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部分_第七章 愛的迷魂

兩人站起來,手挽手走在金圃宅邸前古石板上,小牛領她去看一座石像。

它聳肩曲背,似佛如道形影模糊,印象派的構思,胸上一個綠底草字:枷。

小牛說,也許,這是個帶枷的殉道者?

南茜說:“啊哈,像你,為情殉道,帶著精神枷鎖。”

她扯著他走開去看那並排鋪地的雜色石板,並拿手機拍攝,“遍地是寶,”她說,一麵把手機遞給他,

一麵又從奧奇包裏拿出中性筆、珍袖筆記本,抄錄石板上字:

白腳爪---城裏人,阿奴---我,她在“我”字上打個圈,因為上海話“我”叫“阿拉”,南茜向他使使眼色,搖搖頭,表示不解。

我說,吳越語係複雜性就在這裏,在崇明,“我”叫“俄裏”。

彎轉---蝦,一個穿藏青色西裝的中年女服務員路過這裏,見她是白發碧眼的外國女郎,微笑一下,表示歡迎,南茜也點頭微笑道:

你好,楓溪人真聰明,這“彎轉”又形象又貼切,我好像看見了大蝦。

說得服務員歡喜,兩人就地嘮嗑起來。

白小牛卻趁機溜之,南茜以為他去宅後幽徑尋芳,攝影,叩問近旁竹林。

膩稠稠---和諧,服務員看她抄寫在珍袖筆記本上,用英語解釋。

搭漿---做事馬虎,唔哩喔哩---我的家,這使南茜想起曾經去西寧塔爾寺,一個嘛喇給她護身真言:

唵嘛呢吧咪吽,是否佛教真言源於多彩的土語?她想。

哈末事---什麽東西,半眼豆---扁豆,田雞---青蛙。

一個導遊,獨眼,帶著一色長舌紅帽的一大群遊客,到這裏停了。

獨眼“咳”了一聲,低頭瞥一眼鍥字石板,又抬頭看一眼白發女郎南茜,對那群人說:

青蛙,我們這裏叫田雞,傳說,楓溪大清狀元蔡以台與乾隆巡遊五台山,乾隆問他雞有幾條腿?

蔡以台一想,雞是兩條腿,答:兩條腿;又問蠶幾條腿?蔡以台聽成“船”,答一櫓一篙兩條腿。

偏皇帝老兒出題拐彎抹角,詞有歧義,此後蔡以台失寵乾隆,回楓溪寫字樓著書立說了。

南茜在小本本飛字走筆,記下了這則故事。

她朝宅後花園一望,但見一隱隱糊糊的白物在竹林河邊,那兒霧霾朦朧,白物似乎是一白牛,時而抬頭望這裏,時而低頭好像在吃草,還是想下河

但南茜即刻否定因他叫白小牛而想到白牛的可笑聯想,依然抄寫著,邊想:他不會走的,他也許躲在竹林或花後,和她捉迷藏。

傻度---疲倦,賣相---形象,搭陶---交友,封肚孿---拍馬屁,塌台---丟臉,出鬆---走了,寒腳裏---冬天,黃魚肚皮---小腿肚、肚皮小、胸懷狹窄,諸如此類,她抄了許多。

抬頭,看見他出現在宅後小徑上,她喊聲“親愛的,等等我,你要撇我在一邊麽?性冷淡的喇嘛!”

