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圓舞
元媛舞會源於英國，一直以來都是英國社交文化的核心，在每年的開春都會由真正的名媛牽頭……要麽是王室貴族，要麽是國家政要的女兒，要麽是在慈善事業上頗有建樹的新貴的女兒，今年這場舞會更是最高級別，尹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尹家長女，尹麗青，尹顏，更是早早為今天做足了準備工作。
夜幕一降，這座城市最亮麗的景色，最豪華的著裝，最風情的身影，都將以這座城市為舞台，一一上映。
白金漢宮，最早稱白金漢屋，意思是“他人的家”，1762年，王室將其買下，又不斷加以改裝、增建，最終形成了這座色調不盡一致，式樣五花八門的“補丁宮殿”。
幾百年來，它都以最初的姿態旁觀著這座宮殿、這座城市，這個城市，走過一個又一個春秋四季。
沈茗從車上下來，腳下是鋪呈的紅毯，天色已暗下來，各色霓虹亮起，更顯得多姿多彩。
她抬頭，看著這座方方正正的宮殿，懸掛著王室徽章的莊嚴的正門，那些站在門口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耳邊是不熟悉的語言，風景再美，也是陌生。
榮光的背後，是古老宮殿裏悠遠的歲月，是花開花落的隱忍，是華麗帷幕下一幕幕違心的交易。
沈茗想起愛德華八世，為了心愛的女子，放棄這座宮殿：“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故事如今依然在街頭巷尾傳頌著，在許多王室故事已經變成一頁枯萎的曆史後，人們卻還記得有一個國王為了愛情而放棄了一切。
她有點羨慕。
開始感覺到夜風淒冷的時候，尹鑫的手適時握過來，翻過掌心，撫過手指，十指相扣。
側過身，對上尹鑫關切的眼神，手中又是一緊。
回一個淡淡的微笑。
攜手，踏上鮮豔的紅毯，一起，步入宮殿。
很久很久以後，當沈家小姐身邊早已習慣了其他人，即使今後的歲月都是長長久久的安定與平靜，即使外麵已是豔陽高照，晃得人睜不開眼，她還是會想起這樣一個沉沉黑暗的幕景上點綴著各色流光溢彩的夜晚。
她記得身上華美的裙子是尹鑫親自為她選定，她記得尹鑫身著修長的燕尾服，優雅如童話中的王子，他們在溫暖明亮的舞池裏翩翩起舞。
音樂響起的那一刻，尹鑫牽起她的手，不知是不是幻覺，周圍安靜下來。
她有一種錯覺，這一路的終點，原來竟是在這裏。
她記得女王，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大英帝國的象征，一如想象中優雅絕倫，華麗的禮服裙，高高挽起的發髻，點綴著鑽石王冠，她的身邊，正是大英帝國的脊柱，尹羽。
他老了，他的身體狀況隻能將他的活動區域限定在輪椅上，莊重的燕尾服襯得背脊依然堅挺的，眼神難掩疲憊，但是也無法忽視那樣銳利矍鑠的視線，讓人無法直視。
所有人都在猜尹家的頂梁柱快死了，所有人都在猜尹家什麽時候倒，所有人都在看尹家的笑話，本是關起門來商量誰是接班人，卻不可避免的成為外人圍觀的大戲。
但是，那又如何？
可曾見過有誰縱使被束縛在椅子上，依然保持王的姿態？
尹羽隻是在女王身邊，不時交談幾句，發出低低的笑聲。
抬起頭時，目光穿過形形色色華服的人群，沒有尋覓，沒有探究，沒有試探，就這麽直直的，抵達尹鑫的所在。
沈茗隻覺得尹鑫身體一僵，但隻一瞬，又恢複了那個翩翩佳公子。
目光仍是對著正座的王，手卻伸過來，也許隻是無意識的，就像落水的人拚命抓住一根稻草一樣。
沈茗及時抓住了落在空中的那隻手。
尹鑫牽著她一起走到女王與尹羽麵前。
彎腰行禮。
這一次，沈茗確定不是幻覺，身後真的安靜下來了。
尹羽微笑著向女王介紹。
沈茗不知所從，覺得這幕戲裏，她是真正的外人，她知道背後那些目光，尹鑫的父親，尹家的長子，次子，還有各自背後隱藏的勢力都隱藏在這塊華麗的背景裏，安靜的蟄伏著。
現在，看著尹家的當家對著英倫的最高象征介紹尹家的長孫。聽不清談話的內容，但女王臉上那了然的神情，讚歎，期許，傾過身體，與尹鑫交談幾句，笑容像初春的玫瑰在雨露的滋潤下瞬間綻放。
尹鑫謙恭的行吻手禮。
“嘶……”陰影中的不安氣息開始
蠢蠢欲動。
“啊，真是美麗的維納斯，Sean，這位小姐就是……”
