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蕭湛根快恢複鎮定,注視著他的目光冰冷,“你倒是翅膀硬了。”

“我的翅膀很早就硬了,隻是現在才完全展開而已。”蕭景暄從容自若。以前不與他探爪子,是多少還有些不忍和顧慮,但現在他已威脅不到他。他既然想將事情做絕,就別怪他心狠手辣。

蕭湛目光銳利地盯著他看了良久,見他始終不為所動神態自若,頹然移開目光,半晌無奈地問:“你打算怎麽處理蕭家?”

“該如何便如何,結果您不是早有預料嗎?何必還抱那些可笑的僥幸?”他頓了頓,打量著他沉靜的麵色,眼神裏意味難明,似有層層暗流湧動。

蕭湛想起那副馴狼圖,沉默。

蕭景暄打量著他的神情,心底有微微的涼意。

他不願回想自己確認他的打算時那種失望和蕭瑟,那種興致索然的涼和灰心甚至不亞於失去愛人的痛。

令他失望的是他的選擇,興致索然的是自己的所作所為。那一刻他甚至對自己的努力和願望生出濃烈的迷茫和質疑。到底他苦心孤詣耗盡心血維護的一切值不值得?

人心醜惡,情比紙薄,誰能保證他人今日的下場不會是明日自己的結局?

可再多的疑問也注定找不到答案,既然做了選擇就隻能走下去,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走。

不管是他,還是他。

所以如今他擺出不忍姿態隻會讓他覺得虛偽可笑。

蕭景暄頓了頓,心頭忽生滿滿惡意,盯著他的眼睛漠然道:“其實您應該慶幸才對,不然大羽肯定會成為第二個淩國。”

蕭湛的臉色瞬間變白,哪怕他再怎麽有自信,但麵對這樣真實又血淋淋的先例也很難不心虛,畢竟他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又賭不起。

他下意識看了看微笑柔和的淩風和麵色沉靜冷淡的和鳴,直覺淩風的笑更讓他感到威脅危險和殺機,讓他本能地警戒,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

明麵上的獅虎,有時候遠不如隱藏在暗處的豺狼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發現無論獅虎還是豺狼,他對他們都不了解,最起碼遠不如他的兒子了解。

“你知道朕的用意,所以才這麽肆無忌憚?”他的語氣有些冷。

蕭景暄沉默。他可以想象蕭湛在麵對蕭崇烈悍然下殺手時的憤怒,但惻隱之心也是真。

人心本就複雜多變,不是嗎?

“天無雙日,國無二君。我要的是一個在我的統治下令行禁止的大羽,他不需要被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的意誌貫穿——即使是它曾經的主人。”他的聲音不帶絲毫煙火氣,說的那麽坦然直接而不容置疑,“當初你掌控它,我沒意見,但你放棄了,又擺明讓你的兒子們各憑本事爭奪不論生死,那就怨不得我不給你留機會。我說過了,如今的大羽天下,是我的!誰也別想染指,更別想指手畫腳!”

事到如今,再難回頭,他沒義務更不願去照顧他的心情,就算不提母親和弟弟的那筆舊賬,就憑他促成林逐汐進宮又曾試

圖對她下殺手,他就很難再對他有什麽感情。

“你恨我。”蕭湛重重強調。

“我不恨。”蕭景暄靜靜地反駁,“無愛,便無恨。”

蕭湛心口一窒,發現自己竟無話可說,胸口似熱似冷,熱的是上湧的血,冷的是沉入深淵的心。

無愛便無恨,原來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經到這麽低了嗎?連恨都不屑。若非還有血緣做最後的牽絆,或許他們之間和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吧。

“秋涼風急,請太上皇下去休息。”蕭景暄語氣清淡得像在說今晚吃些什麽。

蕭湛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你竟想囚禁我?”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們都對皇位有窺探之心,就連淡泊的蕭承昱也隻是不得不淡泊,唯獨蕭景暄心思堅定赤誠不改本心,所以他從不懷疑他,卻沒想到他也會做這種狼子野心的事。

難道他真的改變這麽多?

蕭景暄目光深深,透出無人能懂的靜謐和沉冷,“隨你。”

“不用你們來請。”蕭湛憤怒地推開請他下去的護衛,目不轉睛地盯著蕭景暄,冷冷道:“你有這個能力,朕無話可說。但該說的話還是要問清楚。”

蕭景暄淡淡頷首,豎起手掌示意護衛退下,“請說。”

蕭湛盯著他泰然自若的容顏良久,忽然問:“你母親和……的事,你知道?”