她走出場地,踩上那小花園五彩卵石的小徑,其經曲裏拐彎,走向花草之間,落在一片希疏的小紫楓裏;其楓,葉如伸展的鴨掌,星散點點直到河邊。

河上霧氣氤氳,小花園裏,一些拉拉刺藤肆意橫行:或攻擊一叢雞冠花,附上幾支月月紅;或爬攫石棱岩角,覆蓋牛毛草、百慕大草;或纏圍著一片竹林。

風搖竹稍爽爽響。園中桂樹蓊鬱,塔鬆茂挺。

南茜在後姍姍而來,白小牛被竹林一支竹稍葉間鳥鳴所吸引,此鳥當地叫“白頭”,它的戀歌唱給另一個隱藏在竹枝翠葉裏的白頭聽的。

這隻求愛或已愛的白頭黑翼灰肚的鳥兒,戀愛時見到,被當地人認為是吉祥,有相愛到白頭之意。

它點頭而歌,揚尾而唱,嘰愛不停,白小牛不覺看呆了。

這裏偏僻、幽靜,是情人相會之佳處、浪漫之閬苑,她南茜要作最後一搏,她一定要他愛她,他的楓子已是BOSE{老板},與他不在一個階層。

這個薄情而多情、寡義而又多義的中國侶,曾經多次在夢裏親吻她、擁抱她,為何至現在還那樣不可及,得而複失?她受不了。

她佯裝快樂,掩住內心醋意和傷痛,多少顧及美國人的大麵子。

剛才,他講楓子的事,她心裏一直酸痛,知道他是婉轉地拒絕,但到最後又見了希望,她想他神色凝重,恐有難言之隱。

他真的那樣堅定?現在還有堅貞不渝的中國牛仔?講故事吧。

她見過多少露水情侶,同舍的三個學友,三個是騙吃騙穿騙愛的“風流才女”,對愛情視之逢場作戲,騙得曇花一現的快樂、激情、舒暢。

她心裏不服輸,在他麵前也不能認輸,不然,他更瞧不起自己。

難道她要飲一杯苦酒回到美利堅?不。

她眼前出現一道強光,她潛行至他身後,雙手蒙住他眼睛,“嗤嗤”笑

個不停,深怕他跑掉似的使足了勁,以使他眼前爆裂藍星紫光,他一手掐住她手腕兒,一手攬住她腰扭轉過來,她誇張地“哎呀”一聲,身子卻無力地向下倒去。

他抱住她撓她胳節窩,“噢,上帝,癢死我了”,如一陣熱風席卷上來,南茜瘋起摟住他脖子,看著他銳氣逼人、睿智飛動的眼睛,很坦率地說:牛仔,親愛的,我愛你!

傾刻,她倩容緋紅,帶著沉穩、堅貞、執著的表情,白小牛半張著嘴,要說什麽,南茜芳唇突擊,允吸了他要說的;她的美舌卻似活鰻擠開楓子和他共守的閘門,洪流噴射而起,世界荒蕪地退卻了。

這是南茜多次受挫之後,再次發起攻勢,滿溢著真情實意,仿佛整個小花園,都像那些頑石一樣實在。

大約半小時以後,他倆已坐在小徑邊水磨石靠椅上,南茜伏在他腰間,俊容埋在他衣服裏,她昏沉沉欲愛不休。

白小牛費了很大勁、並說自己要開閘泄洪,南茜仍然不放手,說放到她密西比河裏,他笑得捧腹,誇她想象力勝過惠特曼,他從三葉草看見美利堅,而你從一滴廢水看見密西比。

他站起後,把雙帶奧奇放到她腿邊,並十分親昵地在她耳邊嘰咕幾句,南茜就讓他走了。

他去了被叫作小柵河的河邊。

她提上奧奇作枕,閉目回想剛才的美景,她親吻著他動人心魄的香水味,她想:等他回來,開門見山叫他到旅館開房,我可不像中國姑娘那樣矜持、被動,他走這一步,他就是我的了。

中國人非常守諾同居。

同居,並非美國似的隨意;在中國,情侶同居意味著小婚,曾聽中國姐妹雲:大婚沒辦,小婚已接了。

但南茜失望了,再過一個小時,也不見白小牛回來,打開黑莓,有他一條信息:DAIRING{親愛的},我去買點吃的,你沿小徑退回場地,進金圃宅邸看完展覽出來,我等你。

在哪兒等?他沒說。他想溜之大吉?把我甩到一邊?

南茜預感到一種不詳,眼淚瀨瀨掉下來,是的,她剛才不該放他走;又一想,留住他身,留不住他心,她的草莓隻回一個“?”,好像雨果問編輯小說稿。

他到哪裏去?試看小柵河邊,一人高的血色紅楓在微風裏搖曳,似有一道白光從河裏飛起,南茜以為那是飛魚,衝過竹林上空,看去如白色電光幻成顫動的白色小牛。

南茜想,自己真的被他迷昏了,胡思歪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