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卷 第六章

幾個人從人群地躥出,越過納蘭魅所在的位置,直奔君憐跑走的方向,而納蘭魅則好笑地看著君憐機靈地像個小猴子在人群裏鑽來鑽去,硬是讓那些不敢下重手的家仆連衣角都碰不到。

隻是個小小的鬧劇,隻會為這火熱喧囂的街頭增加些許熱鬧,並不會引起多大關注。納蘭魅沒有一點出手的意思,其實之前他猜測過君憐很可能是逃家出門。因為無論是怎樣的父母,都不會放心讓自己的孩子單獨在江湖闖蕩,特別是像君憐這樣過著錦衣玉食,出門都會有幾個護衛保護著的富家少爺。

“…少爺,自從你出走後,莊主和夫人一直擔心得寢食難安,還請少爺隨屬下回莊吧…”

“…是啊,少爺,今天是除夕夜,莊主和夫人一定很想念少爺回家一起守歲…”

“你們給本少爺閉嘴!我說了我不回去!”君憐一邊躲開撲來的家仆一邊向納蘭魅這邊跑去,路上卻結實地撞上一個人,他一身黑衣在這嫣紅詫紫的人群裏異常顯目,手上握著一把長劍,渾身散發出的冰冷氣息讓行人不自覺地繞開。他低頭看著撞上自己的人,眼睛微眯。

“對不起!對不起!”君憐退開幾步,連聲道歉,一抬頭看清了眼前人的麵貌,聲音立馬驚喜地高揚起來,“是你!”

墨蓮冷冷看著君憐,眼中泛出寒意,公子說隻要他在街上溜達一圈,那些藏在暗中的人自會現身,那眼前這位…不是那幾個護法的人就是拈花門的人,可無論是哪邊的人,都是會讓少主厭煩的人,必要時他會親手解決…手掌悄悄握緊手裏的劍,墨蓮眼神冷漠。

“你不記得我了嗎?半月前在郝延城百蕭茶樓前,你還幫過我呢,用了一串糖葫蘆幫我把那賊人抓住了,我還沒有來得及感謝你呢!…”君憐笑眯了眼,笑盈盈地看著墨蓮,無視他眼中的冷意,“…今天能在姻緣樹下相遇,是不是說明我們兩個很緣啊?嗬嗬…”

君憐笑得純真,聲音說得很響亮,卻不知道他這單純的幾句話,讓身後的幾個家仆詭異了麵容,連納蘭魅都笑出聲音連連歎氣搖頭,墨蓮臉色更加沉,握劍的手都緊得泛白,更是讓斜坐著街道一邊屋頂上的人直接噗出口中的美酒。

銀色麵具泛著冷光,伸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酒,挑起興味十足的目光,慵懶的看向街上還在傻笑的君憐身上。

“這小家夥…還真有意思…”

“…大俠,既然我們這麽擁,能不能告訴君憐大俠名字啊?家住什麽地方?我可以上門去拜訪…”隨便去拜師,想著,君憐小手拉上墨蓮的衣角,喜滋滋地期望著。

圍觀人群中有人笑出聲來,墨蓮冷眼一掃,那個人立刻閉上嘴,識趣離開。墨蓮鐵青著臉,視線轉回眼前笑眯眼的人身上,盯著拉著自己衣擺的手,眼中布滿寒霜,自己堂堂八尺男兒,卻被一位比自己還要年少的公子當眾調戲,本就一幅冷冰冰的麵孔,此刻更冷了,他開口,平淡如水,字字如冰。

“放手。”

“不放!”君憐也堅決地說。在他的認知裏,他始終相信著,會出手幫助他人的人一定是好人,好人也不會殺人的。

“當真不放?”

“不放!怎麽都不會放!”

本可以念在眼前是個孩子,看起來年幼無知的份上,忍一忍也就算了,況且今天也是新年,周圍的人也多,他不想生事,可君憐卻毫無顧忌地說一些讓人誤會的曖昧話語,耐心也是有限度的,墨蓮額上青筋暴露,顧不得多少,舉劍朝君憐劈去。

“少爺小心!”

“少爺!”