“沈茗。中國沈家，茗，在中文中的意思是指一年之中春初之時采摘的剛抽芽的嫩芽。意為極嫩之茶。也可以指美好的事物。”
沈茗隻是奇怪，她都不知道她的名還能有這麽清雅的解釋。
年長的女王也許早已疲憊，隻是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露出了然讚許的笑：
“原來如此，沈小姐真是人如其名。”
沈茗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隻是趕快彎下腰，眼眸低垂，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去年到中國外交訪問，有幸認識你的爺爺，我們交談了幾次，他是個很高尚，也很風趣的人，告訴我，‘美好小姐’，沈司老先生，現在可還好？”
沈茗一驚，沈家的地位她從小就得知一二，但沈家究竟深入到哪一步，她這個深閨小姐今天還是第一次初見端倪。
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麽還需要她來聯姻？
想到一個詞，古時有番邦之爭，垂敗之餘，便會派本朝公主去外藩和親。
但是，以沈家的地位，完全沒有必要。
她想起這場預訂的婚姻從一開始的爭執，吵鬧，到最後的妥協，就覺得頭痛。
但此時她隻得稍稍抬頭，微笑，放軟了聲調：
“爺爺去年動過手術，但現在身體已安好。”
“願上帝保佑他，那樣高尚的人，請讓他多注意休息，不要過多操勞，我還期盼著再次與他會麵呢。”
一句話在喉嚨口千轉百回，最後隻化作一個音節：
“是。”
聲線輕軟，恍若初春的小雪，在夜色下靜靜降落。
沈茗沒有說，因為身體的原因，其實爺爺的工作早已置於一旁，他現在隻是在家修身養性，頤養天年，享享天倫之樂而已。
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抬起身子的時候，才覺得手心竟然發涼。
“今天是你們的是主角，盡情享受今晚，我相信我們以後見麵的機會還會很多，你說是嗎，沈小姐？”
沈茗隻是笑，謙和，溫柔，還有些許害羞。
後來發現，他們以後見麵的機會的確不多。
尹鑫牽了她，行過禮，轉身步入舞池。
“Ladyesand，Gentelmen，The-waltz！”
熟悉的旋律響起，這是今晚的最後一支，圓舞。
沈茗想起幼年時看過亦舒一部小說，就叫圓舞，講了一個無望的愛情故事，很多細節現在都已記不清，但仍能清晰的回憶起描寫的那支舞，在舞過一圈之後，總能舞回最開始的那個人身邊，但那個故事的結局，似乎，她們最終沒有再回到最初那個人的身邊。
上流的青年才俊，名媛淑女們都隨著旋律踏著舞步圍成一圈。
第一節，麵前是尹鑫，彎腰，垂眸，行過禮，對上尹鑫含著笑意的嘴角，踏著舞步上前，貼近，放開，傾斜、擺蕩、反身，旋轉……
一節終，再彎腰行禮，抬起時，麵前已換了良人。沈茗感到沒來由的心慌，隻一瞥眼，看到尹鑫就在斜右側，遞過一個放心的眼神，才稍稍鎮靜下來。
“真是幸運的小姐。”他們的眼神交流全部落在麵前舞伴的眼裏。
“什麽？”
“美麗的小姐，您就是尹家長孫的未婚妻吧，我看到Sean。Y是您今晚的舞伴。”
“啊，是。”沈茗不知道在這樣的場合能否交談，隻得簡短的回答。
“我也看到您剛剛得到女王的接見，交談的如何呢？”
“她真是美麗絕倫，又無比優雅。”
“嗬……，她可是我們大英帝國最偉大的名片。”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對方話語裏輕的不起波瀾的嘲弄，沈茗終於抬頭，正視對方。
要說在這個陌生的國度遇見金發碧眼並不是意外，但麵前的男子一雙眼眸，藍的好像最深的海洋，天空倒映其中，藍色交互著藍色，沈茗一霎時的驚愣，錯愕的表情收入眼底，男子隻是淺笑，跟上舞步，借著旋律，湊近沈茗麵前：
“美麗的小姐，如果我是你，我也許會重新考慮一下自己的選擇，這世界可大著呢，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不是嗎？”
說罷，欠身，修長的手臂優雅的在空中劃過弧度，貼於左胸口，再起身時，已是換了另一
舞伴。
