仰之外,幾乎什麽也不知道。傳遍全球的偉大宗教,或是從這個半球擴張到另一半球的帝國,它們之得以建立,靠的並不是學者或哲學家的幫助,更不是懷疑論者的幫助。

不過,對於以上提到的這些事情,我們所關注的是那些偉大的領袖人物,他們為數甚少,史學家很容易把他們一一清點出來。他們構成了一個連續體的頂峰,其上是些權勢顯赫的主子,下麵則是一些出力的人,在煙霧繚繞的小酒館裏,他們不停地向自己同誌的耳朵裏灌輸著隻言片語,慢慢地使其入迷。對於那些話的含義,他們自己也很少理解,但是根據他們的說法,隻要將其付諸實行,一定會導致一切希望和夢想的實現。

在每個社會領域,從最高貴者到最低賤者,人隻要一脫離孤獨狀態,立刻便處在某個領袖的影響之下。大多數人,尤其是群眾中的大多數人,除了自己的行業之外,對任何問題都沒有清楚而合理的想法。領袖的作用就是充當他們的引路人。不過,他也可以被定期出版物所取代,雖然往往效果不佳,它們製造有利於群眾領袖的輿論,向他們提供現成的套話,使他們不必再為說理操心。

群眾領袖握有非常專製的權威,這種專製性當然是他們得到服從的條件。人們經常注意到,他們的權威無須任何後盾,就能輕易使工人階級中最狂暴的人聽命於自己。他們規定工時和工資比例,他們發出罷工命令,何時開始何時結束,全憑他們一聲令下。

如今,由於政府甘心受人懷疑,使自己越來越沒有力量,因此這些領袖和鼓動家正日益傾向於僭取政府的位置。這些新主子的暴政帶來的結果是,群眾在服從他們時,要比服從政府溫順得多。如果因為某種變故,領袖從舞台上消失,群眾就會回到當初群龍無首不堪一擊的狀態。在上次巴黎公共馬車雇員的罷工中,兩個指揮的領袖一被抓起來,就足以讓罷工立刻結束。在群體的靈魂中占上風的,並不是對自由的要求,而是當奴才的欲望。他們是如此傾向於服從,因此不管誰自稱是他們的主子,他們都會本能地表示臣服。

這些首領和煽動家可以分成明顯不同的兩類。一類包括那些充滿活力,但隻一時擁有堅強意誌的人。和他們相比,另一類人更為罕見,他們的意誌力更持久。前一種人一身蠻勇,在領導突然決定的暴動、帶領群眾冒死犯難、讓新兵一夜之間變成英雄這些事情中,他們特別派得上用場。第一帝國時代的內伊和繆拉就屬於這種人,在我們這個時代,加裏波第也屬於這種人物,他雖一無所長,卻是個精力充沛的冒險家,他隻帶領一小撮人,就能夠拿下古老的那不勒斯王國,盡管它受著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的保護。

不過,這類領袖的活力雖是一種應予考慮的力量,它卻不能持久,很難延續到使它發揮作用的興奮事件之後。當這些英雄回到日常生活中時,就像我剛才談到的情況一樣,他們往往暴露出最驚人的性格弱點。他們雖然能夠領導別人,卻好像不能在最簡單的環境下思考和支配自己的行為。他們是這樣一些領袖,在某些條件下,他們本人也受人領導並不斷地受到刺激,總是有某個人或觀念在指引著他們,有明確劃定的行動路線可供他們遵循,不然他們就不能發揮自己的作用。而另一類領袖,即那些能夠持續保持意誌力的人,盡管不那麽光彩奪目,其影響力卻要大得多。在這類人中,可以找到各種宗教和偉業的真正奠基人,例如聖保羅、哥倫布和德·雷賽布77皆是。他們或是聰明,或是頭腦狹隘,這都無關緊要——世界是屬於他們的。他們所具備的持久的意誌力,是一種極為罕見、極為強大的品質,它足以征服一切。強大而持久的意誌能夠成就什麽,並不總是能夠得到充分的評價。沒有任何事情能阻擋住它,無論自然、上帝還是人,都不能。

強大而持久的意誌能夠造成什麽結果,德·雷賽布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最近的例子。他是一個把世界分成東西兩半的人,他所成就的事業,過去三千年裏曾有最偉大的統治者徒勞地做過嚐試。他後來敗在一項類似的事業上,但那是因為他年事已高的緣故,包括意誌在內的一切事情,都會在衰老麵前屈服的。

