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十二章 落葉歸根
“師父，有什麽條件，您就直說吧。”
“為師掐指一算，妖君大限將至，妖界恐怕會大亂，為師要你去爭取妖君的位置。”
“什麽？”我驚得站起身來，“師父，我沒聽錯吧，妖君法力那麽強大，怎麽會死呢？況且就算他死了，不還有四方護法可以接替他的位置，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妖王，怎麽著也不會輪到我啊!”
“徒兒，你知道人生最大的遺憾是什麽嗎？就是意識不到自己的強大。你是這世上千萬年才出一個的，從無生命物質開始進化，並且從未墮入輪回，失去記憶的妖精。你的執著就是你最為強大的力量，所以，這妖君之位非你莫屬。聽為師的，暫時放下一醉，去爭取妖君的位置。隻要你不放棄修煉，有朝一日，你終會成仙，甚至會成為像為師這樣的神。”
“師父，您雖然是神，但您快樂嗎？這千萬年來，您還不是一樣孤獨？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修神？”
“糊塗!你以為自己像現在這樣不思進取就可以和一醉相守一世嗎？你們終究是人妖殊途，隻有讓自己不斷強大方可守護住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你的將軍不也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嗎？”
“師父，直到現在我也不懂，您為何要我去爭取妖王的位置？本來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人間，找到一醉，並且與他默默相守，可現在我有了妖王之位，便走入了妖界所有妖的視線，背上了不必要的責任，如今你又要我去當妖君，豈不是讓我擔負起整個妖界的生死存亡？”
“徒兒，自古有多大的能力就對應著要承擔多大的責任，這個，你是逃不掉的。”
“不……不……”我不由得一步步向後退去，“你這不是要我承擔責任，而是要用責任的利劍擋住我通往人間的路，想要用妖君之位捆綁住我的手腳……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們都想要我和一醉分開……你這麽做和那個百花仙子有什麽區別？”
“方休，聽為師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搖著頭，一步步退出了師父的房間，轉身奮力跑出去。
剛走出竹屋，黃尾的通靈鴿便飛來了。
不好，邪魔正在入侵梨園！
從這裏趕到梨園還需要一段時間，等我趕過去恐怕黃瓜菜都涼了，正在這時，我看到了小風。
小風，你是天空之王，能否來得及就靠你了。
我駕著小風一路向北飛去，路過青城的時候恰好與小瑚和螢草會合。
“小瑚，沒露餡吧！”
小瑚撫了撫胸脯，驚魂未定的樣子：“幸好皇上回來得及時，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想也知道，你一定是把這青城搞得天翻地覆。”
小瑚得意地笑了笑：“娘親，您這是在誇我嗎?”
“大王，您是不知道，那皇後和宰相串通一氣趾高氣昂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氣了！他們還妄想把太子放出來讓他當皇上，這怎麽能忍？不給他們點顏色他們還真就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敢保證，經此之後，他們一定對皇上服服帖帖的。”螢草頗有些意猶未盡地道。
“小螢，你也被帶壞了。”
“大王，我錯了。”看著我別有意味的眼神，螢草霎時誠惶誠恐。
我突然笑了起來，拍了拍小瑚和螢草的肩膀：“哈哈，你們沒錯，幹得漂亮！”
小風果然是小風，天還沒黑就帶我們就趕到了梨園。
此刻梨園上空黑壓壓一片瘴氣，流竄的魔氣一直都在試圖衝破結界，大家都被困在裏麵，極力抵抗。
“小瑚，你和小螢在外麵守著，接應大家，我下去看看。”
因為害怕射殺那些邪魔的同時傷到大家，我跳入結界之中。
“快看啊，曾祖母回來了！”
“曾祖母，你終於回來了，大家馬上就要頂不住了！”
一時間，大家歡欣鼓舞。
話不多說，我幻出玄光弓，以愚公之力移形幻影，再加以烈焰，射出一記萬箭齊發。一時間，星星點點的箭雨朝外麵的邪魔撲去，將其一摧而散，天空終於現出了幾分鮮豔的顏色，我又再接再厲，射了幾發，邪魔已經幾乎被射沒了。