眼看那劍就要劈上君憐,盡管劍還未出鞘,但是看那揮下的力度,不死也會骨折吧,少爺纖弱的身子怎麽能受得住呢?正想著,家仆們直覺得眼前一花,深色披風的人已站在了兩人中間,深色紫袍,黑發垂腰。

納蘭魅一手拉開君憐些許,一手握住了墨蓮的手腕,輕巧一轉,轉眼奪下墨蓮手中的長劍,在墨蓮錯愕的目光中,溫和笑著。

“隻不過小孩子的幾句玩笑話,公子何必如此計較?”說完,拉過君憐,輕聲說,“君憐,這次是你不對,快點道歉。”先是說擁在姻緣樹下相遇,然後又肆意打聽別人的家世,這很明顯就像詩子相中了姑娘,打聽身世好上門去提親嗎?要不是他了解君憐,恐怕他也會誤解君憐的那番話。

“對…對不起…君憐不是有意的…”

溫和的語氣透著不可抗拒的威嚴,君憐從納蘭魅身側探出頭,驚魂未定地看著眼前這個真要殺自己的人,觸及墨蓮依舊冰冷的眼神,立馬又縮回納蘭魅身後,拔腿跑到他那幾個家仆那去了,家仆拉著君憐一晃眼便消失在了視線裏。

“納蘭大哥,焰火就快要開始了,我去幫你占位子!”

墨蓮冷哼一聲,納蘭魅卻淡淡的笑,雙手執起手中長劍遞到墨蓮眼前。“在下無意冒犯,還請公子不要怪罪。”說完,又轉身麵向四周圍觀的群眾,露出溫和的笑,說,“大家,新年煙火就快要開始了,大家還是趕緊去找個好位子看煙火,這裏已經沒事了。”圍觀的人也知道沒什麽好看的,也就合著納蘭魅的聲音,慢慢散去。

墨蓮收回劍,目光巡視著納蘭魅,剛剛納蘭魅奪劍那一招看似很簡單,卻隻有他知道其中的玄妙,那輕輕一握沒有用一絲內力,隻憑著輕微的手腕力道便卸去了自己的力量,很高超的以逸待勞的手法。

“報上你的門派。”墨蓮淡淡開口。

正欲轉身離開的納蘭魅聞聲停下腳步,挑起好看的眉,不解地看著墨蓮,好像沒有聽懂他的意思。

“留下你的門派姓名。”墨蓮又問一次。

“公子這是準備秋後算賬嗎?”納蘭魅問。

“隻是見閣下功夫不凡,想日後上門領教幾招。”

這時,有聲音響起。

“正巧,羽某也想領教幾招,不知公子可否賜教?”

雪不知何時停了,街道兩邊的燈籠連成了線,蜿蜒成兩條紅色的長龍。

溫文爾雅的聲音自人群響起,循聲望去,來來往往的人群,慢慢走出一抹文雅的深藍色,長發挽起,手搖與時節及其不符的紙扇,發上和肩上都有濕漉漉的水氣。

他緩緩走近,微微上挑的眼角處有個指蓋大小的胎記,血紅色,點綴在他白淨的臉上,即使在朦朧的燈光下依舊顯目異常。他在納蘭魅身前不遠停下,收起扇子,拱手:“在下羽無傷,見過公子。”

墨蓮在羽無傷出現的瞬間,手便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劍,以備隨時迎敵,可是羽無傷的話卻讓他將目光投向了身旁的納蘭魅,這兩個人…認識?他疑惑了,公子不是說隻要他逗一圈,那些人自會出現的嗎?為何出現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還是…他們是在做戲?

墨蓮選擇靜觀其變。

納蘭魅看著羽無傷,眼裏一閃而過的尋思,然後他勾起唇角溫柔笑著,拱手回禮,說:“原來是羽公子,在下複姓納蘭,幸會。”

“納蘭公子,幸會。”羽無傷溫和笑,“羽某見公子功夫了得,不知公子可否賜教?”

“賜教不敢,在下…”

納蘭魅溫溫的開口,可是又突然的止住,腳尖一點,輕盈跳開了數步,在納蘭魅跳開的瞬間,墨蓮和羽無傷也同時跳開幾步,剛剛他們所站的位置地上各插著幾支長箭,再抬頭,他們發現剛剛還在走來走去的行人此時已經將他們連著姻緣樹一起圍了起來。

納蘭魅將目光轉向羽無傷,看見羽無傷同樣疑惑的神色,於是兩人同時望向另一邊的墨蓮,隻見墨蓮手已搭上了劍柄,臉色雖然沉,可是納蘭魅和羽無傷卻從看出了一股難言的興奮。

嗜血本能?

