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紛爭(上)

我們國家是個禮儀之邦。很多事情都有其獨特的章程。而葬禮更是一個非常隆重的儀式。很多地方將其稱為“白喜事”。其重要程度甚至超過了婚禮。因為這個事絕對是一生中隻能有一次。顧老大辭世後。廠裏的人便提議立即成立治喪委員會,將葬禮辦得隆重一些。這沒什麽好說的。盡管逝去的人已經看不見了。但死後的榮耀卻是國人非常看重的東西。我給浦海那邊發去了消息,讓他們盡快過來。不過公司總要留個主事的。商議之後。便由宋海峰留守。其他人先趕過來。由於我現在的精力很差。做起事來總是丟三落四。葬禮的事主要由羅成、李全策外加一個廠裏的主管三人負責操辦。顧強是一個忠厚的人。對朋友很講義氣,這當然是優點。不過正所謂仁不帶兵。義不行賈。他的這種性格給自己的經商生涯帶來了很多麻煩和挫折。有些人在背後說他是傻子。甚至還有更難聽的。不管怎麽樣。他的名聲一直都很好。盡管有人取笑他。甚至看不起他。但任誰都無法挑出他的什麽惡行。一個商人做到這一點非常不容易。所以他麵子上的朋友非常多。每天有很多人來吊唁。兩天來。我周圍的人都在忙著各自的工作。顧盛這小子雖然不地道。但總是顧老大的親弟弟。喪禮中的事做的格外賣力。他對其他人都很正常。唯獨對我總是怒目相向。就像是仇人一樣。我實在不想和他計較。即沒精力也沒心思。便回到廠裏。早上我隨手翻了一下當天地《錢州早報》。上麵的一則消息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則標題為《富商慘死後的紛爭》的新聞上配發了兩張照片。一張是我打了顧盛後。被廠裏的幾個人攔住的場麵。另一張則是馮佳暈過去之後。幾個醫生帶她出去救治。內容則把當天的情況大致的講了一下。同時介紹了公司地大致情況和顧強的死因。並沒有太出格的報道。不過我腦子裏一直在想著一件事:這兩張照片是怎麽來的?雖然我當時對周圍的情況並沒有留意。但印象裏。護理室中並沒有外人。我又仔細看了一下照片。發現拍攝角度大概是在房門的位置。當時顧盛衝進來後。房門就是開著的。難道那個時候有記者或者好事地人拍下了照片?這也不是沒有可能。頓強在錢州也算薄有微名。自打我們的企業走上正軌後。當地的一些媒體經常會報導一些他的事。那些正規主流媒體的報道,有配合政府工作地因素。因為我們的工廠算是高新區的一個典型。而這種宣傳對於我們的經營也是很有利的。但這種消息怎麽會這麽快就上了報紙呢?我放下報紙。打通了李全策的電話。想問問他們知道這件事了沒有。李全策還沒聽我說完。就說:“我們早就知道了。《錢州早報》還算地道的。有些小報登的消息長長歎了口氣。“你也別多想。這些都是謠言。沒什麽大不了的。”他這種語氣說明事情已經變得很糟糕。我再三追問。李全策卻支支吾吾的不肯說。便掛了電話。自己到外麵去求證。我到最近地一家報亭買了幾份當地的小報,上麵的消息讓我憤怒異常。雖然我早就聽說一些小報喜歡登一些亂七八糟的事,盡管大都子虛烏有。但卻有很多人喜歡看這種所謂的“八卦”。如果內容能和女人、財產之類的東西掛勾。那就更能吸引眼球了。但是我從來沒想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顧強辭世的當天。在護理室內地那一出鬧劇。正是這些媒體最喜歡的東西。而這些小報也不會像《錢州早報》那麽客氣。竟然用整版書]的篇幅刊登與此相當的各種傳聞。很顯然。這些傳聞都是以當天顧盛在護理室的言辭為藍本。擴展成為以謀殺、色誘、財產為關鍵詞的傳奇故事。在報導的最後還會注明:“本報記者將及時為您帶來後續報道。”我翻了這幾份報抵。內容大同小異。故事主線相似。精彩程度各有不同。在車裏看完這些東西。憤怒的我順手就將它們撕碎。揉成一團。我知道這些負麵“新聞”流傳速度非常快。以前或許錢州市有很多人不知道顧強。但現在他地知名度恐怕已經相當高了。因為賣報的人向我推薦的都是近幾天來銷量大漲的小報。“怎麽辦?”我不停的問自己。我自己還無所謂。可讓顧強在死後承擔這種名聲。實在是太可惡了。更可怕的是馮佳將怎麽辦。她現在的處境已經相當可憐。而名聲對一個女人來說。又是尤其珍貴的東西。當這些流言成為街談巷議的焦點後。她可怎麽辦呢?一瞬間我的頭腦中全是憤怒。迅速到了靈堂。直衝到顧盛前麵。把那一團報紙的碎片砸向他。然後抓住他的衣領。