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卷 第八章

夜色彌漫遮住幾許黑影,離鎮二十裏外商垸城城東的一座小莊園裏,園內屋舍高牆紅瓦,錯排齊整,屋內透著燭光通明,這裏是神淼門分堂所在,此時裏麵時不時的有聲音傳出。

整個大廳光鮮亮麗,燭火光亮,桌椅整齊一塵不染,牆上掛了幾幅名家字帖,綠葉盆栽擺滿了角落,別具一格的擺設,庸而不俗。

納蘭魅坐在上座,環視廳內一周,端起丫鬟剛剛端上來的鐵觀音淺酌一口,感受濃鬱的茶香彌漫整個口腔,然後開口問:“青堂主,找我有什麽事嗎?”

坐在首座的是一個青年,二十五六上下,深青色勁衫,長發被一根絲帶束纏著直垂腰間,膚色偏黑,雙目晶亮有神,他便是神淼門玄武堂堂主—青蓮。凝視納蘭魅片刻,他微微思索後道:“追月莊七日前被人滅莊,全莊沒有留下活口。”

“追月莊?”納蘭魅微一思索,說,“可是據說追月莊主宅心仁厚,一向樂善好施,此人應該不會結下太多仇怨,即使有,追月莊起碼也是四莊之首,擁有滅掉追月莊如此實力的仇家也很容易暴露才對,青堂主,你的調查結果如何?”

青蓮搖搖頭,“追月莊主生前摯友頗多,暫時查不出誰最有嫌疑。”沉吟著頓了頓,又說,“不過,據說事後有傳言說有人在現場撿到了盟主令。”

“道聽途說並不足信。”納蘭魅笑了笑,放下杯,說,“不過,這追月莊滅門後又接著出現盟主令,估計會在江湖上引起軒然大波,也會動搖其他幾派之間和盟主之間的信任,青堂主,調查的同時你也要注意堂下Xiong-Di不要被卷進去,我們神淼門隻需靜觀其變。”

“我明白。”青蓮微點頭,側過頭,臉頰染上暖色的光芒,像是想起了什麽回頭說,“副門主,在追月莊滅門之後,我曾親自去調查了追月莊主身前的幾位至交,雖沒有查出有嫌疑的對象,卻得知慕容盟主即位時追月莊主曾反對過,緊接著又出現了盟主令,現如今,曾經對慕容盟主甚感不服的一些幫派正聯合起來聲討慕容幽。”

“慕容幽不是全數通過才坐上盟主之位的嗎?”納蘭魅疑惑地問,目光落在晃悠悠的燭火上,眸光流轉,難道都被掩蓋了?“…那還有哪些幫派反對呢?”

青蓮沉聲道:“除崆峒、唐門、白雲莊、拈花門反對,鳩寨、雲霄寨、神淼門讚同外,其他各派持中立態度。”

青蓮見納蘭魅許久沒有說話,以為他在思索什麽,便沒有出聲打擾,沉默片刻後,廳內響起納蘭魅的聲音,“青堂主,麻煩準備筆墨紙硯。”

青蓮看他一眼,吩咐了門外小廝幾聲,筆墨紙硯便很快送來,納蘭魅執筆蘸墨,洋洋灑灑寫下幾行墨跡,字體端正典雅,蘊著無形貴氣,納蘭魅看著筆下與卿字神似八分的字跡,滿意地笑笑。

“這是…?”青蓮看著紙上的幾行字,微微斂眉,接著看著納蘭魅,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卻又立馬憂心起來,“副門主,這樣做…好嗎?”

“我說了,我們隻需靜觀其變。”納蘭魅優雅的笑,起身,開門,離開。

風從門口吹進來,吹熄桌上的燭火,白色的煙在黑暗中徐徐升起,青蓮看著那抹深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的門外的黑暗,斂下的眸中不知想些什麽。

天際已經微微亮起,剛走進房間,納蘭魅就看見桌上趴著的小身影,君憐抱著劍趴在桌上正睡得香,看著埋在毛茸茸的斑貂棉衣中紅撲撲的小臉,他笑了笑,拿過衣屏上的披風為他蓋上。

盡管納蘭魅動作很輕,君憐依舊被驚醒了,他抬起睡意惺忪的雙眼,焦距有些渙散地看著納蘭魅,看了過半天才認出來,“…納蘭大哥,你回來了?”

