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卷 第二章

清晨,皇城裏白霧蒙蒙一片。

皇宮東邊的一處院落裏,公公們正用大掃把托掃地麵枯黃的落葉,宮女們也彎著身子給盆裏的花草澆水,大家都默默地做著手上的活,人多但不吵雜。

據說東宮主院現在住了個人,是太子殿下一個月前帶回的少年。

少年十四五歲,眉清目秀,肌膚白皙,剛進宮就入住了春苑,雖不知道在宮中是什麽身份,但是既然能入住隻有主人才能居住的春苑,再依太子對少年嗬護倍加的態度,地位或許一定不下於未來太子妃。

一個月來,他們盡心服侍,好在這位主子雖然態度沉默,但是對待下人卻從不辱罵責打,有宮女不小心弄壞了名貴陶瓷,他也隻是淡淡地瞥上一眼,沒有多說什麽,事後太子問起來,他卻說是他不小心弄壞的。

北風瑟瑟,拂起滿地殘紅,幾乎要忘了冬天臨近的酷寒。

迎著吹來的冰冷秋風,納蘭镹閉眼舒服地深吸了口氣再吐出,睜眼投望門前的院子裏飄零的豔紅楓葉,門外的公公和宮女低腰行禮,待他示意後繼續幹各自手裏活。苑裏依舊安靜,一切都顯得和諧。

進宮已經一個月了,師兄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月瀆透派出去的人一直都沒有消息,曾經和師兄去過的地方都找過,可師兄真的像是消失在了人世間,任他如何尋找都沒有一點痕跡,由此看來,師兄是鐵了心不再見他。

想著,又輕輕地歎了口氣,下一秒被人從身後擁住,溫熱的體溫熨燙他有些冰冷的身子,納蘭镹驚了驚,這才發現苑裏跪了一地的人,他竟然連請安聲都沒有聽見。

“在想什麽?還穿的這麽少?”月瀆透皺起眉,看向照顧納蘭镹生活起居的宮女,冷冷斥責,“沁雪?!”

“殿下恕罪!奴婢知錯了,求殿下饒命…”宮女顫抖著身子用力磕頭,其他的宮女和公公也跟著磕頭求饒。

“行了,是我命令他們不要管我,你不要怪他們。”納蘭镹輕輕握住他環在他腰間的手,然後拉開,“不用擔心,我也是練武之人,不怕冷的。”側頭對苑裏跪在地上的人說,“你們都下去吧。”

“謝殿下,謝主子。”

人影退去,隨身護衛也被遣下,苑裏子隻留下月瀆透和納蘭镹。

默默地注視納蘭镹片刻,月瀆透接下披風替他穿上,動作十分輕柔,納蘭镹卻稍稍僵了僵,漆黑的眸子裏浮出了某種很細微的情緒。

“父皇已經允了我們的婚事。”

考慮了很久,月瀆透終於說出了口。

逃婚的事情雖然被父皇強壓下來,丞相之女已封安國太子妃入殮皇陵,丞相也已經告老還鄉,本以為隻要他帶著自己中意的太子妃回宮就可以了,奈何他帶回的太子妃卻是男兒之身,雖說現下龍陽風行,君臣官宦都會有一兩個,可要明目張膽地娶一個男人為太子妃,日後的一國之後,百姓們終究是不能接受。

原本他也沒有抱任何希望立镹兒為太子妃,畢竟镹兒是男兒之身,不能為他留下子嗣,盡管他不在乎這些,隻要镹兒在身邊就可以了,不管是什麽身份,之所以這麽做,隻是不想镹镹太過委屈了,可是出人意料的是父皇竟然答應了!

“是嗎?”