大聲喊道:“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顧盛的眼神卻沒有絲毫退縮。冷冰冰的說:“你做了就不敢承認麽?”我舉起拳頭就想打下去。但胳膊被人抓住了。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冷靜點!”這時旁邊的人已經把我和顧盛分開。我回過頭。看到抓住我的人是羅成。他把我拉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給我遞上支煙。說:“你這樣並不能解決問題。現在絕對不能衝動。你這樣做。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我抽了兩口煙。心裏平靜了一點。對剛才的行為也有一絲後悔。當時還有些外人在場的。說不定明天那些小報上又可以大刊特刊了。“那怎麽辦呢?”我鬱悶的說。“池律師等下會過來。不如向他請教一下。”羅成說道。我無言地點了點頭。羅成又說:“你還是回廠裏等他吧。這裏不太方便。”“好吧。”我抽了幾口煙。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顧盛正盯著我。眼神中滿是不屑。這個家夥真讓我頭疼。回廠的路上。我突然想到如果請池正鬆出麵解決這事。得有足夠的證據。便到路邊的一個報亭裏。把所有刊載有關於據強“八卦”的報紙都買了一份。這才回到辦公室。在椅子上坐了一會。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但睡得很不踏實。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敲門聲一響起。我立即就醒來了。過去開門。“池哥坐。”來人便是池正鬆。我招呼他坐下。泡了一杯恭。又把那疊報紙放到了茶幾上。池正鬆看了一眼報紙。說:“事情我知道了。”“那就請池哥想想辦法。”我懇求說。池正鬆說:“這正是我等的一個機會。”“機會?”我楞了一下。又問:“什麽機會?”池正鬆把那幾份報紙都攤開。翻到我們關注的版麵上,說:“你看這幾張照片。”這些小報上的圖片比《錢州早報》上地要多得多。而這幾份不同的報紙上。刊載的照片顯然是同一個版本,這一點我在第一次買報紙的時候就發現了。他繼犢說道:“從照片可以看出。拍照者就在護理室門口。而從照片中這些人的表情來看。顯然沒人知道當時有人在拍照。這裏麵有五個人是正對著門口的。”他指著其中一張照片。“這裏麵有沒有你絕對信任的人呢?”我毫不擾豫地說:“至少李薇、馮佳和雷猛我是完全相信的。”另外兩個人是生產部的。我平時接觸很少。池正鬆點頭說:“和我想的一樣。我已經問過李薇和雷猛。他們確信當時站在門外的都是廠裏地人。絕對沒有記者。而且雷猛非常肯定的說。他沒有看到有人用相機或是手機來拍照。不然他當時一定會阻止的。”聽到他這番話。我心裏一緊。說:“那是怎麽回事?”池正鬆繼續說他的推斷:“這應該是用微型照相機拍下來的。雖然這種東西現在市麵上也有賣的。但卻不是那麽容易買到。而且在這樣的場合。帶著這種東西來。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我說:“那個人事先就知道顧盛會來鬧事。而且……”我突然有些不敢往下說了。池正鬆接道:“而且那個人。還是你們公司的人。”突然聽到他說出這個結論。我心裏有些接受不了。當時在醫院的那些人。都是顧強倚重的骨幹。他待人向來寬厚。可是就在他逝世地當天。或許還在更早的時候。就有人謀劃這件事了。想想真讓人心寒。我發現我潛意識裏似乎已經想到這些了。隻不過一直在逃避。不願意去麵對他。這恐怕是我的一個極大的缺點。池正鬆又說:“顧強剛死。他弟弟就來鬧事。而且還被人拍了照。這當然不會是巧合。是有心人早就策劃好了的。那麽我們就要弄明白他們這樣做的目的。”“目地?”我隨口問道。腦子已經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了。正鬆說。“越是複雜的計劃。花的心思就越多。所圖謀的利益也就越大。你想想。這事情如果鬧大了。會是個什麽結果?”不等我接話。他就說:“會使你身敗名裂。馮佳的結果也許會更慘。”我心頭一顫,連忙說:“池哥,我倒無所謂,馮佳她……你一定要幫幫她。”池正鬆沉吟了一會。說:“你還記得前幾天我給你說過。調查顧強死因的線索斷了。