羽無傷回頭和納蘭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見了茫然,可是現在的情況沒有時間讓他們思考,這些人好像沒有目的,沒有給他們一點喘息的機會,在他們落地的下一刻直衝向前,長矛飛鞭,明刀暗劍。

這一邊墨蓮一手長劍飛舞,所過之處,頓時慘叫連連,鮮血四濺;另一邊羽無傷手中薄扇翻轉,扇沿鋒利如刃,傷人無形,直接讓他們暫時失去行動能力。

相反之下,納蘭魅比較自如,手指連點,簡簡單單,沒有任何血腥,也不費多大力氣將湧上前的一個個點成木頭,他知道,功夫再高,體力是有限的,特別是這樣的人海戰術,強者都會保留在最後出現,在那之前都不能浪費自己任何一絲力氣。

這時,有人突然高喊一聲。

“大家讓開!放繩!灑網!”

三個一聽突然一驚,抬頭看去,隻見鋪天蓋地的漁網朝他們撲來,四周有空隙的地方繩索飛繞,若被纏住手腳,隻能等著被捉。

納蘭魅微微思索,然後便停下雙手,剛剛的人海術隻是為了轉移他們注意力,好準備甕中捉鱉,等他們反應過來,已經跑不掉了,即使跑出了,網外估計還埋伏了眾多高手,既然如此,就暫先看看他們的目的。

三個人意料之中被網住,好在納蘭魅身邊被點住的人有的高舉著手,撐起了網麵為納蘭魅留下一點空間。

“羽某自認與各位素不相識,亦無仇怨,為何當下如此相待?”合起的扇子撐著網,羽無傷沒有一絲狼狽,依舊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老夫無意冒犯兩位,隻是想請墨蓮護衛說出主子的所在之處。”

望去,人群自動讓開去,一位中年人從人群後走出,身材高大挺直,麵色健康紅潤,雙目炯炯有神透著精明的銳氣,他走向墨蓮,舉步穩重卻落地無聲,此人內力必定深厚。

“墨蓮,你能否告知老夫,主子他現在身在何處?”

羽無傷看了看前來的人,發現沒有一個他認識的,微微偏頭,瞥見了眼角的納蘭魅,見他正在凝眉思考著什麽,側臉映著光,神態溫暖而寧靜。羽無傷眼底泛出笑意,這個少年,出乎他意料的鎮定。

四下安靜的出奇,似乎都在屏息等待墨蓮的回答,墨蓮眼神冷漠地看著那中年人,卻始終沉默著。

“如果墨蓮執意不肯說,那就莫怪罪老夫用手段了。”

中年人等了半晌沒見墨蓮開口,臉色變了變,從旁邊的人手中接過弓箭,搭弓上箭,矛頭直指墨蓮,雙眼在四周溜了一圈,然後衝著墨蓮道:“墨蓮,我知道主子就在附近,隻要主子出來…”

“是嗎?…”

空中響起低沉的笑聲,正當眾人抬頭四下尋找時,卻淩空砸來一個酒壺,中年人閃身避讓開,卻覺得身側一陣輕風拂過,等看清時,圍繞在三人身邊的漁網已皆數破裂,而場中已多了一抹頎長人影,他一手剛離開腰間的長劍,另一手隨意地拎著剛剛扔來的酒壺,身形挺直修長。

“墨蓮,你真掃興。”

那人慵懶地說,銀色的麵具映著通紅的燭光,在他臉上泛著溫暖的色澤,隻露出他光滑無疵的下頜,如失血罌粟的淡色薄唇,發絲夾著紅色絲帶在他身後放肆張狂地飛揚,深紅色緊身勁裝拂動,帶衣上紅帶隨意翻飛,深紅寬帶束腰,微敞的領口露出白淨無暇的肌膚,銀製項鏈襯著他精致優美的鎖骨,給人一股妖嬈的狂野魅惑。

街道中一下子寂靜下來,就連納蘭魅的眼中也露出驚詫的神色,仍出酒壺的一瞬間掠到三人身前拔劍劈網,然後又在酒壺尚未落地之前回鞘,接著便悠悠接住酒壺,動作熟練順暢,一氣嗬成,沒有一絲過多的動作,如此短的時間內可以揮出二十四劍,可見此人的武功之高。