若想說明單憑意誌的力量能夠完成什麽事業,隻須仔細想一下與開鑿蘇伊士運河時必須克服的困難有關的曆史記載即可。一位見證人用令人印象深刻的寥寥數語,記錄下了這項偉大工程的作者所講述的整個故事:

日複一日,不管遇到什麽事情,他都在講著那個關於運河的驚人故事。他講述他所戰勝的一切、他如何把不可能變為可能、他遇到的一切反對意見、與他作對的所有聯盟,他經曆的所有失望、逆境和失敗,都沒能讓他灰心喪氣。他追憶英國如何打擊他、法國和埃及如何遲疑不決、工程初期法國領事館如何首當其衝反對他,以及他所遇到的反對的性質,有人試圖用拒絕供應飲水,使他的工人因口渴而逃跑。他還談到,海軍部長和工程師、一切富有經驗、受過科學訓練並且有負責心的人,全都自然而然變成了他的敵人,他們全都站在科學立場上,斷定災難就在眼前,預言它正在逼近,並且計算出它會在某日某時發生,就像預測日蝕一樣。

涉及所有這些偉大領袖生平的書,不會包含太多的人名,但是這些名字卻同文明史上最重大的事件聯係在一起。

2.領袖的動員手段:斷言、重複和傳染

如果想在很短的時間裏激發起群體的熱情,讓他們采取任何性質的行動,譬如掠奪宮殿、誓死守衛要塞或陣地,就必須讓群體對暗示做出迅速的反應,其中效果最大的就是榜樣。不過為了達

到這個目的,群體應當在事前就有一些環境上的準備,尤其是希望影響他們的人應具備某種品質,對於這種有待於做深入研究的品質,我稱之為名望。

但是,當領袖們打算用觀念和信念——例如利用現代的各種社會學說——影響群體的頭腦時,他們所借助的手段各有不同。其中有三種手段最為重要,也十分明確,即斷言法、重複法和傳染法。它們的作用有些緩慢,然而一旦生效,卻有持久的效果。

做出簡潔有力的斷言,不理睬任何推理和證據,是讓某種觀念進入群眾頭腦最可靠的辦法之一。一個斷言越是簡單明了,證據和證明看上去越貧乏,它就越有威力。一切時代的宗教書和各種法典,總是訴諸於簡單的斷言。號召人們起來捍衛某項政治事業的政客,利用廣告手段推銷產品的商人,全都深知斷言的價值。

但是,如果沒有不斷地重複斷言——而且要盡可能措辭不變——它仍不會產生真正的影響。我相信拿破侖曾經說過,極為重要的修辭法隻有一個,那就是重複。得到斷言的事情,是通過不斷重複才在頭腦中生根,並且這種方式最終能夠使人把它當作得到證實的真理接受下來。

隻要看一看重複對最開明的頭腦所發揮的力量,就可以理解它對群體的影響。這種力量是來自這樣一個事實,即從長遠看,不斷重複的說法會進入我們無意識的自我的深層區域,而我們的行為動機正是在這裏形成的。到了一定的時候,我們會忘記誰是那個不斷被重複的主張的作者,我們最終會對它深信不移。廣告所以有令人吃驚的威力,原因就在這裏。如果我們成百上千次讀到,X牌巧克力是最棒的巧克力,我們就會以為自己聽到四麵八方都在這樣說,最終我們會確信事實就是如此。如果我們成百上千次讀到,Y牌藥粉治好了身患頑症的最知名的人士,一旦我們患上了類似的疾病,我們終究會忍不住也去試用一下。如果我們總是在同一家報紙上讀到張三是個臭名昭著的流氓,李四是最誠實老實的人,我們最終會相信事實就是如此,除非我們再去讀一家觀點相反,把他們的品質完全顛倒過來的報紙。把斷言和重複分開使用,它們各自都具備足夠強大的力量相互拚殺一番。

