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夢悠長

“不睡覺的話,也暖一下身子吧。”

回到家,尹鑫父親還沒到家,依稀記得舞會上那嚴肅的長輩,即使麵對兄長,也是一樣淡漠。

“你從什麽時候知道的?”接過尹鑫遞過的熱可可,隻是捧著,才發覺自己早已冰涼,還是穿著華服,坐在廚廳,就如那晚他們共享一壺咖啡一樣。

“從一開始。”

沈茗抬頭,眼裏全是疑惑,驚恐。

“我隻是不明白,以沈家的地位和名望,與我家聯姻不奇怪,甚至是跨海,也說得通,說到底,我們骨子裏終究還是中國的,這也是我們即使功勞再大也招太多人憤恨的原因,爺爺和父親的舉動我想的明白,這是兩家勢力的結合,但另一方麵,也許也是他們骨子裏想重回最初的家鄉的另一種表象吧。”

雨越下越大,一開始隻是細細碎碎的雨絲,慢慢的,竟連成一張網,密密麻麻的網住整個世界。

尹鑫脫了外套,隻穿了白衫,解開上麵兩個扣子,像是終於放鬆下來的疲憊。

“我一直在想,這樣的家族,怎麽會有女生不遠萬裏,翻山過海,來投奔還未見過麵的夫家,我一開始以為你是借機來遊玩,但發現,你對風景玩樂興致缺缺,也不喜歡太過熱鬧,就覺得很奇怪。”

“其實,我又何嚐不知道這麽做,太惹人懷疑?但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沈茗盯著手中的瓷杯,低語。

“有些事邏輯上說的通,但終歸覺得不對勁,那時我已與爺爺商談好,我完成他要我做的事,就可以離開,對家裏的這一切,其實已沒有多大興趣,反正,到最後,都與我無關,我是最容易抽身的那一個。”

“那,為什麽……”

尹鑫隻是笑,沒有回答。

“開始我覺得懷疑,但是後來父親說,他電話沈老先生,也得到證實,你的確是沈家小姐,如果一個人冒充別人的身份,對方又怎麽會一味退讓,甚至庇護,更何況是沈家。”

“那個時候,我有點明白了,能夠讓沈家做到這一步,或者是握有沈家不可見人的秘密,以此要挾,求一個沈家千金的身份,嫁入尹家,圖個後半生樂享榮華,但是。”

“但是什麽?”

說不出的疲憊,她覺得有些東西背負的太久了,如果我不是你認為的那個人,結局還會不一樣嗎?

“但是,我跟你說,我會離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擺脫這個家族,你看起來,卻更輕鬆。”

“所以,我想,也許我想的方向錯了,後來,我托人打聽,你也告訴了我,原來,沈家有兩個女兒,但是不知什麽原因,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一直都隻有沈家大小姐出現在外界的視線,直到幾年後,沈家二小姐才漸漸出現,我托的人說,沈家兩位千金,大小姐如寒雪白梅,端莊清冷,不表悲喜,至於二小姐嘛,就像幽穀百合,簡單純粹,自有芬芳。”

“所以,能讓沈家如此庇佑包容的,其實,也隻有真的沈家人了吧。”

“當然,這也隻是聽別人說來的,不知,這樣的形容,對還是不對呢?二小姐?”

“瓷。”

抬眼,長眉素顏,眼中的堅冰疏忽支離破裂,眼波微微顫動,春水一般漾了起來。

尹鑫依稀聽到百合驀然綻放的聲音。

“?”