蕭景暄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

“你居然同意?還幫他們……”蕭湛眼中有深深的怒色一閃,想起那些深宮相伴兒女繞膝的歲月,竟有種恍如隔世的夢幻感,“她是你的母親我的妻子,你居然讓她和……”他深深地有種被妻子和兒子背叛的感覺。

“那又怎樣?”蕭景暄容色清冷,唇角森然弧度似譏誚,更似帶著殺意的刀,“我記得母親出宮前就已經休了你,她本就是自由的,誰規定皇後不能改嫁?”

準確地說,母親和厲潛之的結合是他和厲空雁合作的結果。

人生多羈絆,世事常苦難,遇到一個真心喜愛的人並不容易,既然他們經曆過那麽多艱苦磨折兜轉沉浮仍不忘初心,又有機會重修舊好,為何不順從本心?不過他也沒想到母親的心結這麽重,更沒想到厲潛之那麽遜,辛辛苦苦八年才追回母親,害得他和厲空雁一度以為他們沒戲了。

或許,母親是真的愛過麵前這個男人?

不過他不想刨根問底,更不想讓他知道。

所有的愛恨情仇,如今都可以放下。母親的生活已畫上圓滿的句號,他為何要揭開她的傷疤追究其中的過程?

“你……”蕭湛氣血上湧臉色脹 紅,想罵他無恥忘恩負義又說不出口,但就這麽算了又實在忍不下這口氣,哆嗦著手指著他,神情複雜而恍惚,半晌,他深深吸氣,斂盡所有浮於表麵的情緒,整個人都變得沉靜,卻不曾斂去半分銳意,反而越發有種寶劍般咄咄逼人的鋒芒,冷傲固執如少年。

林逐汐看著他緊抿成線的嘴角和冷硬的麵部線條,

再看看麵無表情神情冷淡的蕭景暄,必須承認他們的羈絆不容小覷。

“你不覺得自己過分了嗎?將自己的父親玩弄於股掌,你很得意是不是?”蕭湛憤怒地瞪著他,急怒攻心口不擇言道:“他們舊情複燃,你覺得很欣慰?別忘了你姓什麽!你當我……”

“啪!”他的話語終結於一聲清脆的響。

那聲音不大,卻驚得所有人肩頭都聳了聳心靈**,覺得那聲音完全回蕩在自己的心上。

四下震驚,以至無聲。

那是一記毫不留情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蕭湛那張精心保養得良好的臉上。

蕭湛的臉,被打得狠狠偏到一邊,眼看著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成鮮紅的饅頭,嘴角滲血,足可見下手之人的恨與狠。

出手的是淩風。

向來笑吟吟風流絕豔的男子的傾城容顏依然笑得眉目生花,卻無端端的令人感到無盡的血腥和危險,像子夜時分綻放的黑色曼陀羅,散發著冷鬱而致命的毒香,隨時等著將人拖入地獄永不超生。

“我想打你很久了!”他笑意微微語聲輕柔,宛若情人耳語字字迷離,卻讓聽者生出一身冷汗。

跋扈霸道如江塵渺,深沉穩重如蕭景暄,看著他黑幽幽的眸子,聽著這般輕柔的語氣,都謹慎地選擇了離他遠點。

江塵渺同情地深深看一眼蕭湛,對他能讓淩風放棄素來看重風度和優雅,在大庭廣眾之下對長輩出手的能力深感佩服,又遺憾自己的速度沒有淩風快,本來她剛才也想出手來著,但也要承認淩風出手的震撼和效果遠比她好,同時又忍不住感慨怎麽有些人一旦沒關係了就覺得他越來越討厭甚至什麽都討厭呢?

蕭景暄沒有任何想法。

他表哥為他親娘出頭揍了他親爹,他能有什麽想法怎麽做?感情上他覺得表哥做的沒錯,但理智上不說也罷。他不可能出手,但要他因此對表哥出手他也不願意,就算願意他也揍不過,隻能當什麽都沒看見了。

反正死不了人,怕什麽?

有些話他哪怕再怎麽讚同,他的身份也注定他不能說出口。那他就隻能讓別人說。

這口怨氣,秦家憋了十五年,憋得夠久了。發泄出來未必是壞事。

淩風皺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條斯理地從袖囊裏掏出一張絲巾,仔仔細細地將自己的手擦了又擦,順手一扔,絲巾飄落在地。

林逐汐不由自主地認真看了看那張白絲巾,幹淨得像是剛用皂角洗過十遍,白的耀眼。她的嘴角一抽,忽然不忍心看蕭湛的神情。

希望他能撐住了。

“過分?你也知道什麽叫過分嗎?”淩風眉宇間的笑意近乎凜冽,容顏卻越發深豔如繁花傲雪,字字句句陰冷而銳利,將刀子嘴的含義發揮得淋漓盡致,“在你痛苦的時候,你可曾想過他們的痛苦?那時候你怎麽不覺得過分?”

他的聲音極其譏誚,帶著淡淡的漠然和輕蔑。

“在你親手毀掉妻兒們的一生之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