如果一個斷言得到了有效的重複,在這種重複中再也不存在異議,就像在一些著名的金融項目中,富豪足以收買所有參與者一樣,此時就會形成所謂的流行意見,強大的傳染過程於此啟動。各種觀念、感情、情緒和信念,在群眾中都具有和微生物一樣強大的傳染力。這是一種十分自然的現象,因為甚至在聚集成群的動物中,也可以看到這種現象。馬廄裏有一匹馬啃咬食槽,另一些馬也會起而效尤;幾隻羊感到驚恐,很快也會蔓延到整個羊群。在聚集成群的人中間,所有情緒也會迅速傳染,這解釋了恐慌的突發性。頭腦混亂就像瘋狂一樣,它本身也是易於傳染的。在自己是瘋病專家的醫生中間,不時有人會變成瘋子,這已是廣為人知的事情。當然,最近有人提到一些瘋病,例如廣場恐怖症,也能由人傳染給動物。每個人都同時處在同一個地點,並不是他們受到傳染不可或缺的條件。有些事件能讓所有的頭腦產生一種獨特的傾向以及一種群體所特有的性格,在這種事件的影響下,地處遙遠的人也能感受到傳染的力量。當人們在心理上已經有所準備,受到了我前麵研究過的一些間接因素的影響時,情況尤其如此。這方麵的一個事例是1848年的革命運動,它在巴黎爆發後,便迅速傳遍大半個歐洲,使一些王權搖搖欲墜。

很多影響要歸因於模仿,其實這不過是傳染造成的結果。我在另一本著作中對它的影響已經做過說明,因此這裏我隻想抄一段15年前我就這一問題說過的話。下麵引述的觀點已由另一些作者在最近的出版物中做了進一步的闡發。

人就像動物一樣有著模仿的天性。模仿對他來說是必然的,因為模仿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正是因為這種必然性,才使所謂時尚的力量如此強大。無論是意見、觀念、文學作品甚至服裝,有幾個人有足夠的勇氣與時尚作對?支配著大眾的是榜樣,不是論證。每個時期都有少數個人同其他人作對並受到無意識的群眾的模仿,但是這些有個性的人不能過於明目張膽地反對公認的觀念。他們要是這樣做的話,會使模仿他們變得過於困難,他們的影響也就無從談起。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過於超前於自己時代的人,一般不會對它產生影響。這是因為兩者過於界線分明。也是由於這個原因,歐洲人的文明盡管優點多多,他們對東方民族卻隻有微不足道的影響,因為兩者之間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

曆史與模仿的雙重作用,從長遠看,會使同一個國家、同一個時代的一切人十分相似,甚至那些好像堅決不受這種雙重影響的個人,如哲學家、博學之士和文人,他們的思想和風格也散發著一種相似的氣息,使他們所屬的時代立刻就能被辨認出來。如想全麵了解一個人讀什麽書,他有什麽消遣的習慣,他生活於其中的環境,並沒有必要同他做長時間的交談。

傳染的威力甚大,它不但能迫使個人接受某些意見,而且能讓他接受一些感情模式。傳染是一些著作在某個時期受到蔑視——可以拿《唐豪塞》為例——的原因,就在幾年後,出於同樣的原因,那些持批評態度的人,又會對它們大加讚賞。

群體的意見和信念尤其會因為傳染、但絕不會因為推理而得到普及。目前流行於工人階級中的學說,是他們在公共場所學到的,這是斷言、重複和傳染的成果。當然,每個時代創立群眾信仰的方式,也大都如出一轍。勒南就曾正確地把基督教最早的創立者比作“從一個公共場合到另一個公共場合傳播觀念的社會主義工人”;伏爾泰在談到基督教時也注意到,“在一百多年裏,接受它的隻有一些最惡劣的敗類”。

應當指出,與我前麵提到的情況相似,傳染在作用於廣大民眾之後,也會擴散到社會的上層。今天我們看到,社會主義信條就出現了這種現象,它正在被那些會成為它首批犧牲者的人所接受。傳染的威力是如此巨大,在它的作用下,甚至個人利益的意識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由此解釋了一個事實:得到民眾接受的每一種觀念,最終總是會以其強大的力量在社會的最上層紮根,不管獲勝意見的荒謬性是多麽顯而易見。社會下層對社會上層的這種反作用是個更為奇特的現象,因為群眾的信念多多少少總是起源於一種更高深的觀念,而它在自己的誕生地往往一直沒有什麽影響。領袖和鼓動家被這種更高深的觀念征服以後,就會把它取為己用,對它進行歪曲,組織起使它再次受到歪曲的宗派,然後在群眾中加以傳播,而他們會使這個篡改過程更上一層樓。觀念變成大眾的真理,它就會回到自己的發源地,對一個民族的上層產生影響。從長遠看是智力在塑造著世界的命運,但這種作用十分間接。當哲學家的思想通過我所描述的這個過程終於大獲全勝時,提出觀念的哲人們早已化為塵土。

