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在蕭崇烈原先的計劃裏,以謀逆之名將蕭景暄就地處決,隻要人死了,要怎麽說都看他一張嘴,但現在明顯不好辦,他低估了他的武力和勢力太多。

即使借著襲擊沉玥,逼迫蕭景暄為控製大局不得不放棄二十萬北疆軍,但他依然不動聲色地控製了西山大營,或許還有更多的京畿戍衛?他沒時間猜測查證,眼前局勢,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現在,這些大臣們一來,他的計劃就要落空了,無論如何,他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處死蕭景暄,就算計劃得行,他也難以堵住悠悠之口,更別提那些言官了。而這些人如果都殺光,他更要麵對無人可用的尷尬局麵。

比起這些,突然現身的飛騎營卻令他更加不安。

飛騎營一直以來都是聽命皇帝一人,算是家奴,而不是朝中戍衛。

這些人精於騎射,皆是以一敵百的好本事,就連五年前那場變化裏,他得勝後他們也悄悄收手效忠,算是隻看結果不看過程,如今他分明沒有下令,想將他們用為鎮壓全局的壓軸,他們為什麽會出現?

到底是誰提前調動了飛騎營,他居然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蕭景暄?若他有這樣的能力,為什麽要隱忍至今?但若不是他,又會是誰?

不過還好,飛騎就算人馬再多也隻有二百來號人,接到他的命令之後,長武衛也已路上了。想到這裏,他看一眼那烏壓壓的人群,冷冷一笑道:“你這是何意?”

“傳國玉璽和傳位詔書在此,自然要朝臣來共同見證一下。”蕭景暄波瀾不驚道。

他衣袖一動,露出光澤柔軟的明黃錦緞一角,而攤開的右手掌心,玉璽熠熠生輝。

即使早知如此,領頭的左相還是倒抽一口冷氣,眼眶慢慢紅了。

等了這麽多年,殿下他終於肯讓這兩樣東西重見天日了,他這把老骨頭入土之前能看到這天,已經死而無憾了。

他正要上前接過詔書,忽然聽到耳邊侄子唐磊淩厲的叱喝聲,隨即他一腳將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竄到他麵前的人踹飛出去。

隨著對方砰地落地,伴隨叮的一聲,隻見一把鋒利的短刀從袖子裏掉出來。

再看其人服色,分明是原本侍立在蕭崇烈背後的侍衛之一!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在許多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隻有前排眾人對剛剛解除左相之圍的這人幹淨利落的身手印象深刻。

原本半信半疑的大臣們臉色一變。

蕭崇烈來這一出,幾乎是不打自招!

看見那個自己身側武藝屈指可數的侍衛捂著胸口癱倒在地,突然一口血噴出來,蕭崇烈心中生出難以名狀的驚懼。

哪怕是身後的護衛紛紛奮不顧身地齊齊圍在他身前擋著,護在左相跟前的唐磊赤手空拳,可依舊難擋那股撲麵而來的銳氣。

眼見百官之中不少人明顯都露出驚疑動搖的表情,他心中那股怒火越發熾烈起來。

事到如今,萬難善罷甘休!

既然他們不仁,就休怪他不義!

此時左相和三大學士已接過傳位詔書,眾目睽睽之下,四人都沒有理會蕭崇烈刀割般的目光,接過詔書傳閱,仔細端詳後,異口同聲確認。

“確實是太上皇禦筆無疑!”

“所蓋寶璽確實是皇帝之寶!”

其實蕭景暄將這兩樣東西拿出時,已有近半的人相信他的話,誰都知道太上皇對文昭皇後一脈的寵愛,若非當年七殿下的身子骨不爭氣,恐怕太上皇早就冊立太子了,後來蕭崇烈奪位,七殿下也重出朝堂,不管他以前怎樣,既然他好了,太上皇又是被迫,留下玉璽和這份詔書給他實在太正常了。

如今經過重臣確認,相信的人立刻占去十之八九。

玉璽和傳位詔書足夠讓對蕭湛和蕭景暄忠心耿耿的大臣靠過來,即便也有早就懷著投機之心投靠蕭崇烈的人,可到行宮不能攜帶利器,再加上無人料到今日竟會出現如此局麵,因而即便想刺殺或是拿蕭景暄請功,可是當其和拿著詔書的左相及三大學士被護衛隊團團保護在當中的時候,那些人也是徒呼奈何。

見蕭崇烈神情大變,蕭景暄淡然道:“就算你傷了左相抑或搶了詔書又如何?你當真以為蕭家無人,能讓你們為所欲為嗎?”他冰雪般凜冽的目光掠過趕來的大臣,道:“諸位大人還請進內殿躲避,本王已經調兵趕來,屆時有玉璽詔書在手,逆黨必然全無幸理。不必驚慌!”