“方休，你回來的正是時候。”黃尾出現在我麵前，麵露喜色。
“栩栩呢？”我急切地問道。
“放心吧，它很好。”說著，黃尾解開背在身後的包裹，“他在這裏。”
我打開包裹，看見栩栩正躺在裏麵，好像正在熟睡，頓時安心下來。
“不好了，鬆音道人跑了！”忽然有人喊道。
當我低下頭再看時，懷裏的栩栩已經變成了一塊大石頭：“糟了，是調包計！栩栩一定是被那鬆音道人偷走了！快追！”
我和黃尾一路追去，隻見那鬆音道人匆匆鑽進了皇陵。
“方休，先別急，那魔王要的是一百個孩子的鮮血，栩栩不過是一個籌碼，隻要那群孩子還好好的，栩栩就沒有生命危險。”
“話雖如此，那魔王陰險狡詐得很，我必須得盡快救出栩栩才安心。”
我不由分說便往皇陵裏走，卻被黃尾一把拉住。
黃尾搖搖頭：“先別進去，我派我的蛇兄弟進去打探一番再進去也不遲。”
“也好。”
等了半日，黃尾派進去的那群蛇終於回來了:“不好了，那顆蛋被吊在熔漿之上，隨時有被丟進去的危險。”
“不行，我得馬上去救他！”
我正欲闖進去，空中突然傳來魔王的陰詭的聲音:“方休，如果不希望你的孩子被烤熟，請你一個人進來，我願意與你談判。”
“好，我這就進來！有什麽你衝我來，不許傷害我的栩栩！”
“我跟你一起去。”黃尾也跟了上來。
“不，那魔王說了，隻讓我一個人進去。”我趴上他的耳朵，“趕緊回去找小瑚他們過來幫忙。”
“好，你小心。”
進了皇陵，見了鬆音道人，他帶我來到上次困住我和一醉的地方，我看見栩栩正被鐵鏈捆住，吊在熔漿上麵，拚命地搖晃掙紮。
“魔王，你到底要怎樣？”
“現在，擺在你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把你那一百個曾孫兒交出來，要麽，眼睜睜看著你自己的親生孩兒死去。”
“我選第三條路!”
“方休不愧是方休啊，好，就等你這句話了，第三條路就是——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隻要這一件事成了，其他都是小事。”
“什麽事？”
“你不是有一個好姐妹叫瓔珞嗎？”
“那又怎麽樣？”
“聽說她做了鳳凰花仙子，你與她應該還有聯係吧，我要你以她為突破口，把桐花仙子帶下凡，怎麽樣，這不難吧？”
“不難是不難，隻是……”我冷笑了一聲，“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桐花仙子正是解開你封印的鑰匙，我是不會放出你，讓你繼續為禍人間的！”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是你的師父告訴你的？他說的都是謊話，我和桐花仙子才是天生的一對，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是夏楹天，還有那個該死的百花仙子將我們生生拆散的，我不過是想要最後見一眼我心愛的女人，這有錯嗎？”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如果桐花仙子不是和妖君真心相愛又怎麽會有瓔珞？不必再枉費心機了，我是不會做你複仇的傀儡的！”
“不……不……桐花仙子是我的，她愛的人從來都是我，我為了她背棄師門，放棄自己所有的修行，她怎麽可以不愛我？”魔王的聲音已近於嘶吼，“好，既然如此，我也跟你把話說明白，讓你看清自己的利弊吧。你以為不受我的擺布，就可以獲得你想要的一切嗎？你以為你的師父是真心要教你法術嗎？你不過是他和妖君手中的一顆小小的棋子！他教你法術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你可以替妖君當那個寶座上的活死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妖君親手把你送入冰獄的吧，你犯的錯並不大，他為何不把你像其他妖精那樣關在普通的監獄？我告訴你吧，那是因為他要把你交給自己在冰獄的師父培養。為何你可以那麽順利地當上妖王？那是因為妖君一直在背後操控著一切！你以為你的師父有多愛你？那妖君才是你師父最為心愛的弟子。妖君如今已經到了輪回大限，如果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接班人就會因為瀆職而重入輪回，可如果找到了接班人，他便可位列仙班，從此後與桐花仙子雙宿雙飛。你的師父，還真是用心良苦啊，不惜衝破萬丈寒冰來到人間，隻是為了成全自己徒兒的一片深情。可他又把你放在什麽位置呢？一旦你坐上了妖君的寶座，你就要為整個妖界的食源而殫精竭慮，還要終身為了尋找接班人而發愁，如何還能擁有自己的幸福？”
