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能載入史書的故事

八皇子和四皇子對外說是病故,所有不能述說的皇家內情都說病故,以維護皇家顏麵。可皇家這種地方,千百年來的肮髒事還少嗎?

德妃醋性大,對獨寵後宮的皇後和她所出的嫡子恨之入骨日夜詛咒,四皇子受她影響先下手為強,可陰差陽錯的沒弄死七皇子反而害死八皇子。

這樣的結果似乎也不錯。可洋洋得意的德妃母子是真的太小看皇後,也太小看她膝下的兒女們。

皇後進宮十多年屹立不倒,又平安生下三個兒女養大,靠的怎會隻是帝寵?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沒過三天就被皇後翻個底朝天,血淋淋的真相打擊得七皇子發狂,一帆風順的少年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但有人在逆境中沉默,有人卻在逆境中爆發。

七皇子,恰好是後者。

沒有任何猶豫,他殺了四皇子。

用最直接的方式報仇雪恨,他甚至連通過皇帝來解決此事都沒想過。

大公主覺得自己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個夜晚,即使她如今日夜在佛前懺悔,也無法洗去那血色噩夢。

那夜宮燈璀璨,星光爛漫,提劍而來的少年雙眸卻寒如霜雪,瞳仁四周泛一圈血紅,清冷冷似九天之上飛龍俯視闖入自己領地的凡人。

森冷、遙遠、泛著無限的殺氣和死氣。仿佛隻看一眼,就要墮入永夜黑暗永不超生。

那雙眸子帶來的恐懼遠遠勝過他手中仍在滴血的劍。

那夜鮮血蜿蜒如蛇,從德妃的慶雲宮大門口延續到她的臥室,溪流般絡繹不絕的血流淌在他走過的路上。

那夜夜遊的鴰梟桀桀怪叫著盤桓在宮殿上方,抖落的翎羽劃破宮城靜寂的夜落在水綠琉璃瓦上,歡呼著即將到來的血肉盛宴,瞪大眼珠貪婪呼吸著彌漫的血腥氣息。

那夜他廢掉所有攔路宮人侍衛的行動力卻不殺,踩著他們的鮮血踏進母妃臥室,堵住商量事務的母妃和四皇弟,抓來沉眠夢鄉的自己,當著自己和母妃的麵,放幹四皇子全身的血。

放幹……全身的血!

大公主全身抖如篩糠,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幕。

那夜看到他如入無人之境,將擋路的層層侍衛一招解決時,母妃和四皇弟才知道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七皇子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他們後悔恐懼,縮在牆角涕淚橫流地求饒,他卻隻淡淡一笑,神色溫柔毫無危險,卻逼得他們三人瘋狂。

他用劍割開四皇弟全身血管。在四皇弟撕心裂肺的慘叫求饒聲中,他依然在笑,笑

意爛漫如耿耿星河溫存如十裏春風,她看著那樣的笑,卻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永遠凍結在血管裏。

他不是人,是瘋子,是厲鬼,是從地獄爬回人間索命的修羅。

她們母女逃不掉躲不過,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四皇弟滾落塵埃,滿身鮮血碎肉和泥土雜草混雜在一起不成人形。

痛哭哀嚎、磕頭求饒、奔逃尖叫……

那夜整個慶雲宮血腥恐怖如人間地獄,鮮血蜿蜒如符咒,衝上來的侍衛宮女如斷線木偶,滿地都是散落的人體和傷者的呻吟哀嚎聲,她隻覺永無止境的黑暗中,潛藏著無數的魑魅魍魎等待索命。

那夜夜梟頂一輪慘紅的月亮,在殿頂發出桀桀的歡笑聲,風聲嗚咽如新鬼啾啾哭泣,落葉簌簌似幽靈的腳步聲,而漫步而來的那人比夜梟比厲鬼比幽靈都可怕萬倍,每一步都踩在她心尖上。

那夜四皇弟淒厲的慘叫聲宛若從九幽地獄裏衝出,帶著永遠洗不掉的衝天血氣,利劍般刺破了宮廷上方聚集不散的重重霾雲,刺中躲在雲層後那輪顫抖的月亮,撲剌剌噴灑上層層血光。

那夜的血腥汙濁,卻沒沾染他半分。

他白衣勝雪,恍若天人,微笑看著自己親手製造的慘狀,聲音輕若飛羽,卻重若春雷般砸進所有人心裏。

“我真是痛恨你體內流著一半和我們相同的血,你何必要這身血?不如我替你清除幹淨。”

母妃親眼見證這慘劇,當場就瘋了。

轉眼弟死母瘋,她蜷縮在地,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瑟瑟發抖,以為自己死定了,卻沒料到他隻冷冷看著自己,淡淡道:“你既已定親,就滾出皇宮嫁人!”