3.名望

利用斷言、重複和傳染進行普及的觀念,因環境而獲得了巨大的威力,這時它們就會具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即所謂的名望。

世界上不管什麽樣的統治力量,無論它是觀念還是人,其權力得到加強,主要都是利用了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它的名稱就是“名望”。每個人都了解這個詞的含義,但是其用法卻十分不同,因此不易做出定義。名望所涉及到的感情,即可以是讚賞,也可能是畏懼。有時這些感情是它的基礎,但是沒有它們它也完全能夠存在。最大的名望歸死人所有,即那些我們不再懼怕的人,例如亞曆山大、愷撒、穆哈默德和佛祖。此外還有一些我們並不讚賞的虛構的存在——印度地下神廟中那些可怕的神靈,但是它們因為具有名望而讓我們害怕。

在現實中,名望是某個人、某本著作或某種觀念對我們頭腦的支配力。這種支配會完全麻痹我們的批判能力,讓我們心中充滿驚奇和敬畏。這種感覺就像所有感情一樣難以理解,不過它好像與魅力人物所引起的幻覺沒有什麽不同。名望是一切權力的主因。不管神仙、國王還是美女,缺了它一概沒戲。

形形色色的名望總括起來可以分為兩大類:先天的名望和個人名望。先天的名望來自稱號、財富和名譽。它可以獨立於個人的名望。相反,個人名望基本上為一個人所特有,它可以和名譽、榮耀、財富共存,或由此得到加強,不過沒有這些東西,它也完全能夠存在。

後天獲得的或人為的名望更為常見。一個人占據著某種位置、擁有一定的財富或頭銜,僅僅這些事實,就能使他享有名望,不管他本人多麽沒有價值。一身戎裝的士兵、身著法袍的法官,總會令人肅然起敬。帕斯卡爾十分正確地指出,法袍和假發是法官必不可少的行頭。沒了這些東西,他們的權威就會損失一半。即使是最狂放不羈的社會主義者,王公爵爺的形象對他也多少總會有所觸動。擁有這種頭銜會使剝奪生意人變得輕而易舉。

以上所說的這種名望,是由人來體現的,在這些名望之側,還有一些名望體現在各種意見、文學和藝術作品等事物中。後者的名望往往隻是長年累月重複的結果。曆史,尤其是文學和藝術的曆史,不過就是在不斷地

重複一些判斷。誰也不想證實這些判斷,每個人最後都會重複他從學校裏學到的東西,直到出現一些再沒人敢於說三道四的稱號和事物。對於一個現代讀者來說,研讀荷馬肯定是極令人生厭的事,然而誰敢這麽說?巴台農神廟按其現存的狀態,不過是一堆非常沒有意思的破敗廢墟,但是它的巨大名望卻使它看起來不是那個樣子,而是與所有的曆史記憶聯係在一起。名望的特點就是阻止我們看到事物的本來麵目,讓我們的判斷力徹底麻木。群眾就像個人一樣,總是需要對一切事情有現成的意見。這些意見的普遍性與它們是對是錯全無關係,它們隻受製於名望。

現在我來談談個人的名望。它的性質非常不同於我剛才說過的那些人為的或先天的名望。這是一種與一切頭銜和權力無關的品質,而且隻為極少數人所具備,它能使他們對自己周圍的人施以真正神奇的幻術,即使這些人與他們有著平等的社會地位,而且他們也不具備任何平常的統治手段。他們強迫周圍的人接受他們的思想與感情,眾人對他的服從,就像吃人易如翻掌的動物服從馴獸師一般。

偉大的群眾領袖,如佛祖、耶穌、穆哈默德、聖女貞德和拿破侖,都享有這種極高的名望,他們所取得的地位也同這種名望特別有關。各路神仙、英雄豪傑和各種教義,能夠在這個世界上大行其道,都是因為各有其深入人心的力量。當然,對這些人和教義是不能探討的,隻要一探究,它們便煙消雲散。

