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一卷 第二十章

月上中空,萬點繁星如同一顆顆珍珠點綴在天幕,中央圓月似銀盤高掛天際,銀色月華朦朧如夢,好似銀雪覆蓋大地,夜色像是披上一層柔紗,寂靜而安詳。

清輝透過窗戶,在地麵渡上一層銀色,映著房內清晰一片,納蘭魅推開房門,懷裏卷縮著小小的身影,呼吸平穩甜香,輕輕將已經睡著的君憐放上床,納蘭魅為他脫去外衣和鞋子,拉上被子蓋上。

孩子終究還是孩子,無法抵擋住睡眠,走到半路就想困了,也隻好抱著他回來,納蘭魅輕歎口氣,彎腰為他解下發帶,黑發如綢布散在枕邊,襯著小臉恬靜安寧,紅豔唇角彎起,像是正做著一場美夢。

輕手掖好被子,納蘭魅正準備離開,君憐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琥珀色眼眸閃閃反光,他抓住納蘭魅的手腕,眼睛睜得圓圓的,十分可愛。

“沒睡著嗎?”納蘭魅柔聲問。

“納蘭大哥幫我題詩…”君憐伸手在枕下摸索著,抽出一把扇子,遞給納蘭魅,睡意朦朧地說,“名字是君憐和墨蓮。”

納蘭魅接過扇子,攤開,是幅水墨畫,畫裏有幾片荷葉,荷葉中襯出其中一朵蓮花,花瓣上麵還停歇著一隻蜻蜓,筆感平淡簡單,卻將蓮花那出水芙蓉般的清新自然由內而外透射出來,扇邊沿還題了個兩個字:墨蓮。

這字納蘭魅是熟悉的,與剛才那張紙條上的字筆鋒如出一轍,他知道,這畫是君憐自己畫的,納蘭魅目光移向已經再次睡著的君憐,畫出了神韻是因為找到感覺了,那感覺是因為墨蓮嗎?…

這孩子該不會…納蘭魅輕歎口氣,走到窗邊的書桌便點亮燭火,悠悠燭火下,納蘭魅拿起筆蘸墨,筆尖輕觸扇麵,清秀俊雅的字跡慢慢形成:

君賞元宵夜渡月,墨痕譜扇遮秀顔。

憐眸醉點紅綢線,蓮苔思怯遂流年。

七言詩,豎直四排,首頸聯齊平,頜尾聯下落幾分,橫看,很清晰就看見君憐和墨蓮四個字。

吹幹墨跡,納蘭魅將折扇折好,輕手放在君憐枕邊,又重新為他掖好被角,輕步走了出去。

四周屋子黑壓一片,院子裏靜悄悄,隻有空植月如玉輪冰盤,不染纖塵,院子裏的石桌染上銀華,宛如一塊鵝卵石散發著銀亮光澤。

納蘭魅靜靜坐在石桌邊,淺紫色衣衫垂在地上,黑發披在肩上,發間紫玉柔柔折射著月輝,劉海纖長,影下的眼眸模糊不清,隱約中隻能聽到他輕輕歎了一聲。

好像應約了他的思緒,遠處傳來蕭聲,竹音悠悠,旋律流暢,如夜間百靈鳥哀絕嗚咽,飄逸的泛音給人虛無飄渺,悵然若失的感覺,加著淡淡憂傷,卻又溫柔動聽。

納蘭魅琴藝超絕,琴蕭合鳴,自然也懂蕭樂,不過,這麽晚了,會是誰在**呢?

納蘭魅循著聲音慢慢走出院子。

月輝如銀,穿過樹梢漏下一地碎玉,林中的風裏有寒梅淡淡的香氣,樹蔭影下的一處粗壯枝丫,黑色影子斜靠著,紅豔唇邊橫著一支碧竹簫,修長手指輕靈跳躍,黑色薄紗在空中毫無重量地漂浮著,細碎的劉海也在風裏劃出柔和弧度。

慕容幽半斂著眸,眼睫纖黑,輕緩簫音從紅豔唇邊流淌而出,曲折柔媚,沉靜低徊,幽靜空寂的泛音在這寂靜的夜下,似乎正寄托著一種寧靜悠遠的遐思,說不出的寧靜之感,正靜悄悄地充盈心間。