但現在我想我又找到了突破口。我對我的判斷有信心。但是接下來地事情。可能會有些複雜。需要你和馮佳的配合。”“池哥你說吧!”“好。那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池正鬆盯著我說。“你和馮佳以前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這個問題讓我一時有些失措。但還是低著頭說:“是真的。大學裏。我們曾同居過一段時間。”池正鬆輕輕歎了口氣。說:“你也不用這個樣子。我一向認為。男女之間的感情不存在是非問題,隻要不違背道德就好。坦然一點吧。”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我脊背上直冒冷汗。關於這個問題。我實在無法坦然。和馮佳的事瞞著頓強。我心裏就有些疙瘩。而對阿影。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越來越覺得愧對她的真情。而當我這樣想的時候。也是對不起李薇。“你和馮佳的事。有多少人知道呢?”池正鬆又問道。我們那個時候在大學裏男女同居。雖然沒什麽了不起。但也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所以知道的人並不多。而到了浦海之後。這事就更沒有必要往外說了。我說:“人不多。李全策、宋海峰那幾個宿舍的兄弟都是知道的。另外還有幾個同學。其他的人。嗯。蘇映雪知道。阿影她似乎也知道。”池正鬆思索了下。問:“除了我認識的。你把其他人的名字和工作地點給我寫一下。”回到桌子前把那幾個同學的名字寫了給他,這都是以前非常熟的人。經過前段時間的同學會。我對他們的地址也不陌生。池正鬆接過我寫的名單掃了一眼。說:“周彼。他在錢州什麽單位工作?”“我不知道。”我話說完。心裏突然一緊。池正鬆立即打了一個電話,大意是讓人幫他查一下周波的情況。我記掛著馮佳的事。等他打完電話說:“池哥。你能不能盡快幫馮佳從那些語言中擺脫出來?”池正鬆說:“我說的麻頗。就是指這個。剛才我們分析了。這事情如果鬧大了。結果是你們身敗名裂。但這並不是他們的目的。”“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麽?”“你覺得顧盛是個什麽樣的人?”池正鬆喝了口茶水問我。“你是說。這事和顧盛有關?”“當然。你不覺得他說出你和馮佳的事情。這本身就很奇怪麽?”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他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也不知道他剛才求的是哪位高人。片刻時間已經弄清了周波大據的情況。其中有一點讓我們非常吃驚:他供職的公司隸屬於錢州明相集團。這正是以前曾多次對我們下過黑手的。池正鬆端起杯子。慢慢的把一杯茶水都喝了下去。我知道他在思索這件事情的關鍵,便靜靜在一旁等他的推斷。沒想到他放下杯子後就站了起來。說:“我去找馮佳談談。”我起身說:“要我和你一起去麽?”“不用了。你暫時什麽都不要做。等顧強的葬禮後再說。”他交待了我一下。匆匆出了辦公室。我點起支煙坐在了沙發上。雖然池正鬆沒有告訴我他最終的推斷,但我也能猜到一些。這件事情經過他這麽一分析。看起來已經沒那麽複雜。接照他的思路。顧盛之所以知道我和馮佳過去的事。很可能是周波告訴他的。這當然很有可能。我又想起李全策結婚前後的事。心中湧起一絲疑惑:難道那晚會我對李薇之所以會失控。是因為周波做了手腳?可是周波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我實在想不通他的動機在哪裏。池正鬆還問我顧盛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隻接觸過幾回,那家夥對我非常不友好,看上去像個楞頭青。他這麽做的動機又是什麽呢?完全是因為他人的挑撥。從而產生對我的仇恨,還是別有目的?就在我思索各種可能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隨即頓強的私書小張端著幾個飯盒走了進來。“吳經理。吃飯了。”“謝謝。”我向她點了點頭。小張把飯盒放下就出去了。我看到這份豐盛的工作餐卻一點胃口也沒有。