我提到的這些人在成名之前,早就具備一種神奇的力量,沒有這種力量他們也不可能成名。譬如說,達到榮耀巔峰時的拿破侖,僅僅因為他的權力這一事實,就享有巨大的名望,但是在他沒有這種權力,仍然籍籍無名時,他就已經部分地具備了這種名望。當他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將軍時,多虧了那些有權勢者要保護自己,他被派去指揮意大利的軍隊。他發現自己處在一群憤怒的將軍中間,他們一心要給這個總督派來的年輕外來戶一點顏色瞧瞧。從一開始,從第一次會麵時起,他沒有借助於任何語言、姿態或威脅,一看到這個就要變成大人物的人,他們就被他征服了。泰納利用當時的回憶錄,對這次會麵做了引人入勝的說明:

師部的將軍中間包括奧熱羅,一個一身蠻勇的赳赳武夫,他為自己的高大身材和驃悍而洋洋自得。他來到軍營,對巴黎派給他們的那個暴發戶一肚子怒氣。對於他們得到的有關此人如何強大的描述,奧熱羅打算粗暴地不予理睬:一個巴拉斯的寵兒,一個因旺代事件而得到將軍頭銜的人,他在學校裏的成績就是街頭鬥毆,相貌不佳,有著數學家和夢想家的美名。他們被帶來了,波拿巴讓他們等在外邊。他終於佩帶著自己的劍出現在他們麵前。他帶上帽子,說明了他采取的措施,下達命令,然後讓他們離開。奧熱羅一直沉默不語。直到出門後他才重新找回了自信,讓自己能夠像通常那樣罵罵咧咧地說話。他同意馬塞納的看法,這個小個子魔鬼將軍讓他感到敬畏,他搞不懂那種一下子就把他壓倒的氣勢。

變成大人物後,拿破侖的名望與他的榮耀同步增長,至少在他的追隨者眼裏,他和神靈的名望已不相上下。旺達姆將軍,一個粗漢、大革命時代的典型軍人,甚至比奧熱羅更粗野,1815年,在與阿納諾元帥一起登上杜伊勒利宮的樓梯時,他對元帥談到了拿破侖:“那個魔鬼般的人物對我施用的幻術,我自己也搞不懂為何如此厲害,我既不怕神,也不怕鬼,但一看到他,我就像個小孩子一樣禁不住打顫。他簡直能夠讓我鑽進針眼,投身火海。”

拿破侖對和他接觸過的所有人,都能產生這種神奇的影響。達武在談到馬雷和他本人的奉獻精神時說:“如果皇帝對我們說,‘毀滅巴黎,不讓一個人活著或跑掉,這對於我的政策至關重要’,我相信馬雷是會為他保密的,不過他還不至於頑固到不想讓自己的家人離開這座城市。而我會因為擔心泄露真情,把我的妻兒留在家裏。”

必須記住這種命令讓人神魂顛倒的驚人力量,才能夠理解他從厄爾巴島返回法國的壯舉——他孤身一人,麵對一個對他的暴政想必已感到厭倦的大國的全部武裝,卻能閃電般地征服整個法國。他隻須看一眼那些派來阻擋他、曾發誓要完成自己使命的將軍們,他們沒做任何商量便屈服了。

英國將軍吳士禮寫道:“拿破侖,一個來自他的王國厄爾巴小島的逃犯,幾乎是孤身一人在法國登陸,兵不血刃,幾周之內便把合法國王統治下的法國權力組織統統推翻。想證明一個人的權勢,還有比這更驚人的方式嗎?在他的這場最後戰役中,從頭至尾,他以令人驚歎的氣勢壓倒了同盟國!他們讓他牽著鼻子走,他差一點就打敗他們!”