“我的名字,沈瓷。瓷器的瓷。”

尹鑫俯下身,額頭抵著額頭,抽走一口未動的可可,握上她早已涼透的雙手,暖意漸漸湧上,在這狹小的空間,窗外煙雨蒙蒙,夜色沉沉,她無處可躲,也不想去躲。

“我的名字是尹鑫,是尹家長孫,但這也是目前我努力想要掙脫的牢籠,但是,曾經,有那麽一刻,真的,我想留下,甘願被束縛,為了一個人,我想保護她,給她溫暖,不讓她受委屈,但是,我不能,那不是真正的我,也不是可以被接受的自己,所以,我要離開,我曾想,陪在她身邊的日子,至少要給予快樂,但,現在,我還是把她弄哭了。”

“我叫尹鑫,英文名是Sean,請多多指教。”

尹鑫閉上眼,他感覺到窗外的雨不知什麽時候落入眼簾,順著溫熱的眼眶緩緩滑落,合著沈瓷的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Nice-To-Meet-You,沈瓷。”

“有生之年,欣喜相逢,Sean。”

沈瓷想起故鄉,一海之隔的家,每到春季多雨,雨打梨花,曳曳落下,千點啼痕,萬點啼痕。

“都準備好了嗎?”離開前一夜,尹鑫與老者告別,這是一場隻有兩個人參與的持久戰。

“是的,明天早上的飛機,我會先帶沈小姐回家,然後,會去完成您要我完成的工作。”

“那個可愛的女孩子啊,我聽你父親說,你對她頗有好感。那日我也看到在舞會上,女王也很喜歡她。”

“說起舞會,我倒是還要感謝您啊,現在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我這個尹家接班人啊。”

“欲得必先予,這個道理,你總不會不懂吧,我這麽做,也是想封住那些多事的嘴,尹家的事,好與不好,還輪不到外人插嘴。在這之前,你,就先忍著吧,另一方麵,這繼承人的身份,於你將要做的事也會有所幫助吧。”

尹鑫無話可說,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尹羽沒有說,但是他早猜到了,後路,永遠的後路,如果他沒有完成任務,或是,半途後悔了,那麽,他還可以回來做尹家的下一任王,隻要他願意,有尹羽的默許,安排,一切順理成章。

但他已無力無抗辯,父親在早些時候已明確表示,他再次回來的時候,圓場頭目的位子就會空缺出來,想來,老父親也是考慮得當,這個位子,官小權大,既能摸清各部門的各路數,又不會輕易成為被攻擊的目標。

尹羽當初就是從這個位子走出來的。

一脈相承。

他隻是什麽也沒說,既不爭辯也不抗拒,他能做的,隻是等完成任務的那一天,隻身離開,到時,事實會說明一切。

“我明白了,爺爺,您休息吧,我先去準備了。”

“Sean……”老者從迷蒙中驀然驚醒,那麽多的不甘,不放心,不明白,即使理解,妥協,也不代表原諒,隻能說,他老了,所以,不得以,妥協了。

尹鑫回過頭,看著他。

“你,抓緊吧,我這身體,也不知能撐的了多久了。”

尹鑫隻覺得太多記憶就這麽突然的混雜的自心底泉湧而來,波瀾不驚之際,心底久久的刺痛是沒有流出來的眼淚。

他被自己的王國囚禁了。

翌日,走的時候,天還蒙蒙亮,車子無聲的劃出大門,透過車窗,是清晨中的倫敦,尹鑫一點一點掃過這座尚在睡夢中的巨大的城市,承載了太多太多他想象之外的,相遇、離別,束縛,妥協,交易,還有什麽?

他側過臉,看著身邊的沈瓷,還是和來的時候一樣的白裙子,米色的大衣,一頭黑發柔順的披在肩上,來時那個小小的箱子,安靜的躺在腳邊,感覺到尹鑫的目光,撇過頭,眨眨眼,淺淺笑了。

那笑容,溫暖,如同三月的桃花,夭夭燁燁,灼痛人的眼睛。

尹鑫也笑,無聲的默契在車內流淌,他想起那個雨夜,美麗的少女,眼淚和微笑,清晨的百合,滑落的露珠。

拉過沈瓷的手,一片冰涼,遞過一個安心的眼神。

我不能陪你走太久了,但這次,我至少可以,帶你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