“嗯。”納蘭魅笑了笑,在他側邊坐下,翻杯為自己倒了杯茶,眼睛瞄了瞄幹淨整潔的床鋪,笑著說,“怎麽不去床上睡呢,你這樣睡很容易著涼,忘記上次吃的藥了?”

君憐搖搖頭,隻要想起那粘糊糊的藥,他連做夢都會有一種想吐的感覺。

納蘭魅笑笑,端起茶喝了一口,冰冷的**流進胸腔,熬了一夜的腦袋輕鬆了多,見君憐也清醒多,便輕聲問,“等我有什麽事嗎?”

君憐揉揉眼,“沒事,隻是看完焰火回來沒有看見你,有點擔心。”說著,惺忪的眼睛立馬清醒過來,掃視著納蘭魅全身上下,有些急迫地問,“納蘭大哥,你沒事吧,那壞蛋沒有為難你吧?!”

“我沒事。”納蘭魅笑著伸手揉揉他的腦袋,緩緩搖搖頭,腦中卻突然浮現出了一道身影,豔紅長袍,銀色麵具,邪氣中帶著輕狂的語調,還有那氣貫若虹的劍術…如果猜得沒錯,那應該是劍譜雁影分飛中的招式,隻是這雁影分飛早就已經失傳了,怎麽會…

“納蘭大哥,我的劍法已經練得差不多了…”君憐的話打斷納蘭魅的思緒,回過神,君憐正期盼地看著自己,微微一笑,他拿起桌上的劍遞給君憐,說,“好,讓我看看你進步的如何,你先去樓下等我,我先梳洗一下。”

“好!”君憐搶過劍,胸有成竹地跑出門,“我去樓下等你,納蘭大哥要快一點哦!”納蘭魅應一聲,笑看著君憐一蹦一挑地走出去,便上前關門落栓。

瑣碎的聲從屏風後傳來,紫色和白色交雜的衣服搭上屏,遮住屏風後若隱若現的白皙的修長身軀,靈氣的手指從衣中抽出紫色錦帶,借著浴桶邊的足凳踏入沐浴中,冰冷的清水映著肌膚越發的晶瑩剔透,隱約可皮膚下流動的白色流螢。

修長的手舀起水灑在白皙優雅的脖頸,晶瑩的水珠沿著肌膚滑落,沾濕了耳際散下的幾縷發絲貼在精致的鎖骨上,纖濃的眼睫半斂著,說不出的,他靠著桶,突然笑道:“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幽靜的房間,朦朧的屏風後傳來細碎的水聲,修長的手指挑起幾朵水花,水珠濺上翹起的睫毛,濕潤了黑亮的眼眸,低垂著眉,納蘭魅笑的寧靜自然。

靜了片刻,窗戶咯吱一聲,深藍色的人影出現在窗邊,神情裏帶著些微的不自然和窘迫,手執薄扇向納蘭魅所在的屏風方向拱手行禮,血色胎記在眼下豔目顯眼,他輕咳一聲,歉然說道,“羽某冒昧打攪,殊不知…”

“無妨,羽公子請坐,還請稍候片刻。”屏風後傳來納蘭魅輕緩的聲音,接著便是搖蕩的水聲和穿衣聲,待羽無傷喝完一杯茶,納蘭魅從屏風後走出,紫冠束發,月牙白長袍束著金色腰帶,腰帶上配著流蘇,走動間飄逸翻飛,輕靈出塵。

納蘭魅在羽無傷對麵落座,含笑說,“若羽公子不嫌棄,不如同納蘭一起下樓用早膳如何?”羽無傷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納蘭魅拉開門為羽無傷帶路,君憐正被他幾個家仆圍著,一見納蘭魅下樓便迎麵撲上來,二話不說便拉著他要去比試,在看到身後的羽無傷時,動作停了下來,神情微微呆了呆。納蘭魅失笑,昨夜他先行離開了,並不認識羽無傷,“君憐,這位是羽公子。”