納蘭魅和羽無傷回過神,慢條斯理的拿下糾纏著自己身上的碎網,相繼走出人海站在一邊,靜靜打量著整個場麵。另一邊,墨蓮聽到聲音,立馬單膝跪地,低頭恭敬道:“屬下該死。”

隨手將手裏的劍拋給墨蓮,那人薄薄的紅唇勾起上挑的弧度,然後轉身,麵向眾人,慵懶的神態裏透著無形的威嚴,立馬讓周圍的人跪在了地上,其中,也包括了那位中年人。

“明知墨蓮乃本尊護衛還如此妄為,看來你並沒有把本尊放在眼裏…”

“主子恕罪,原諒老夫尋主心切。”中年人恭敬地說道。

“我很好奇,你要如何抓我回去。”

那人勾起唇角,凝出笑聲,卻冷入人心,讓人從心底打了個冷顫。或許外人隻知盟主慕容幽情不定不知其嗜血凶殘,但是身為護法的他卻能時時刻刻目睹惹惱慕容幽的下場,那比淩遲還要殘酷的手段,是他這輩子都不會難忘記的噩夢。

“那隻是屬下的權宜之計,況且,以主子身手,想要離開,輕而易舉。”那中年人冷著汗說。慕容幽居高臨下地睨視地上的人,神情裏隱著不耐,“都滾。”

見慕容幽沒有追究,那中年人顯然是鬆了口氣,擦擦汗,躬躬身子起身離去,連著四周抬的扶的也一並退了去。羽無傷看了看留下的墨蓮和納蘭魅,又看一眼那場中的筆直身影,微一思索,隨著人流,悄身離去。

慕容幽不屑地冷笑一聲,目光流轉,落在一身深紫的納蘭魅身上。好似不知身周的情況,納蘭魅正斯斯文文整理自己的衣裳,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側過頭來對上慕容幽探尋的目光,微微一愣,然後靜靜回視著他。

慕容幽眯起眼,納蘭魅出現後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包括奪下墨蓮手中劍的動作,即使看到自己出現,他也隻是眼中一晃而過的驚訝,接著便是淡定的旁觀態度,這個人,鎮定到似乎完全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

“你是誰?”慕容幽淡淡開口。

納蘭魅挑眉微笑,“問人姓名之前難道不先報出自己姓名嗎?”

這下換慕容幽挑眉了,他看著納蘭魅,眼底忽然浮出興味的光芒,“如果你肯拿下臉上的人皮麵具,說不定我還會考慮考慮。”

“彼此彼此。”納蘭魅看著他臉上的銀色麵具,輕笑。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

慕容幽突然勾起一抹奇怪的笑,伸手撫摸臉上的銀色麵具,他的手十分修長,腕間纏繞著紅色絲帶,尾指還戴著銀戒,紅白銀色的對比,讓他整個人如來自地獄的罌粟,有著致命的力。

納蘭魅凝視著他,明明穿著輕佻虛浮,可他那邪肆輕狂的笑容卻在無形給人一股壓迫,輕佻虛浮的姿態隻會為他增添了幾分神秘,隻是單單的外在氣勢,他便鎮住了全場。

“有沒有本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下無意知曉閣下名諱,告辭。”

溫婉一笑,衣角翻飛,納蘭魅輕腳離開,舉止文雅飄逸,完全不在意背後那道探究的視線,深紫色身影漸漸消失在街角,轉角的一瞬間,納蘭魅的唇角微微上揚起來。

同樣的,籠罩在樹影下的那抹豔紅人影,失血的罌粟正幽幽散發著致命香氣,詭異的藍色交織著沉靜的黑色在深暗的眸底泛出。

這時,天空陡然亮了起來,慕容幽抬頭看去,伴著一聲巨響,天空中炸開一朵絢爛至極的焰火,銀色的麵具在忽閃的光芒中模糊不清。

“嘭——!”

幽靜的街道上,納蘭魅也停下了腳步,靜靜抬頭看去,絢麗的光芒映入他的眼,他的眼睛變得很亮,有清淡的憂傷,恬靜的溫柔,和衷心的祝願。

镹兒,你又長一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