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一卷 第十六章

紅瓦高牆,厚重門扉紅漆鮮亮,吱呀一聲,紅門推開,夜風從敞開的門邊吹進,風動屋子裏懸起的縵紗,桌上的燭火晃了晃,盈盈燭火搖曳著床上平躺的白色人影,在門關上後又恢複原狀繼續燃繞。

豔紅錦被錦繡枕,黑發散鋪在枕邊暈染一身飄塵白衣,腰間金色流蘇散搭衣擺,修長雙手無意識地交握腹部,晶瑩肌膚在燭光映襯下泛著盈盈暖色,纖長睫毛在眼下投射扇形影,挺立的鼻,櫻色薄唇,納蘭魅精致如瓷玉,恬靜如處子。

周瑾站在床邊,從上到下巡視著納蘭魅,雙眼透露出濃鬱迷戀,費了那麽大勁,還是讓他得到了,他端詳一陣子,笑起聲來伸手摸向腰間金色腰帶,隻一瞬,手便定格在空中,甚至連笑容也僵硬在嘴角邊,鋒利劍刃自身後伸來冰冷著他的脖子。

周少爺一愣,張口就要開口喊人,卻聽到仿若來自地獄般冰冷聲音自身後響起,激起周少爺背脊一陣寒氣,“最好不要動,我這劍向來不聽話,萬一失手削斷你的脖子可就不好了。”

“好好好,我不動。”周瑾保持著姿勢,壓下心驚的膽顫,咽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問,“不知大俠深夜到此有何貴幹?”

“閉嘴!”身後那人一身漆黑,容貌清秀俊逸,肌膚因終日不見陽光而顯得蒼白,黑如耀石的眼睛泛著淩厲的殺氣,周身散發著森冷的死氣。

“逸,不要嚇壞他,我還有問題需要問他。”床上的人輕輕睜開眼睛,墨亮的眸子泛著如水盈光。

周瑾目瞪口呆的注視著他,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這個人不是中了迷香嗎?怎麽會?…

納蘭魅微微笑了笑,緩緩起身下床,斯文地整理起自己的衣服,等周身整齊又將目光轉向他,讀懂他眼底的驚訝,納蘭魅輕聲為他解釋,“周少爺,地牢怎麽會有香味呢?有腦子的人都會想到這裏麵有古怪。”頓了頓,他又說,“假裝昏迷也隻是想知道你的目的。”可是沒想到,這周瑾竟真的對他起了色心。

逸冷了眸,空氣仿佛也冷了下來,周瑾也知道自己今天惹了不該惹的人,臉上煞白一片毫無血色,驚恐地看在納蘭魅在桌邊坐下,挑杯為自己倒水,那神色悠閑仿似在自家一般。

逸抬腳一踢,周瑾雙腿一軟跪在納蘭魅身前,周瑾剛要掙紮,逸手中的劍又駕上的周瑾勃子上,周瑾一僵不敢再動,納蘭魅反倒輕笑著對逸說,“逸,不可如此,請周少爺入座。”

還沒等周瑾說話,逸一把拉起他,伸腳勾來凳在,猛地將他按下,周瑾身形僵直地坐在凳上,逸伸手一點,周瑾徹底是動也動不了,眼睛骨溜溜地看著納蘭魅。

“逸,你先退下,我有事需要單獨問周少爺。”納蘭魅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柔和,卻給周瑾一股無形的壓力,他低聲道:“隻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逸的身影瞬間消失,靜謐房中隻有周瑾微喘的呼吸,納蘭魅沉默了一會,組織了一下自己需要問明白的幾個問題,“周少爺和州督察是什麽關係呢?”

周瑾安靜下來,眼睛骨溜溜地轉著,想是在思考著什麽問題,納蘭魅瞅著他,提醒他說,“周少爺,逸就在門外,不會讓任何人接近,沒有人知道你說過什麽,你可以放心說。”另一層意思便是,即使周瑾此時叫人,納蘭魅也有足夠的時間殺了他。

周瑾顯然也明白納蘭魅話裏的意思,想了想,便開口說,“聽叔叔說,他曾經救過寧督察,然後就認識了,是前不久寧督察找來才知道原來寧督察是寧丞相的侄子,其它的我就不清楚了。”

納蘭魅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接著問說,“周少爺知道州督察找你叔叔是為了什麽事嗎?”這個時間段來套交情,有點可疑。

周瑾此次想的時間更加長久,半晌才說,“好像是為了什麽神淼門,聽叔叔說,神淼門的一個堂設在商垸城,讓我們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找出來。”

“周太守有說寧督察找神淼門有什麽事嗎?”神淼門隨時更換地址,不是輕易就可以找到,這周少爺即使用幾年時間也找不到,所以他不擔心,他擔心的是這背後的目的,這寧右相找神淼門是為了什麽呢?