君憐盯著羽無傷的眼神充滿好奇,特別是那眼角下的紅記,“羽公子好!”君憐身後的幾位也跟著行禮。

“大家都坐下吧。”納蘭魅溫聲說,找了個座位坐下,羽無傷便在左手邊坐下,君憐坐在右手邊,剛坐下,納蘭魅就對緊跟在君憐身後的幾位笑著,“你們也找個位置坐下,應該都餓了吧。”

“謝謝公子。”因為納蘭魅昨晚的相救,這幾個人並不排斥納蘭魅,聽他這樣說,也見少爺沒有反對,便在鄰桌坐下,納蘭魅招來小二,點了幾樣早點。

等他們這邊的早點上齊了,小二拉開了客棧大門,好在寒風被厚重的門簾擋住,吹不進樓裏,在納蘭魅他們安靜用膳的時候,門簾掀了幾掀,走進幾個人,在附近的桌位上坐下,點了幾樣菜便閑聊起來。

“聽說了嗎?就在前幾天,追月莊被滅莊,全莊上下四千多人,無論老幼全被滅口,死狀甚慘,全部身首異處,行凶手段十分殘忍,仙人潭那邊已經發出了命令,說要徹查此事…”

“我也聽說了,還聽說此次追月莊和三年前浴血山莊滅門的手法大徑相同,所以江湖人都懷疑這次是否也是慕容幽出的手,仙人潭發出這樣的命令是不是為了掩人耳目…”

“這不能排除有人覬覦武林盟主之位,趁機陷害慕容幽的可能,可是無論如何猜測,慕容幽的說法是最重要的,可惜慕容幽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剛坐上盟主之位便擅離職守,也不知道這慕容幽是怎麽想的,他難道不擔心盟主之位被人奪去嗎?…”

“慕容幽武功蓋世,又是武林至尊,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你在這裏瞎操什麽心思?乖乖閉嘴,吃你的飯!”

這幾個人的聲音不大不小,但是隻要有一點內力就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在座的也有江湖人,聽了他們的話,手裏的竹筷都相繼停了下來,大堂裏氣氛有些凝重。

“羽公子不知找納蘭何事?”吃了幾個小籠包,納蘭魅停下手中的竹筷,絲毫沒於意鄰桌幾人的話,輕聲問。羽無傷也跟著放下手中竹筷,微微思索,“羽某此次來是想知道納蘭公子與神淼門的關係。”

“神淼門?”君憐一邊吃,一邊懵懂地看看羽無傷又看看納蘭魅,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提起神淼門,那是專門收集情報的組織,他們要打聽什麽事嗎?

“羽公子從淄環城一直尾隨納蘭,不知所為何事呢?”納蘭魅微笑,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嘴巴塞得滿滿的君憐一聽,眼睛差點瞪出來,看向羽無傷的目光疑惑中帶著戒備,“什麽?一路跟著我們?你為什麽要跟著我們?”

“君憐,不可無禮,說起來,你還欠羽公子一聲謝。”不僅僅隻是君憐,就連羽無傷也滿臉的不解,納蘭魅溫和一笑,“前幾日在郝延城百蕭茶樓前,多虧了羽公子仗義相助。”

君憐驚訝的看向羽無傷,瞬間又一臉的崇拜,跑去羽無傷的身邊坐著,小手拉住藍色的衣角,“羽公子,你可以不可以教君憐那一招?…君憐拜你為師好不好?…”

羽無傷從錯愕中回神,看了看身邊的君憐,有些無奈的笑笑,“如果有時間,羽某定會傾囊相授。不過,納蘭公子何以認定是羽某出手,而不是昨日那位公子呢?”