月光柔和,漏下碎銀,這一刻的慕容幽,就像是隱藏在薄霧中的罌粟,給人飄渺而恍惚的妖嬈柔美,更有一種清幽出塵的飄逸之美。

蕭聲潺潺流淌,空靈而幽雅,卻突然嘎然而止,慕容幽放下手中橫蕭,緩緩睜開眼,紅唇勾起一抹笑,竹簫靈活的在指尖繞著圈,狹長的眼戲輕佻,“來了就出來吧。”

“抱歉。”

恬淡的聲音輕柔響起,納蘭魅從影處走出,單薄衣衫在身後揚起,黑色長發散在夜風中微微淩亂輕舞,麵容在如霧月芒下絕美得仿佛來自九天玄界外的天仙,飄逸淡然,不食人間煙火。

他揚眸凝視慕容幽,嘴角含笑,微帶歉意說,“慕容,打攪了。”

“上來吧。”慕容幽一腿懸掛著,一腿支在樹枝上,身子斜靠著樹幹上,姿態懶散,他低眸俯視著納蘭魅,修長手指轉動著竹簫,神色愜意,眼中戲不減,“需要幫忙嗎?”

慕容幽所在位置差不多離地麵三丈,不高不低的距離,隻要會輕功便可以輕易上去,納蘭魅搖搖頭,踮腳一躍,樹幹上借一次力,便輕盈落在慕容幽身側。拂拂袖,納蘭魅整理好衣擺,偏首看身邊的慕容幽,笑問,“已經這麽晚了,慕容怎有如此雅興?”

“不行嗎?”慕容幽嗤笑一聲,一手搭在屈起的腿上,嘴角邪然的反問。

納蘭魅搖首,眼神依舊溫和,目光落向遠處,卻輕輕歎了口氣,俊秀的眉宇間彌漫著清淡的憂鬱。慕容幽側過臉,注視著他,麵目邪美,語氣低沉,“怎麽?”

納蘭魅緩緩眨了眨眼,睫羽漆黑,眼眸卻亮得出奇,“慕容,如今寧右相也盯上了神淼門,今後明殺暗殺都無可避免,前往無量山的路也必然是凶險萬分…”

“怎麽?害怕了?”慕容幽戲笑。

“這倒不是。”納蘭魅微微笑著,“我隻是在考慮要不要就此留下君憐,畢竟讓他一個孩子跟著我們,太危險了。”

“你這是在懷疑墨蓮?”慕容幽挑起眉,嘴醬起笑意,薄唇在月色下越發紅豔,“還是在懷疑本尊?”

“慕容不要誤會。”納蘭魅稍稍偏首,笑容柔和,語氣卻十分悠遠,“我在懷疑我自己。”

慕容幽勾魂輕笑,眼眸在黑暗中幽幽反光,透出一股輕狂,“你是本尊的人,誰敢動?”

“說得也是…”納蘭魅眼瞳漆黑,嘴角笑意不減,卻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對了,慕容,剛剛你吹奏的可是‘梅花庵祠梅花落’?”

慕容幽瞄他一眼,豔唇輕抿,意興闌珊,卻還是輕微點點頭,算是回答。納蘭魅卻笑了,“果然是梅花落。”

“你知道?”慕容幽淡問,身子懶懶靠著樹,手指不停地玩弄碧色竹蕭,邪麗眸子微斂,唇瓣紅豔,長眉卻舒展開來,“說來聽聽。”

“這首曲子來源於一個故事…”納蘭魅娓娓道出‘梅花庵祠梅花落’這首曲的由來。

相傳譜曲者是位女子,不僅有著傾城傾國的容貌,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吹奏出的哀怨淒美的簫聲。據說,隻要聽過,都會忍不住要落淚。然而,如此多情而又有才的女子,卻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一次皇家的選妃中,有幸非幸地被選中,一朝入宮門,蕭牆之內,便再也見不到她的笑顏還有那如泣如訴的蕭聲。

身為一名隨波逐流的女子,她愛上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付出了真愛,得到的隻是空有名號的後位。

後宮年年選進秀女,皇帝也不斷的有新歡,不斷的有被送進宮,再度被賜封為妃子。每一個月夜,她都守在空蕩蕩的寢殿裏等候,可是皇帝卻從未正眼瞧過她一次,久而久之,她便養成了習慣,習慣了寂寞。

