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樓凶案

大羽永昌三十四年春,帝都樺月城。

夜色中的樺月城繁華熱鬧絲毫不遜色於白天,街邊的商鋪門前人流如潮,散利攤位擺滿街道兩邊,夜市上吃喝玩樂一應俱全,吸引著南來北往的客人。長街上紅男綠女人來人往,相互嬉笑不避。

大羽立國兩百多年,商阜繁盛,國富民安,國富便民風通達,樺月城廣納天下風俗,絲毫不愧千年古都的風采。

今天是上巳節,街上來往的女兒家明顯比平時多,畢竟是一年裏少有的幾次可以光明正大出門遊玩的日子,連養在深閨的名門千金們也不肯輕易浪費這樣的好機會,三三兩兩地結伴出門遊玩。

煙雨樓是百年老字號酒樓,規模大,酒菜味道好,價格也公道,雅間位於後院,環境清幽,布局舒適,達官貴人請客應酬多愛來此處。

林逐汐跟著店小二走到後院,在對方指引下到了二樓雅間,喝杯茶休息片刻等力氣恢複三分,徑直打開窗戶。

對麵雅間燈火通明,明亮的燈光透過緊閉的窗戶落在樓下天井裏的杏樹上,胭脂紅的杏花瓣瞬間看起來殷紅如血,別有種流光溢彩的美麗。

清幽的晚風吹來淡淡的花香,杏花紛紛而落,幾片花瓣被風吹起落到她身上,她隨手拂開。

喧鬧聲傳到後院起已十分隱約,她揉著發酸的腿坐下。

今晚本來是和五哥一起出門玩,她卻沒有她五哥精力旺盛。她跟著他逛完八條商業街三處夜市至少二十家鋪子,走得自己腿都要麻了,他卻依然興致勃勃。看著他精神百倍的樣子,她實在受不了。

早知道就該騎馬出來!考慮不周!

忍無可忍之下,她終於提出抗議,獨自找酒樓邊吃飯邊等他逛完過來一起回家。

酒菜送上來,人卻還沒來,她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景致出神。

對麵雅間裏忽然走出三個人,廊下燈光映上他們的麵容,其中兩個她在家中花廳屏風後見過,是朝中地位不低的大臣。在煙雨樓看到這種身份的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小事,她一眼瞥過懶得放心上,不耐煩地看向毫無動靜的門口。

眼角餘光中有團黑影一掠而過,她下意識轉頭,正好看到紫黑色影子躍上窗台,姿態曼妙如飛燕掠水,速度卻極快,寬大的鬥篷燕尾般在空中飛旋而過,

半點都不帶猶豫地從窗間一躍而入。

林逐汐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

她抬手捂住嘴,將那聲驚訝的倒抽冷氣聲死死捂回喉嚨。

“刺客”這個認識,不受控製地浮上她腦海。

這個認知冒出來的瞬間,似平生的黑暗和刺激都集中到一起,她咬緊下唇,緊緊抓住窗扇的手指微微發抖,也不知是在積攢勇氣還是在興奮。此刻心裏似有兩個聲音在打架,一個勸她趁現在沒被發現趕緊跑,一個勸她繼續看下去。

她小心地縮回手,蹲在窗邊陰影裏,隻敢借助牆壁的掩護,隻將一雙眼睛露到窗外偷偷瞄兩眼。

她邊關注對麵的狀況邊環顧周圍的地形,決定一旦發現事情不對就馬上跑。

熱鬧再好看,也沒有命重要。

那“刺客”行事很囂張,連窗戶都懶得關,進去後就堵在窗邊沒再動。

從林逐汐的角度,隻能看見一個背影。

連帽式鬥篷式樣不辨男女,將“刺客”包裹得嚴嚴實實,袖口的淡銀色花紋在燈火下閃爍著微光。

眼見對方這幅做派,林逐汐的心裏一鬆,又一緊。

鬆的是對方肯定不是刺客。沒有哪家刺客行事會這麽光明正大,半點保密意識都沒有。

緊的是雅間的客人地位不低,這個鬥篷人敢來找麻煩,想必也很有來頭,稍有不慎自己就會卷進麻煩。

風吹得窗扇輕搖,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嚇得毫無防備的林逐汐一個激靈。她下意識再往下蹲了蹲,將整個人都縮進陰影深處。

等了片刻沒動靜,確認對麵的人都沒注意到她這邊,她才大著膽子快速跑開,搬起牆角的盆栽放到窗台上做掩飾,跑到桌邊坐下吃飯,邊吃邊偷聽風中飄來斷斷續續的談話聲。

聲音傳到她耳中已很細碎,湊不成完整的句子,然而那些字眼卻讓她越聽眼睛越亮。

她扒飯的動作慢下來,筷間的鴨腿欲掉不掉。

極度的安靜和緊張中,感官的敏銳度也大大提高。林逐汐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聽到自己迅疾如擂鼓的心跳聲,也聽到清晰的隻言片語。

竊竊私語的聲音高低不定,時而淩厲時而平靜,音節破碎,話語沒頭沒腦,帶著生命消逝前的不

甘和癲狂,夾雜著男人低啞的笑聲,像琴弦斷裂的餘音,尖銳而虛弱。

林逐汐抿緊雙唇,喝了杯酒壓驚壯膽。

耳邊的說話聲高高低低帶著破音,像新鬼啾啾痛哭,又像是狐魅竊笑。她不由慶幸這是酒樓,如果是杳無人煙的荒郊野外,隻怕很難不讓人當做是鬧鬼。內容淩亂,完全聽不出個所以然來,隻那些隱隱大逆不道的字眼讓她悄悄地低下頭,暗暗發誓自己什麽都沒聽見。

喋喋不休的聲音在瞬間戛然而止,像一場戲唱到正精彩時突然停下,她卻當然不會傻到以為是真的停戲。

她心裏發涼,慌亂地抬頭看向對麵。

什麽也沒看見沒聽見,她卻清楚明白裏麵的一切已就此結束,那個客人已經死了。

死亡的認知浮上心頭,她全身一抖,似平生的黑暗感和恐怖感集中而來,讓她手腳都發涼。

她的心髒跳得極快,像下一瞬就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再也顧不得其他,她拿出平生最快速度狂奔向門口。

身後風聲忽疾,有什麽東西從頸邊擦過,肌膚甚至能感受到那種淡而鮮明的涼意,以至於皮膚上冒出細小的疙瘩。

咄的一聲,一支銀簪擦過她衣領釘在門框上,白銀冰冷的觸感仍殘留在皮膚上,仍透著森森寒意。

林逐汐頭上冒出冷汗。

她當然不相信對方沒擊中自己的要害是巧合,這一簪子不過是為震懾。

絕對的實力壓製下,什麽手段都沒用。如果對方想殺自己,自己就算再多長兩條腿也逃不掉。

不再抱有僥幸心理,她反而鎮定下來,平靜地抬頭直視對方的眼睛。

紫黑色的鬥篷下,是一雙純粹的宛如幽穀寒潭的眼,清清冷冷,毫無溫度,又像點綴在夜空的繁星,墨色的瞳孔裏收納著寂寂的黑夜。

遙不可及,卻想再看一眼。

林逐汐隻覺得心裏發涼,那股徹骨的寒意卻讓她不由自主地打顫。

奪命勾魂。

這明明是一雙死神之眼。

被這樣的眼睛盯著,連說話都需要巨大的勇氣。

林逐汐雙手握拳,思索著要不要向對方做個保證表明態度,還沒等她付諸行動,門外傳來腳步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