納蘭魅淡淡的笑,“當時賣糖葫蘆的老伯離那位公子很遠,不是嗎?”“所以你就斷定他不會特意跑去買?”羽無傷有些失笑,這不算是理由吧。

“若是那位公子出手,當日的那竄糖葫蘆穿過的隻會是脖子,而不單是掌心了,你說呢?”墨蓮一身濃鬱的血腥味足夠證明了他屬嗜殺之人,習慣殺人的人向來不會把人命當做一回事,更別提一個當街偷盜的賊人。

“可是,不是那個壞蛋,路上到處是行人,納蘭大哥怎麽知道就是羽公子呢?可以是隨便一個路人啊?!”君憐將自己的不明白之處問出來。納蘭魅微笑,端起手邊的茶喝一口,“羽公子一路跟隨著我們,當日我也是無意間看見了羽公子站在人群裏,恰巧身邊站著的是位賣糖葫蘆的老伯…”

“納蘭公子又是如何斷定羽某出手就一定不會殺死那人呢?”羽無傷靜靜道,心裏卻在思索,這個人,明明知道自己整天跟在後麵,還能不動聲色地反觀察自己,自己卻一無所知的傻傻跟著,耐和定力都不簡單啊。

“素聞嗜血寨寨主羽無傷手段向來狠毒利落,死在其手下的人不計其數…”在羽無傷詫異的目光中,納蘭魅緩緩笑著,“…但是,羽公子所殺之人向來都是寨內黑名單上的人,對名單外,羽公子卻從不會多加製造血腥,羽公子,納蘭說的對嗎?”

“嗜血寨?”君憐吃一驚,“那不是以殺手出名的寨嗎?羽公子,難道你是…殺手?”小手揪住衣袖,琥珀色雙眼直放光,“難怪武功那麽好呢!羽公子是要殺誰啊?要不要君憐幫忙啊?!”

羽無傷摸摸君憐的腦袋,下意識看了納蘭魅一眼,納蘭魅略過他的眼神,將目光轉向他身邊的君憐,說,“君憐,殺人可不是好玩的事,況且,以你的武功也隻會給羽公子添麻煩。”說到最後,納蘭魅嘴角帶著笑意。

君憐嘟起嘴巴,不滿說,“哼,就會瞧不起君憐,納蘭大哥等著瞧,君憐一定會當上大俠!一定會!”

“好,一定會,不過,你要先吃飽才有體力當大俠。”納蘭魅瞥了瞥他麵前的包子,笑說。君憐微微一頓,又埋頭吃起來,心裏隻想著以後當上了大俠,一定把納蘭大哥打得跪地求饒,越想越吃得起勁,將關於羽無傷的問題完全拋在了腦後。

納蘭魅凝視君憐片刻,深意地看向羽無傷和他麵前桌上的早點,輕道,“羽公子用完早膳了嗎?可否陪納蘭出門走走?”

羽無傷瞄一眼君憐,心知眼前這人無意讓這孩子知曉太多江湖仇怨,以免招來禍端,剛才刻意讓君憐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也是為了日後遇到,可以打聲招呼,算是多了一分靠山,想一想便溫聲回道:“君憐要去嗎?”

“要去我要去!”君憐一聽他們要出去,連忙叫著。納蘭魅一頓,正要說什麽,卻聽羽無傷笑著說道:“我和你納蘭大哥去找小倌,你也要去嗎?”

君憐聞言臉色一紅,若有所思地看向納蘭魅,小倌的意思他是知道的,不過他不知道原來納蘭大哥也有那樣的嗜好…

納蘭魅沒有想到溫文爾雅的羽無傷會突然這樣說,麵對君憐似笑非笑的曖昧神情,他有些尷尬輕咳一聲,見如此說君憐不會跟著,也沒有多作解釋,起身向門外走去。

羽無傷看一眼君憐漲紅的笑臉,刷開扇掩住嘴角的笑,邁步離去。留下的君憐小嘴嘟得高高的,想跟又不敢跟,獨自生著悶氣,最後氣不過,小手拍上桌,對著鄰桌的幾位吼道:

“你們幾個給本少爺過來!本少爺要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