周瑾搖搖頭,說,“這叔叔沒有說,隻說寧督察交待一旦找到便要全力鏟除,其它事情等找到神淼門後再交待。”

納蘭魅笑了笑,沒淤問下去,繼續問下去估計也都是瞎掰來的,很顯然,這周瑾和周太守知道的內情不多,要真的想弄清直接問寧忠最為恰當,不過,他沒那個心思。

“周少爺,我相信你是聰明人,所以今天這番談話我相信你不會說出去。”

周瑾聰明地點點頭,一旦今天的事被寧右相知道,寧右相肯定不會放過他,他知道的不多,卻也足夠讓他死一次,他可不想為自己招來滅口之禍,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隻要兩個人都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

納蘭魅朝他笑了笑,手指一彈,周瑾悶哼一聲倒地,同一時間,逸的身影落下,將周瑾抓起仍向床榻,又麵向納蘭魅,低聲道,“少主,太守無事。”

納蘭魅點點頭,溫和笑說,“逸,辛苦了。”

逸冷峻麵容覆上清淡的柔情,他搖搖頭,“謝少主關心,這是屬下該做的。”

“逸,葬還沒有消息嗎?”納蘭魅問他,上次讓葬送信回晉陽,到如今都沒有消息,是卿耽擱了,還是路上耽擱了,還是,出了什麽事呢?…

逸搖搖頭,臉色難得的憂鬱,憂鬱中還帶了幾絲擔憂,納蘭魅看在眼裏,眼眸閃了閃,“逸,不放心的話,你回晉陽看看吧。”

逸抬頭,眼中一閃而過的遲疑,接著就被堅決代替,“少主,我不會離開。”

“逸,不用擔心我,不要忘了,你們四人的武功還是我教的呢。”納蘭魅笑著搖頭說,“逸,我知道你擔心葬,我也很擔心,你去的話,我也能稍稍安心點。”

“少主,我不會離開。”逸又堅決說一遍。

“逸,若葬真的出事了,你不後悔嗎?”納蘭魅柔聲提醒他,“葬是你的愛人。”

逸搖搖頭,對於葬,如果生前不能相守,那死後還可以相擁,可少主,卻是他四人發過誓,即使豁出生命也要保護的對象,如果葬知道他丟下少主一個人去找他,葬或許不會責怪他,但是葬會責怪自己,他最怕的便是葬責怪自己。

“如果葬真的出了事,那便是我害的,逸,我會無法原諒自己。”逸驚愕抬頭,納蘭魅凝望著他,語氣認真地說,“逸,找到葬,然後和他一起回來,這是命令。”

“是。”逸低眸,“謝謝少主。”

納蘭魅看著逸消失,起身拉開房門,冷風吹進來,蠟燭顫了幾下便熄滅了,房裏暗下來,納蘭魅回身帶上門。

他一直相信他們四人,不僅僅相信他們四人的高超武藝,而是他們各自對自我的掌握,修的沉穩,守的靈敏,逸的冷靜,葬的機智,他們都將各自的特點靈活用來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所以他相信葬不會有任何事。

天際沒勇,隻有清冷的幾點星芒,他徐徐吸了口冷氣,潔白衣袂在身後揚起,在黑暗中滑過一道盈光,他緩步向前走去。

關於那些殺手和祈硯國,他還有很多不確定,卿那邊時間越久,事情就越如他所料般發展,如今卻出了個寧右相,很多事又似乎已經出乎他的意料,他有些不安,總覺得像是忽略了什麽。

邁出大門,剛走出幾步他就看見前方不遠處斜斜靠在樹下的人影,那人似乎聽到聲音,緩緩轉過頭來,漆黑的眸在搖晃的樹影下竟反射出暗藍色光暈。慕容幽雙手環臂靠在樹上,姿態慵懶,神色像是等了很久。

納蘭魅一瞬間的怔愣後,輕步走向他,慕容幽遮眉的劉海染著薄薄的霧氣,看來真的是等了很久,是在等他嗎?他這樣猜測著,很自然地說,“慕容盟主,我們回去吧,君憐他們應該很擔心我們。”

慕容幽略顯深意地審視納蘭魅一眼,唇角牽起一絲輕笑,一瞬便隱去了,快到不可捉摸,他直起身,稍稍動了動保持同一種姿勢而顯得有些僵硬的身體,徑直朝前走去,背影頎長優美,修長手指朝後勾了勾,“走吧。”