有一次,她重新拿起少女時代的一隻簫,為自己譜了新曲,取名梅花落。梅花,傲然開於冬雪中,傲骨而又高貴,靜靜的在庭院綻放,比起雪,還勝一段幽香,落,零落,如她花樣年華,如她執著等待,如她卑微愛情。

這一首曲子,溫婉動聽,聽著聽著,就會融進心中,觸碰人們心中最柔軟的部分,閉目過後,心中留下的卻隻有感動,被曲中無怨無悔執著等待的情念感動。

“…然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首曲子便流傳到了民間,之後便又輾轉流傳其他國家。”納蘭魅的聲音十分輕緩,有股飄然,“故事發生在二十多年前,很多人推測這譜曲者是否就是藍冪國當今皇後,可是奈何藍冪國國律森嚴,一直無法得到證實,這真正譜曲者到底是誰也就不得而知了。”

聽完,慕容幽神情中隱著一絲所有所思,隻是一瞬又被隱去,納蘭魅側過臉看他,並沒有捕捉到那一絲的異樣,月光滲漏,碎玉泠泠,像是一層輕紗落在慕容幽臉上,隱約而朦朧。納蘭魅笑問,眸光映月,“慕容怎麽會這首曲子?”

慕容幽斜斜挑眉,瞳仁深暗,手指一挑,旋轉在指尖的玉蕭跳向納蘭魅,納蘭魅伸手接住,眼露不解,他向後靠著,注視著納蘭魅,說,“吹來聽聽。”

納蘭魅雖是不解,卻還是應了他的要求,橫蕭橫置在唇邊,修長手指跳躍在小巧的音孔上,輕輕試了幾次音後,他緩緩吸口氣,眼眸微微闔上,麵容染上寧靜,細長手指輕盈跳躍,空寂而悠遠的蕭音便從唇邊流溢而出。

玉月逐漸西落,銀冷月輝斜斜灑在他們身上發上,夜風輕緩而溫和,撩起兩人發絲在糾纏在風裏飄揚,空氣中飄蕩著柔和音色,柔婉韻律幽遠而纏綿,一絲絲顫動的泛音漾開幽靜漣漪,好似也在心處泛起微瀾,一波波地擴散開來。

慕容幽靜靜地凝視著納蘭魅,眸光幽幽,月下西空,納蘭魅的臉被月光勾勒,細碎劉海微微拂動,婉約長眉舒展開,纖長睫毛隨著音律輕顫,挺俏秀鼻,唇色清淡,手指纖長靈氣十足,眉宇間自然散發而出的寧靜祥和讓他此刻美得眩人眼目。

凝視半晌,慕容幽微微勾起紅唇,卻牽起絲絲不屑,他側過臉凝望空中弦月,眼瞳黑暗如墨,猶如淵崖深不見底,他不知在想了些什麽,眸色忽明忽暗,最後又恢複沉暗,接著便緩緩闔上眸子。

一曲終了,簫音卻依舊縈繞在空中飄散不去,納蘭魅籲了口氣,稍稍側首,看向身邊的人,慕容幽卻閉著眼睛呼吸平穩,似乎是睡著了,納蘭魅啞然失笑,卻又不忍心吵醒他。

月色如銀,夜風如水,微風中,慕容幽輕輕側了臉,納蘭魅細細打量著他,平時的他囂張怪異,悻子忽冷忽熱,根本猜悟不透,此刻如此安靜他倒是第一次見到。

微風拂過,細碎劉海輕揚出弧度,輕闔的眼簾,睫毛如蝴蝶停歇在眼下,慕容幽側臉輪廓精致卓絕,長眉入鬢,肌白如雪,他一直都知道慕容幽長相俊美,特別是那雙眼睛,妖嬈而邪氣,眼波流轉間便仿佛來自地獄的妖姬,美豔而不可方物。

慕容幽,說實話,他並不討厭。

玉蕭轉動在納蘭魅修長指間,他嘴角彎起笑,映著月光,如夢如幻,眼眸深處卻浮現出一股冰冷。

不過,也隻能是不討厭而已,什麽姻緣傳說,本屬荒謬。

遠處,地麵印出另一抹影子,發絲飛散,衣袖下的手緊緊攥住,影下的眼眸藏著莫名思緒…

夜色靜謐而清冷,渲染月光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