“胡說，我師父不是那樣的人！”
“遠的不說，隻說近的。如果他真的是為你好，為何不來這裏鎮壓我呢？讓我來回答這個問題吧：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他希望我重回人間，隻要我重回人間就一定會向妖界尋仇，這樣你一定不會忍心坐視不管的，這便是你的弱點，他是要以你的善良與責任為籌碼來要挾你啊！”
“不，我不信……這是你蠱惑人的伎倆，我是不會中計的！”
“事實勝於雄辯，別告訴我，這麽久了，難道你就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懷疑？”
我忽然想到師父給我講的妖君的故事，按他所說，妖君的故事發生時師父還被關在冰獄，除非當事人向他陳述，否則他不可能了解那麽多……如果真的像魔王所說，妖君是師父的徒弟，那這一切應該就是妖君告訴他的。是了，在冰獄的時候，小霏確實提到過有一個男子鑿穿過冰山，而那個男子應該就是妖君！
當過往的一切交織穿插在一起，我竟不能再找到合適的理由去辯駁。
或許，他說的是真的。
師父，一直以來，您真的在騙徒兒嗎？那一千年來的諄諄教導難道隻是一場可怕的陰謀？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又怎麽樣？你以為我會受你擺布嗎？”
“你當然可以不聽從我的擺布，不過，你的栩栩我可就不能保證他的安全了。”
隻聽得一陣鎖鏈的鬆動聲音，拴住栩栩的鐵鏈一寸一寸向熔漿下麵落去。
“方休，你隻有一盞茶的時間來考慮，一盞茶後，如果你再沒有決斷，你的栩栩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看著栩栩一步步地向死亡靠近，我心如刀絞，飛身欲上前救它，卻撞到一道結實的結界。
“不必費心了，這道結界是用被你害死的亡魂的鮮血鑄成的，你過不了自己心中所謂的仁義道德那一關，便永遠都無法衝破這道結界。如果你可以衝破這道結界，也就早答應了我的條件。”
“方休，別怕，我們來了！”我回頭看去，隻見黃尾帶著小瑚、螢草、百草霜和那一百個孩子都來了。
“黃尾，你太糊塗了，誰讓你帶那一百個孩子來的？”
“方休，你可知眾誌成城是最大的力量，無論是怎樣的困難，我們大家一起麵對，總會找到解決的辦法的。”
“是啊，曾祖母，你還有我們，我們一起麵對！”孩子們紛紛道。
“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我心裏湧過一陣暖流。
百草霜走上前，擎起照妖鏡，大喊：“孩子們，列陣！”
在百草霜的指揮下，孩子們有條不紊得將熔漿圍地水泄不通。他們手牽著手，肩並著肩，葶藶為首，率先運起法力，然後將法力傳給他旁邊的孩子，他旁邊的孩子再繼續傳下去，很快，那法力便在孩子中傳了一圈，一道白色的光環開始沿著孩子們的身體環繞起來。幾圈下去，那道光環越升越高，越縮越小……
“黃尾，這是什麽陣法？”
“這是鎖魂陣，百草霜剛剛找到的鎮魔方法，這次那魔王是逃不掉了。”
正在我們聊天的間隙
，我卻看見鬆音道人鬼頭鬼腦的，正欲悄悄撤去，不由得大喊了一聲：“不好，他要跑！”
鬆音道人被我這一聲大喊驚動，慌忙逃離。
“娘親，這鬆音道人就交給小瑚吧！”說著，小瑚追了出去。
見小瑚追了去，我也就放了心。
這邊那光環越聚越小，越聚越小，逐漸化成一個白色的光球。就在這時，百草霜飛身大喊了一聲“急急如律令！”，照妖鏡裏便射出了一道金光，照到那光球上。
隻聽“轟”得一聲響，那道結界便破裂了。一層一層的光波向四周擴散來，我和黃尾被逼得連連倒退了幾步。
就是此刻了，我飛身躍到那根鐵鏈上，雙腿絞住鐵鏈，倒掛著一點一點向栩栩挪去。正在此時，那火舌突然從熔漿裏噴上來，鐵鏈也一點點向下降去，眼看我的栩栩就要被熔漿吞沒了！
正在我萬分絕望之時，一條長長的尾巴掃了過來，那是黃尾的尾巴，正是那條尾巴牢牢地纏住鐵鏈並且向上拉。
我心中頓時有了底氣，再次一點點向栩栩靠去。
這鐵鏈果然堅硬，幸好當時為了救北玄參我練習了風火烈焰，不然還真拿它沒辦法。在我小心翼翼的燒熔下，鐵鏈終於被熔斷，我鬆了一口氣抱起栩栩向岸上飛去。而就在我飛上岸的瞬間，拴著鐵鏈的巨石卻忽然掉了下來，連同黃尾也受到了牽連。
“黃尾!”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驚聲大喊，“快鬆開你的尾巴啊！”
