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禦書房外悄無聲息間已圍滿鶴淩衛，既是保護，也是看守。
等待的日子分外難熬，尤其還是如今這樣詭異的情形，大臣們滿心躊躇不安卻無可奈何，隻能靜默地等著。
林逐汐早已退到附近的靜室，鶴淩衛的部署不宜暴露在人前。她選擇調集鶴淩衛統領，是知道現在隻有這些人才能以最快速度趕進宮，也隻有作為蕭景暄親自培養的嫡係的他們，才會最大限度地隻服從她的命令。而護軍五營本就在他們轄下，政令通達絕對不成問題。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但當她看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熟悉容顏時，仍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若非形勢危急，她都要上前詢問她的經曆了。
其他四個她都不認識，但合作度很高，省了她很多麻煩，她暗暗鬆口氣，心裏總算多出一絲安慰。
林韻瀾男裝打扮，黑衣短打利落颯爽，抬頭盈盈一笑，單膝跪地，鏗鏘道：“隱部首領林韻瀾，拜見娘娘。”
林逐汐頗為驚訝，完全沒想到開朗熱情如她竟是暗殺刑訊的頭。那麽歐陽愷應該也是統領之一，西山營軍進城隻是時間問題。
少時讀書，兵法權謀她並未少看，女兒家原本隻當做是增加見識，並沒想到今日居然有用武之地。即使林鈞和蕭景暄先後都教過她不少，但她從未獨立運用過，若說不緊張肯定是騙人，但現在也隻能硬著頭皮上。
“前鋒營，兵分兩路至西門，點五百衛士守護糧倉，不許任何人靠近，若有教徒接近縱火，格殺勿論。令一千五百軍士接手護軍營指揮，視情況奪回西裕門。”
“護衛營，巡視全城百姓府宅並保護，尤其是西裕門內，如有教徒欲禍害普通百姓，殺。”
“偵緝營，打探火器營動向及火蓮教京外總指揮所在，並著人看住魏王府，剩餘軍士暫編入飛虎營！”
“飛虎營，待前鋒營分散闖入的教徒，你營即刻從西裕門出城接應西山營軍，待偵緝營探明指揮地所在，襲擊敵人後方，具體指揮由你觀察定奪。”
“神機營，登城樓接管九門，引火弓火器。待前鋒營奪回西裕門、飛虎營出城後，緊閉城門，以火器退敵，與飛虎營夾攻敵方，著重看護西裕門。”
都是精良人才，很不必她多說，他們的接受度都非常高，五人得了命令，飛快下去行動，井然有序，絲毫不見慌亂，令見者不得不讚歎。
眼見人都離開，林逐汐回眸看向執素，又看了看禦書房方向，眼神複雜。
“執素。”她的語速緩慢，似猶豫又似思考，“你留下，帶五百鶴淩衛看住他。”
執素一驚，“娘娘……”
“大羽和沉玥必須停戰，任何人都別想越過雷池。你記住這點就是。”林逐汐抬手阻止她即將脫口而出的反對，眼神幾分疲倦幾分蕭索，一聲未盡的歎息裏感慨深濃。
她終於明白蕭景暄臨走前強調隻能她守住樺月城是什麽意思，但願她明白的還不算晚。
或許他是未雨綢繆，但他的確對蕭湛了解透徹，隻是為何這樣的了解
，隻讓她感到徹骨的悲涼？
“調五百鶴淩衛，同我登西城。”林逐汐思索片刻，依然沒將所有人帶出去，留下一千做底牌，如果有什麽意外，也有補救的機會。
“娘娘不可，您如今掌印，盯著您的人不計其數，又不會武功，城樓危險叛賊猖獗，萬萬不能以身犯險。”執素焦躁地勸阻。
林逐汐深深凝視著她的眼睛，目光和語氣都堅定不移，“正因為是我掌印，所以我更不能躲在人群後，辜負了將士們的信任。”見她神情不安，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會逞強的，會叫上詩音堂姐一起。”
以林詩音的本事，護住她應該沒問題，自己若有什麽紕漏，她還可以補救一番。
西裕門城樓上，火光熊熊，老遠就看見狼煙滾滾，聽見震天的喊殺聲，城樓上的士兵如螞蟻搬家般奔上奔下，角樓上機弩軋軋作響，呈三百六十度不斷旋轉，投射密集箭雨落向火蓮教徒，前鋒營平定了城內叛亂，與朝廷的護軍營一並衝出西門，隻守在城牆與弓箭的死角處，將一眾教徒完全堵在城樓箭手的射程之內，與從後方襲擊的隊伍兩相夾擊。
林逐汐站在城樓上，淡紫色織水雲暗紋的麵紗將她的容貌遮掩得嚴嚴實實，隻露出顧盼生輝的眼眸，目光平靜而涼薄，連映紅半邊天的火光都無法烘暖。
“皇上駕到——”通報聲突如其來，林逐汐驚訝回眸，隻見蕭湛輕衣薄甲麵沉如水，後麵跟著不少官員已登上城樓向她這邊走來。