眼見大臣避開,他的眼神漸漸沉斂,輕輕拍掌。

隻是那麽清脆而淡然的一聲,大殿內餘音依然嫋嫋不絕,遠處卻忽然響起排山倒海般的呼嘯,像起伏的海浪猛然豎起厚重的牆當頭壓下,撲過跟在蕭崇烈身後的近衛,又像趁機已久的流沙突然翻湧而出,橫亙於金殿之前,銅牆鐵壁般,刹那壓下逼近的殺戮刀鋒。

蕭景暄卻沒看外麵,自顧自退回原先的座位。

其實也沒必要看,那些縱橫道路、宮闕角落,都會出現無數黑色暗流,那是他埋伏已久的軍隊精英,會用百戰淩厲的鐵血殺氣和寒光閃耀的百煉鋼刃,將所有妄圖威脅蕭家統治的叛軍踩在腳下。

哦不。

大臣們待在內殿,在護衛隊不知是保護還是監視或兩者都有的圈子裏看著殿外仿佛瞬間出現的殺戮,驚懼地瞪大眼,看見原本跟在蕭崇烈身後的近衛也有大半反水,隊列整齊,武器齊全,盔甲鮮亮,眼神冷漠,動作迅速地逼近,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已經形成了包圍,撲向被眾人層層保護的蕭崇烈和葉銘檀。

他們看見無數侍衛手持弓箭高舉火把,看見大批大批黑色的人流,百川歸海般湧上潔白空曠的殿前廣場,黑色洪流和豔紅火把交織成華麗燦爛的重錦,在視野的那頭厚重地鋪展開去。隱約淡白的晨曦裏,那當先的旗幟一白一黑,似乎是西山大營和京畿戍衛軍的旗幟。眾人都覺得腦中轟地一聲,炸開巨大的雷霆。畢竟都是官場摸爬滾打出來的人,一時震驚過後,看一眼眼前局勢,再看一眼殿外潮水般蜂擁而來的軍隊,他們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麽。所有人都感到背後發涼汗濕重衣。

原來,攝政王他是早有準備甕中捉鱉!

原來,皇帝和

右相不過是他網中的魚!

原來,他是想將所有真相在大庭廣眾下攤開,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如果剛才,如果他們懷有二心想做點什麽……想到那種後果,他們隻覺冷汗涔涔身心涼透。尤其是投機分子,無比慶幸剛才攝政王沒來一出以身誘敵給他們下手機會,不然他們肯定會死的很難看。

大殿裏靜得像墳墓堆,所有人屏住呼吸看著,明明心裏驚懼卻不曾轉開視線更不曾挪開眼睛,像在看一出鮮血淋漓的戲。

蕭景暄仿佛不知道大臣們心裏的凜然惶恐,淡定地注視著門外仿佛在另一個世界裏發生的殺戮。

他早就退到人群之外漠然喝茶旁觀,一雙不為血色遮掩的眸子,平靜而森涼。

上好的鐵觀音,清香醇和,溫熱的茶水下肚,腸胃很是熨帖,血腥味帶來的刺激性被驅散,他聽著那些喊殺聲,心情很平靜。

不知道葉銘檀費了多少心思,蕭家人野心勃勃內部不穩,但在捍衛自己的權力地位上絕對是一樣的。想在他們四個手裏搶到兵權並不容易,即使他可以用那種特殊異能控製軍隊,但他們人少,又要分出兵力攻打沉玥,現在麵對他會失敗,其實也不奇怪。

一盞茶喝完,他放下空杯站起身,身形高頎修長,筆挺如玉樹,步姿淡漠而穩定。

人還是那個人,但大臣們看向他的目光越發敬畏恭謹,見他走過,悄悄地低下頭。

白衣人影緩緩行過,於萬眾目光中從容踏紅毯而出,偶爾清淩淩眼光一掠,全場人呼吸一窒,似漆黑的夜裏看見一道白月光,鮮明到淩厲。

他透過敞開的大門看向外麵的廝殺場,一排巨盾圍在門口,擋住所有可能的攻擊,他卻沒有看蕭崇烈,反而從一開始就將目光定格在了葉銘檀的身上。

葉銘檀怔怔地看著他,眼神裏波浪翻湧似有無數情緒在掙紮,最後都化為一抹無奈的不甘和死寂,他的眼神像紅紙燒盡後的餘灰,所有的一切都變成黯然的蒼白。

巨大的圈子漸漸縮緊,不住有鮮血潑灑飛濺而出,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偶爾或有殘肢斷臂蹦出,落在大臣們的視線裏,血淋淋的場景令他們悄悄後退。

“啟稟主上。”忽然有人影出現,打亂這一殿死寂的沉默。

執素跪倒在地,肅然道:“後殿潛入的刺客已被我等拿下,還請主上示下如何處置。”

蕭景暄眼神微微蕭索,卻沒什麽意外。

執素說得隱秘,他卻知道是葉銘檀派去意圖挾持林逐汐威脅他的人。他果然還是走了這步,但仔細想來又不意外,這不是他第一次利用她了不是嗎?他已走到懸崖邊上,他憑什麽要求他還顧念留情呢?

“他們怎麽樣?”他問,語氣蕭瑟。

問的是“他們”而不是“她”,執素低下頭,不知該是什麽心情。“太上皇他們都好,有林先生和林小姐在,主上放心。”

“很好。”蕭景暄點頭,漠然吩咐:“確認下來曆,然後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吧。”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閃,忽然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