螢草趕過來，幫我接過栩栩。孩子們看見了，也急忙過來幫忙，緊緊地拉住我。
“方休，你鬆開我，帶著栩栩趕緊走！我的尾巴被鐵鏈絞住了，這次恐怕逃不脫了。”
“胡說！”我用力地拉他，他痛得撕心裂肺。
“方休，不要拉了，我有話跟你說。”
“好，你說。”
“方休，你可聽過三生石的故事？”
“都這個時候了，還講這個做什麽？”
黃尾並不理睬，繼續說道：“大地之母女媧造人，每造一人，取一粒沙作計，終成一巨石。後來，女媧將其立於西天靈河畔。此石因其受日精月華，靈性漸通。後破天而出，頭重腳輕，直立不倒，大可頂天，生出兩條神紋，將石隔成三段。女媧急施魄靈符，將石封住，心想自造人後，獨缺姻緣輪回神位，便封它為三生石，賜它法力三生決，將其三段命名為前世、今生、來世，並在其身添上一筆姻緣線，從今生一直延續到來世。女媧將其放於鬼門關忘川河邊，掌管三世姻緣輪回。”
“黃尾，你到底想說什麽？”
“方休，我太累了，已經沒有力氣反抗，你就讓我自暴自棄一回吧，我和雙雙還有一世的機會，我已經等不及去見她了，讓我徹底死去，然後轉世為人，哪怕是轉世為猴也可，你知道的，猴王那裏有一個脫胎換骨爐，猴子隻要跳進去扒一層皮換一個樣子便可以變成人了。我相信，即使我麵貌駭人，雙雙也不會嫌棄我的。”麵對死亡，黃尾是如此的平靜，平靜得讓我覺得可怕。
“不，不行，不可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允許你就這樣離開我！”
正這時，鎖魂陣的那個光球忽然急劇地向熔漿落去，皇陵突然開始劇烈震動起來，不斷有巨石從天而降。
“方休，來不及了，你快走啊！”黃尾一把掙開我的手，空中隻剩下他的回音，“如果有來世，我隻願做個凡夫俗子，平凡度日，了此一生。”
一切都沒有了聲音，我就那樣眼睜睜看著他離我遠去，一點點從我的生命裏消失……
“曾祖母，快走啊！”孩子們拚力撕扯著我，拉我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皇陵裏出來的，等到逃了出去，我癱倒在地上。
是我害了黃尾，是我害了黃尾!
為了救我的孩子，我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
“栩栩呢？栩栩呢？”
“大王，在這裏！栩栩在這裏！”螢草急忙將栩栩抱給我。
我抱著栩栩嚎啕大哭：“栩栩，栩栩！你要永遠記得，你的命是你的黃尾叔叔用生命換來的，你要代替他好好活下去！”
“對不起，我來晚了。”一個疲憊的聲音。
我抬起頭，看見紅鱗匆忙趕到的形狀和麵上愧疚的神色。
我知道，他是因為要維護妖界的安全才會這麽晚才來的。我不怪他，可此刻卻不想同他講話。
我抱著栩栩，艱難地爬起來，孩子們想要扶我，卻被我拒絕了。
我撇開大家，一步一個腳窩，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背後，是皇陵塌陷不斷塌陷的聲音，綠洲裏湖泊中的水流不斷下滲，去澆滅那熊熊燃燒的欲望。隨著皇陵的坍塌，巴戟天的生命也會就此終結，而這沙漠裏的最後一片綠洲也會永遠消失。
腦海裏都是黃尾的身影。我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總會被人欺負的小妖，可他卻總會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我們曾一起看過妖界之眼的星星，一起度過妖界的除夕，一起為對方包紮傷口……我們一起經曆別人的嘲笑與侮辱，一起度過寂寞的春秋，一起分享人生的苦難……是你將我帶到妖界，帶著一隻無知的小妖從幼稚逐漸走向成熟，而如今你卻拋下我就此遠去，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流戀都沒有。
上天不公，給了你這樣一個拒人千裏之外的體質，你卻拚力用自己的心去溫暖別人。
你的一生，一直都是小心翼翼，沒有太多的轟轟烈烈，甚至連愛情也是寂然開放，寂然凋零。但我知道，真水無香，你比誰都活得清明，你那爽朗的性格，溫暖的笑容，善良的本性……永遠是我心中最美的一道風景。
黃尾，你的生命源於大漠，也終於大漠，或許這就是天意，你在天有靈，也算落葉歸根了吧。
我不停地向前走，沒有方向，也不知哪裏才是終點，直到自己的身軀被這沒有星星的黑夜所吞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