沈茗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她很想問問對方最後的話是什麽意思，將來會發生什麽呢？他的眼神如此溫柔，舉止紳士無比，為什麽說出的話卻帶著絲絲涼意，那含笑的眼眸，仿佛會隨時射出火焰一般。
她甚至都還不知道他是誰。
兜兜轉轉幾個回合，最後一個節拍開始的時候，尹鑫已回到她身邊。
他們一起跳完最後一曲。
回去的路上下了點小雨，尹羽早已離開，他今天的出席，在很多人意料之外，人們總是難免認為尹家的勢力會隨著尹羽的離去而漸漸消散，紮根於大英帝國政治中心的這株野花遲早會被連根拔起，他手上那根權杖也終會失去魔力。
是的，一切都會如預想的一樣，隻是，他到底什麽時候死呢，他的生命之火何時才會熄滅。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期盼著這一天，也，害怕著這一天。
何況，就算他離去，他的魂魄還會一如既往的掌控著這一切嗎？
沈茗覺得有些累，沈家雖是大家，但是她的成長過程並沒有這麽多繁文縟節，也很少去參加應酬，她一直覺得自己被保護的太好了，光鮮亮麗的舞會，彬彬有禮的紳士淑女，明亮溫暖的大廳，連餐具都如此精致，但誰知道，這背後掩蓋的都是些什麽肮髒呢。
她不由想起那個一麵之緣的男子，離開的時候，尹鑫牽著她往外走，她在人群中不斷搜索那雙湛藍的眼眸，她甚至不記得那人的長相衣著，結果，卻一無所獲。
她有點在意那個男子的話。
“怎麽了？”尹鑫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沒有，大概是累了。”
一路無話。車內靜得都能聽見外麵窸窸窣窣的雨聲。
“小茗。”快到家的時候，尹鑫像是掙紮了許久，終於開口：
“機票就定在這周，兩天後，我與父親說，經過今天，尹、沈兩家聯姻的消息注定會成為板上釘釘的事，至少，目前是如此，你想家了，也想盡快回到家人身邊。”
沈茗驚的不知說什麽，她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快，也許，潛意識裏，她也在抗拒。
“不用怕，我會陪你一起回去。”尹鑫似乎會錯了她的顧慮。
說著，許是到今天的這一切都太累了，他閉上眼，輕輕靠在座椅上，眉宇間還是不肯舒展。
“我很抱歉，沈……我隻能陪你走這最後一趟，你到家後，我會離開，我會繼續去做我的事。”
“我想，因為，我的原因，沈家，和尹家，日後無論哪方麵，你都會受到不少委屈，我，真的很抱歉，我會補償你，我很想這麽說。但是……”
他複又睜開眼，回頭，眼中碎裂的火焰：
“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就要一無所有，我已經無法去付出，也無能為力去保護你。”
沈茗隻覺車內安靜異常，尹鑫近在眼前，他們之間的距離，此時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她不知道車子是不是還在行進，地球是不是還在轉動。
她覺得有好多話要說，但百轉千回，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其實，她也很害怕，不是來源於對尹鑫的失望，而是對自己和尹鑫日後，未知的命運，若是舞曲弄錯了，跳了一圈，還能再回到彼此身邊嗎？
“所以，不要怕，我的道歉是真誠的，你以後也要堅強，我能說的隻有這個，無論選擇了哪條路，既然已經選定了，就要勇敢的走下去。”
尹鑫自顧說著，伸出手，輕輕撫上沈茗挽起的發髻，似安撫，也是鼓勵。
“我們，都勇敢一點，好嗎？無論以後會怎樣，為了自己，也為了你的姐姐。”
沈茗在這一刻回過神來，尹鑫的話語如此溫柔，淺淺低語仿佛和窗外雨聲化為一體，但此時卻像一道雷電劃過，一切平靜都被打破。
她覺得寒冷，尹鑫的手從發上劃下，按上她**的肩膀，沈茗感受到那樣的溫度，在這清冷的夜，灼燒起來。
“你……你怎麽會？”腦子裏想了無數可能，想大聲質問，想爭辯，落到空氣中，卻是毫無震懾力的問句。
其實這些，現在，還重要嗎？她不由想。
尹鑫的笑意加深，嘴角的弧度卻莫名憂傷。
“傻孩子。”他拉起滑落的披肩，為沈茗披上，舒適的溫度，既無寒冷，也不炙熱。
“真是傻孩子。”說著，竟有水光從他眼眸隱隱泛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