即使一切都在他的料想之內,可是乍聽之下,心底依舊是冷冰冰的一片。為了所謂的江山,他離開師兄來到這深似泥沼的皇宮,往後的日子必定明爭暗鬥,腥風血雨,為了所謂的社稷,如今還以男兒之身下嫁他人。

可是……

“什麽時間舉行婚禮?我要自己寫請柬邀請我的朋友過來喝喜酒,透也有江湖朋友吧,要不要一起請…”

月瀆透看著他笑。

“镹兒,你終於笑了。”

納蘭镹臉上的笑容如晨光清澈透明。

“透,你要做一個好皇帝…”

卿王府邸。

蕭索的秋紅顏色襲滿半天際,庭院樓榭星羅棋布,時序逐漸步進入了初冬,金的銀杏葉飄落了一地,交雜著豔紅色的落楓。

檀香彌漫的小亭。

“你輸了…”

亭中傳出聲音,清淡中透著冷意。聲音的主人穿著鬃色襦衫,麵目俊朗飄逸,配著深潭似的眼眸,無形中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軒昂。

“你今天已輸我三盤。”

白玉手掌捧起棋盤邊的熱茶,吹開茶葉淺喝了一口,納蘭魅抬起眸看他,視線順著他的目光落在棋盤上,臉色愣了下又恢複常態,揚起清柔的笑。

“卿的棋藝可是越見高深了,我真是自愧不如。”

“無心之棋,勝無可勝。”

月瀆卿輕說著,伸手收回自己的黑子,轉眼間,棋盤上隻剩下零零落落的數十孔子,幽白勝雪,光潤如玉,交錯成一個字。

镹。

納蘭魅怔怔出神。

“或許天下人不知道,但你我都很清楚,身為月瀆國護國師的你心裏最重要的是什麽,兒女私情都是枉然,況且納蘭镹乃是男兒之身。”

“卿言重了,我對镹兒隻不過是Xiong-Di之情。”納蘭魅輕笑,將白子一顆顆收入棋盅,抬手示意繼續,“我眼下擔憂的是,這次太子婚典是否能夠順利,雖說服了皇上,但對國民還沒有清楚交代。”

月瀆卿瞄他一眼,伸手落下黑子,“你不是有辦法了嗎?”

“有時候護國師這個名頭還是有用的。”納蘭魅幽幽地笑,撚子落棋,“我已經和皇上商議好,大典當天我會奉旨祈福。”

手微微頓下,不著痕跡地落子,淡淡道,“決定了?”納蘭魅笑著落子,他跟著落子,抬眸,“可想過後果?”

“想過。”納蘭魅眼眸含笑,落子,“雖會引起國民不安,但是卻可以趁此機弄清朝中人心走向,太子也可以借此穩固地位,接連導致朝中關係動蕩不安的隱線也會一並浮起,這對月瀆有益無害。”

“把太子推到狼群,護國師真可謂是稱心稱職。”月瀆卿諷刺笑。

納蘭魅悠然端起棋盤邊的茶,氤氳的熱氣撲在他臉上,肌膚光潔濕潤,“我相信月瀆透不會連這點狼都對付不了。”

“你不擔心你那寶貝師弟?”

“擔心是有的,不過,我也相信镹兒。”納蘭魅笑的恬靜,“镹兒武功雖不濟,但是那腦袋裏的鬼主意可是讓人防不勝防的,卿,即使你在他麵前,你也會吃虧。”

月瀆卿看著納蘭魅落子,斂眉,“看來有一段時間不會太平。”

“要看個人耐力了。”納蘭魅凝視棋盤,輕柔說,“有可能大婚過後就會有動靜,也或許幾十年沒有動靜。”

“那你希望是?”月瀆卿落下棋子。

納蘭魅偏首微微思索,“皇上退位以後,我會將護國師職位交給镹兒。”

“替你師弟鋪路?”

納蘭魅溫柔的笑,“這是自然的。”

月瀆卿似乎還想問些什麽,但眸一轉卻沒有問下去,撚子落下。

太子大婚,舉國同慶。

然而,太子即將要迎娶的太子妃卻是男子。

結婚大典開始的第一天似乎沒有得到多大的祝福,婚車出宮,城中百姓雖然姿態恭敬,但眼神卻滿是憤恨和不諒解,安國太子妃自刎的影還未散去,太子又要娶個男人,無論這太子妃相貌如何美豔,太子如何袒護,不能為皇室留下血脈,即使皇帝陛下已經應允,婚期已經定下,百姓心裏還是無法認同。