她詫異地轉眸看向不遠處滿臉苦笑的執素，以目光詢問：怎麽回事？
執素苦笑更深，她哪裏攔得住皇上？再怎麽說他都是主上的親爹啊。
蕭湛深深看她一眼，心裏不是沒有震驚和意外，他是真的沒想到她一個閨閣宮廷裏生活的弱女子，居然在短短半個時辰內，控製住京城的局勢。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發生他意料之外的事，以至於他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和認知是不是出錯了，怎麽現在所有人都變得他不認識了？
“情況怎麽樣？”他淡淡問。
林逐汐沉默一瞬，意有所指道：“不像是有高人指點的樣子。”
她這點紙上談兵的伎倆，對上沉玥皇族那種爭鬥多年經驗豐富的政客，勝算不多。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但如果不是他們，又會是誰？
她滿心迷茫，似塞滿淩亂線團理不出頭緒，也不知道從哪裏找線索。
“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蕭湛不為所動神態漠然。
林逐汐不置可否，沉默轉頭。
鮮血如錦帶般飄灑而出落得滿地都是，猙獰而鮮明地記載這鐵血殺戮之夜。夜色裏無數雙眼睛目光閃爍殺紅雙眼，呐喊和廝殺聲傳遍，血腥氣上衝雲霄，在半空騰出粉紅色的血霧。
她冷眼看著搖曳火把閃爍刀光，嗅著濃鬱的血腥氣，聽著風中傳來的各種聲音赤 裸裸演繹著人命的輕賤，心裏陣陣發冷。
這隻是一場叛亂，便已如此慘烈，如果換成真正的戰爭，會怎樣？
那
些領軍作戰的人，到底是怎麽支撐住的？他們要有多堅強，才能一次次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戰友同伴們不斷倒下？
她有點茫然地看向林詩音，卻見她神情平靜而淡漠，是真真正正不為所動的淡漠，即使有憐憫，也是不帶任何感情的，隻讓看到的人心裏生出微微涼意。
一將功成萬骨枯，任何新事物都是建立在鮮血和白骨之上，沒有足夠堅定巋然的心，恐怕無法在這條路上走到最後。
她注視著林逐汐的目光堅定而決然，宛若鋒利的刻刀雕琢著她還不夠冷硬的心。
無聲對視半晌，林逐汐率先撇開視線。
“報——主子，偵緝營傳訊，火器營早已被火蓮教收買，趁勢反了，現已集結軍力，意欲支援火蓮教。”衛士飛奔而來奏報。
“啊？”官員們麵麵相覷，大驚失色。
火器營人數不少，又有精良火槍，這下麻煩大了。
蕭湛猛然轉頭，目光淩厲，眼底殺意森然。
林逐汐卻沒什麽意外神情，這段時間的變故太多，她都已經麻木到淡定，而且比起前些天的衝擊，區區一個火器營叛變根本不值一提。
“神機營，重炮可曾備下？”原本不打算用的，但現在看來還真是不得不用。
“回主子，早已完備，隻等主子下令！”
“速在火蓮教徒後方布陣，重炮轟擊，就算他們有火槍，也抵不過大炮。”林逐汐暗暗咬牙，發狠地吩咐。大紅披風如火焰烈烈，襯著她她明亮的目光，宛若紛飛的戰火盛開在天涯離人的眸子裏，映出滿地的鮮血。
忘恩負義，不忠不孝，這樣的叛徒留下何用？不如送他們去死。
她潔白的手在長空背景下如流線般劃落，一個幹脆利落毫不猶豫的手勢。
“速度要快，具體炮陣皆由你來定奪！”
“是。”
統領得令，將城樓上神機營的人整隊帶下去。
她思索一瞬，對著執素耳語一陣，執素得了她的意思，又跟去叮囑一二。
“太子妃萬萬不可，火器營乃是太宗在時所建，已有兩百年曆史，這命令一下，豈不是要毀掉火器營，實是對先皇不敬……”朝中有幾個老臣尤其看不起女子，更看不得女子出類拔萃勝過男子，下意識出言反對。
林詩音輕蔑地瞥一眼蕭湛，臉上帶出別有深意的笑容，嘲諷地移開目光。
大羽一日不如一日，難為蕭景暄還能支撐住不落頹勢，有這麽一群拖後腿的蠹蟲，他可真倒黴。若再不加以整頓，照這趨勢，即使沒有外人謀奪大權，大羽也會因為內部腐朽徹底衰落。
執素眉頭一皺，怕林逐汐動氣，剛要出言喝止，卻聽聞她冷笑道：“火器營的存在就是為了保護皇家，這也是太宗設置此營的目的，如今火器營違逆太宗初衷助紂為虐，便是太宗在世也絕不會輕饒。”這群廢物平時倚老賣老也就罷了，關鍵時刻拖後腿還不許別人有所作為，實在可恨。今天不好生收拾他們一番，他們還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