她不知道他為何放過自己也不敢追問,呆呆看著他轉身離開,倒提的長劍一路滴落鮮血,她嫡親弟弟的血。

然而那不是結束,那隻是一個開始。

“失心瘋”的母妃被打入冷宮,母妃娘家安國公府鄭家以賣官鬻爵草菅人命等罪狀被滿門抄斬,不久母妃被賜鴆酒自盡……

她不知道鄭家罪名的真假也不敢追查,心裏明白失去親人的皇後和七皇子需要用鮮血和人命來減輕他們的痛苦,更需要斬草除根。

那場充滿血色的變故中,皇後失一子,可四皇子一係卻賠上所有,唯有她這個大公主因是女兒,德妃和四皇子都沒讓她參與而逃過一劫。

可公主一身榮辱還不是靠父親兄弟和母族?

她以重病需衝喜的名義匆匆出宮開府成親,駙馬厚道不嫌棄她,然而她

早年仗著自己身份得罪過太多人,如今她失勢,多的是人背後使絆子,別人不好針對她就針對駙馬。

起初她因宮中皇後勢大,不得不忍氣吞聲,卻不想沒多久皇後因寢宮失火而亡,七皇子在連番打擊下病重出宮,皇後一係幾乎瞬間土崩瓦解。

她覺得威脅消失又恢複昔日本性,卻沒注意到駙馬的日子越發艱難,直到駙馬在一場風寒中喪命,她才追悔莫及,隨後將所有的心血感情傾注在女兒身上,然而嬌養太過的孩子更無法抵禦外界風雨,女兒病逝後她萬念俱灰之下出家。

這些年她悔恨交加日夜煎熬,佛前時光緩慢恒定,過往在心頭刻印成絕版,她不斷翻閱回想,從中演繹出無數問題,卻始終找不到答案。

“駙馬和我女兒到底是怎麽死的?”這句話在心頭徘徊已久,她忍不住問出口。話出口時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其實理智早已告訴她答案,但情感上她又希望得到另一個相反的答案,似乎這樣自己就可以不那麽痛苦。

“想弄死你用得著費這麽大周折?你會比老四還重要?還是你覺得我們會用無辜人的死來折磨你?你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冷笑聲中,蕭靈菡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誚。“當然,如果你覺得認定是我們殺了你的夫君和女兒可以好過些,那也隨你。”

像傷痕累累的心上潑了桶滾燙的辣椒水,大公主覺得自己的心疼得無法呼吸。她連憤怒悔恨的力氣都沒有,隻感到濃濃的疲倦和厭世。

“我不想離開這裏,這個世界上已沒什麽值得我留戀。我會永遠在這裏,為四皇弟、母妃、鄭家,還有我自己所做的一切贖罪。”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你確定?”蕭靈菡挑眉,充滿興味地看著她,雖是提醒,卻沒有任何感情。

“是。”大公主靜靜閉上眼,重新敲起木魚,她的聲音輕輕淡淡,和著檀香煙氣一起消散在風中。“你讓人,將這裏封了吧!”

幽幽咽咽的風卷起話音散入山間,很快消失不見,如那浸透血色的過往終將化為輕描淡寫的“暴斃”記載,掩埋在厚重的史書中。有些事永遠不會載入曆史,失去的人也永遠不會回來。

屋頂上默然靜聽的白衣人睜開眼睛,默默長歎。

江山寂滅,大夢悲涼。縱然贏得天下,也不過是一場煙花寂滅。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仿佛從未出現過。

“姑娘,這裏不準外人進入。”腳步聲輕淺若無,一個聲音突然清晰而平靜地響在林逐汐身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