就在百姓準備聯名上書阻止這樁婚典時,一抹身影清瘦修長少年從天而降,手執聖旨,頭戴紫色朝冠,長及後膝的黑色長發隨風飛揚,傾國傾城的麵容端莊而聖潔,金線滾邊的淡紫色長袍更是襯出那人仙人般出塵的氣質,他的出現立即引來了城中所有百姓的關注。

或許他們不認識他的人,但是那一身淡紫色朝服上繡著的半月圖案可是每個人都知道的,半月,伴月,那是永遠陪伴著月瀆國的護國師特有的朝服。

瞬間,城下寂靜一片,就連隨行的聲樂都停了下來,整個天地似乎隻剩下那人,飄蕩的長發,飛揚的淡紫色長袍…

如果在月瀆國內隨便抓人問問,你知道護國師嗎?那麽被問到的那個人肯定會先猛然點頭,接著又會猛然搖頭。

其實,這些並不奇怪,因為自月瀆國誕生以來,月瀆國每一代君王身邊都會有位由上代護國師留下的親授,也就是所謂的新一代護國師,他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救死扶傷菩薩心腸,參悟玄學隻為月瀆國預測未來,也正是因為他們的預測,月瀆國才避免了很多場戰爭,讓沒有戰爭的月瀆國越加繁榮昌盛,所以百姓對護國師隻有絕對的信任崇拜,對他們的話更是言聽計從。

隻是自祥寧帝仙逝,上代護國師玄青法師宣布新一代護國師是自己關門弟子後,鏡寧帝登基以來十年,新一代護國師卻始終沒有露麵,隻是在每次改革中才能聽到他一些消息。所以,他們點頭的原因是認識前一代護國師玄青法師,搖頭是因為沒見過新一代護國師。

而如今,護國師親自現身宣旨,想必護國師也是看好這樁婚事吧。於是,之後大婚的三日裏,城中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紅綢映紅了天,震耳欲聾的喜竹連響了三天,百姓們都身著紅衣,手飄紅巾,齊齊跪在侍衛重兵把守著的太子帶著太子妃經過的街道兩旁恭聲慶賀。

按著月瀆國嫁娶習俗,太子迎娶太子妃之前要帶著太子妃繞著城中不同的街道兩天,以表示對百姓的尊重之情,第一天,第二天派送紅包,第三天便要回宮裏拜堂。

太子的婚典是無疑是熱鬧的,火熱喜慶的絲竹聲色,為這森嚴冰冷的皇宮增添了許多暖色,也驅散了人們心頭安國太子妃自刎的影,平時戒備嚴謹的淩霄殿此時燈火通明,紅綢飄蕩,百官也卸去平日裏的嚴肅,穿上自己覺得最喜慶的衣服排排站立,迎接新人。

鏡寧帝一襲明黃龍袍端坐龍椅,麵露慈愛的看著兩個新人朝拜,同時,禮炮同放,新人敬酒,禮成後,太子妃送入洞房,太子留宴酬謝,煙花齊放,百官敬酒。

此時,東宮苑的春苑裏。

白淨的窗紙上整整齊齊地貼著豔紅色喜字,鮮豔如火的紅綢從門口鋪到內室,繡著龍鳳呈祥圖案的被褥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床內側,床頭還有兩個放在一起的鴛鴦枕。

納蘭镹靜靜地坐著。

龍鳳燭靜靜地燃燒,搖晃不定的燭火中,他紅色的身影模糊不清,然而卻清晰地映出那鳳袍似血顯目的光澤,可是那藏在紅色衣袖裏緊握住的雙手卻泄露了他難以壓抑的情緒。

“殿下,奴婢伺候您用膳。”

身穿紅色宮衣的宮女捧著食盤小心翼翼地納蘭镹身旁跪下,手中的盤子裏放了幾碟糕點和一杯茶。揚眸瞥了宮女一眼,想要讓他們退下,可滴水未進的嗓子嘶啞幹澀,嘴唇張了張沒有發出聲音,想了想還是端起了茶喝了幾口潤潤嗓。

“你們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