躺在吵發繼續思考剛才地問題。不知不覺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個撞顧強的重卡司機是受了顧盛的指使。而顧盛地目的就是為了他哥哥的全部財產。這實在太可怕了。我一下子就醒了過來。身上全是汗。茶幾上地飯盒不見了。我的外套蓋在身上,看來小張進來收拾過。這時已經快五點了。我整理了一下東西。便準備去靈堂。剛到樓下。就接到了馮佳的電話。她說:“你還沒吃吧?我們一起吃個飯。有些事想和你說說。”“嗯?”我有些意外。這幾天大家都是在靈堂那邊吃的。,5池律師找過你了麽?”“見麵再說吧。”馮佳告訴我吃飯的地方後就掛掉了電話。很本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我心裏越發感到奇怪,她為什麽要約我到外麵去吃飯呢。有話什麽地方不能說?稍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動車子前去赴約。馮佳選的這家餐廳很高檔。環境優雅。客人不太多。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等在包房裏。我一坐下來就問:“有什麽事麽?”“先吃飯吧。吃完了再說。菜我已經點好了。”馮佳說。不一會服務員就把菜肴端了上來。有外人在場。我也沒法再問她。而且一天沒有吃東西。肚子還真有些餓了。等我停下筷子時。馮佳吃得正起勁。她的胃口好的出奇。我不由說道:“你現在這麽能吃?”馮佳淡淡一笑。說:“我不能虧待了肚子裏地孩子。”我隻好在旁邊看著她吃。等桌上的菜被掃蕩得差不多。馮佳才放停了下來。她讓服務員都退了出去。等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她說:“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說吧。隻要我能辦得到。”“等強哥的事情了了。你幫我想想辦法,我要出國。”“你要去哪裏?”“歐洲。哪個國家都行。我想把孩子生在國外。”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做出這個決定。可我即找不到挽留她的借口。也沒有拒絕的理曲。不過她要把孩子生在國外隻怕不太容易,我實話實說:“我沒有把握。但我一定盡力。”“隻要你盡力。一定能辦到地。”馮佳並不擔心。沒想到她對我這麽有信心。我又問道:“你找我來這裏。到底有什麽事?”“就是這件事。”“就這件事?”我驚訝極了,“就這件事,哪裏不能說。為什麽非要到這來呢?”“既然哪裏都一樣。那為什麽不能再這裏說?”馮佳反問道。我不由怔住了。過了一會才說:“你不知道現在外麵有不少關於我們的流言?”“那又怎麽了?”馮佳淡淡的說。很本不當一回事的樣子。“我們做對不起強哥的事了麽?”“沒有。”“那你擔心什麽?”我無言以對。隻好換了個話題說:“池律師下午去找你。沒和你說什麽?”馮佳的嘴角翹了翹。說:“他告訴我強哥是被害死的。”“就這些麽?他沒說別的?”馮佳嗯了一聲,說:“沒說什麽。”頓了一下又說:“你先走吧。我再坐一會。”我說:“一起走吧。”馮佳看了看我。說:“你不是怕被人看到我們單獨在一起麽?還是你先走吧。我等會直接回家。”我再一次怔住了。眼前地這個女人讓我感到非常陌生。難道是因為顧老大去世的事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可看上去又不像。她的表情非常平靜。我歎了口氣。說:“好吧。你早點回去。”xxxXX第二天是顧強葬禮的正日。宋海峰和浦海那邊的人一大早就趕了過來。除了我們公司和廠裏的人。顧強生前地朋友大都來了。與我們公司有密切業務往來地幾個合作夥伴也派了代表。而致悼詞的更是市政府地一位高官。也許是這種肅穆而莊重的氣氛。顧盛破天荒的沒對我和馮佳做什麽表示。葬禮完畢後。接照傳統。接下來還要宴客。既然是“白喜事”。大排宴席是少不了地。我們提前在錢江大酒店包下了整整一層。等眾人在這裏坐下來開始大吃大喝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錯覺。似乎這裏真的是在辦一場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