他的名望長於他的壽命,而且有增無減。他的名望讓他的一個籍籍無名的侄子變成了皇帝。直到今天他的傳奇故事仍然不絕於耳,足見對他的懷念是多麽強烈。隨心所欲地迫害人,為了一次次的征伐,就讓數百萬人死於非命——隻要你有足夠的名望和付諸實施的天才,人們就會允許你這樣做。

不錯,我所談的都是名望的一些極不尋常的例子。但是為了了解那些偉大的宗教、偉大的學說和偉大的帝國的起源,提提這些事例是有好處的。沒有這種名望對群眾的影響,這些發展就會成為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是,名望並不是完全以個人的權勢、軍事業績或宗教敬畏為基礎。它可以有較為平庸的來源,其力量也相當可觀。我們這個世紀便提供了若幹實例。能夠讓後人世代不忘的最驚人的事例之一,是那個把大陸一分為二,改變了地球麵貌和通商關係的著名人物的故事。他完成了自己的壯舉,是因為他有強大的意誌,也因為他能讓自己周圍的人著迷。為了克服他遇到的無數反對,他隻讓自己的表現說話。他言語簡潔,他的魅力可以化敵為友。英國人反對他的計劃尤其賣力,但是他一出現在英國,就把所有選票都爭取到了自己一邊;晚年他路過南安普頓時,一路上教堂鍾聲不斷;如今又有一場運動在英國展開,要為他樹立一座塑像。

征服了必須征服的一切——人和事、沼澤、岩石、沙地——之後,他不再相信還有什麽事情能擋得住他,他想在巴拿馬再挖一條蘇伊士運河。他按老辦法著手這項工程,但是他已上了年紀。此外,雖有移山填海的信念,如果那山過於高大,也是沒辦法移動的。山會進行抵抗,後來發生的災難,也抹去了這位英雄身上耀眼的光環。他的一生說明了名望如何出現,也說明了它如何消失。在成就了足以同曆史上最偉大的英雄媲美的業績之後,他卻被自己家鄉的官僚打入最下賤的罪犯之流。他去世時沒人留意,靈柩經過處,是一群無動於衷的民眾。隻有外國政府像對待曆史上每個最偉大的人一樣,懷著敬意對他表示紀念。

上麵提到的這些事仍然屬於極端的例子。要想對名望的心理學有細致的認識,把它們置於一係列事例中的極端是必要的。這個係列的一端是宗教和帝國的創立者,另一端則是用一頂新帽子或一件新服飾向鄰居炫耀的人。

在這一係列事例的兩極之間,文明中的各種不同因素——科學、藝術、文學等等——所導致的一切不同形式的名望,都有一席之地,並且可以看到,名望是說服群眾的一個基本因素。享有名望的人、觀念或物品,會在傳染的作用下,立刻受到人們自覺不自覺的模仿,使整整一代人接受某些感情或表達思想的模式。進一步說,這種模仿通常是不自覺的,這解釋了它的徹底性這一事實。臨摩某些原始人的單調色彩和僵硬姿態的現代畫家,很少能夠比他們靈感的來源更有生命力。他們相信自己的真誠,但若是沒有哪個傑出的大師複活了這種藝術形式,人們便會一直隻看到他們幼稚低級的一麵。那些模仿另一位著名大師的藝術家,在他們的畫布上塗滿了紫羅蘭色的暗影,但是他們在自然界並沒有看到比50年前更多的紫羅蘭。他們是受了另一位畫家的個性和特殊印象的影響,即受到了他的“暗示”,而這位畫家盡管古怪,卻成功地獲得了巨大的名望。在文明的所有因素中,都可以舉出類似的例子。

由以上論述可知,名望的產生與若幹因素有關,而其中成功永遠是最重要的一個因素。每個成功者,每個得到承認的觀念,僅僅因為成功這一事實,便不再受到人們的懷疑。成功是通向名望的主要台階,其證據就是成功一旦消失,名望幾乎也總是隨之消失。昨天受群眾擁戴的英雄一旦失敗,今天就會受到侮辱。當然,名望越高,反應也會越強烈。在這種情況下,群眾會把末路英雄視為自己的同類,為自己曾向一個已不複存在的權威低頭哈腰而進行報複。當年羅伯斯庇爾把自己的同夥和大量的人處死時,他享有巨大的名望。當幾張選票的轉移剝奪了他的權力時,他便立刻失去了名望,群眾齊聲咒罵著把他送上了斷頭台,正像不久前對待他的犧牲品一樣。信徒們總是窮凶極惡地打碎他們以前神靈的塑像。

缺少成功的名望,會在很短的時間裏消失。不過它也可以在探討中受到磨蝕,隻是時間要更長一些。不管怎麽說,探討的力量是極為可靠的。當名望變在問題時,便不再是名望。能夠長期保持名望的神與人,對探討都毫不寬容。為了讓群眾敬仰,必須同它保持距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