納蘭魅跟上前,柔和的氣息衝淡了慕容幽散發出的冷凝氣質,在這沒勇光的路上,納蘭魅和慕容幽靜靜地並肩走著,白色衣角與深色衣角翩飛在一起,地麵上隱約拉著兩條斜長的影子。

“慕容盟主,你在生氣嗎?”壓抑的沉默,納蘭魅微微側了首看身邊的人,這個人今天沉默的有些怪異。

慕容幽淡淡瞥他一眼,終於開了口,“第一次見麵便叫出寒門主,若沒有事先調查過又怎得知拈花門門主寒楓?”他的聲音懶懶的,甚不在乎的態度,“故意說漏嘴引起本尊興趣,如今本尊也順著你的意對你感起興趣,現在你可以說說你接近本尊的目的。”

納蘭魅停下腳步看他,慕容幽意識到他的動作跟著停下腳步,回頭,兩人視線在空中相撞,夜色在這一刻凝固。

納蘭魅輕柔的笑,果然還是看出來了,不過這樣也好,很多事還是越早說開越好,他直視著慕容幽,眼睛坦然澄澈,“我並沒有謀害慕容盟主的意思,隻是想借著慕容盟主之力將神淼門從這次浩劫中掙脫出來,不想讓神淼門如追月莊般成為江湖人掙脫武林盟主的炮灰。”

慕容幽挑起眉梢,興然地望入他認真的眸子裏,好像在考慮他的話的可信度,又好像是在問他自己憑什麽要幫他。

這點納蘭魅也看了出來,可是他卻沒有任何理由,隻因為站在他麵前的是慕容幽,武林盟主慕容幽,武功蓋世權鎮江湖,悻晴不定而又從不看別人臉色行事的慕容幽,在這樣的人的麵前,所有的理由便都不是理由。

納蘭魅筆直地站立著,發絲在臉頰邊拂開去,映出他眼底的認真,沉思了很久說,“慕容盟主,我希望你能夠相信我。”

慕容幽定定地凝視著他,眼神沉暗,深不可測。許久後,他輕笑了聲,卻什麽也沒有說,邁步繼續朝前走去,納蘭魅站在原地,看著慕容幽越走越遠的身影。不久,慕容幽淡然的聲音遠遠飄了過來,牽起納蘭魅嘴角彎出舒心的弧度。

“本尊姑且信你一次!”

晉陽皇城。

清冷天際飄著蒙蒙細雨,潤濕園中寒梅嫩瓣,綿綿雨幕下的淩霄殿,諾殿搖曳著明碳火,一盞盞宮燈柱如盤踞著的一條長龍,莊嚴慎重,氣勢磅礴,映出肅穆龍案前消瘦卻不失軒昂的明黃身影,鏡寧帝高坐龍位,手執奏折,一向溫雅的麵容今天顯得有些沉鬱,半晌後,他放下手中奏折,站起身揮了揮手退朝。

靜寧帝身影消失在淩霄殿偏門,太子也整整衣衫從相繼從偏門離去,接蹤官散去,在這行行色色朝服中,有一道身影格外引人注意,他年紀二十歲上下,深色玄黃內袍,外襯黑色襦紗,黑發被玄色發冠豎起,麵目飄塵俊雅,身形清瘦,氣質清冷不可親近,他便是卿王爺。

月瀆卿隨著人流跨出淩霄殿高高的門檻,天依舊下著雨,綿綿細雨宛如一層霧紗覆蓋在皇宮上空,天色卻格外的明亮,他停了腳步望了一眼天際又邁步朝前走去,身邊有人叫他,要是其他人他可不必理會,可是出聲的卻是陪侍靜寧帝的穆公公,他停下腳步,等待來人。

身穿深色宮人服裝的穆公公走到他麵前恭敬地朝他行禮:“卿王爺,陛下宣見禦書房。”

月瀆卿聞言,稍稍思索了一下今天早朝上的爭議,莫左相莫恩當庭參奏寧右相寧環頃,還順手附給朝中一人一份被寧環頃收買的地方官員名單,可是,卻被有心人糾正出名單中的紕漏,於是,文武百官分成了左右兩派為這名單起了爭執。

陛下宣見他,估計也是因為他是今天唯一一個站在中間保持沉默的人。月瀆卿想了片刻,向穆公公點點頭,示意他帶路。穆公公朝他和善地笑了笑,知道這月瀆卿王爺素來待人冷淡,倒也不在意,領著他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皇宮宮苑複雜,道路曲折迂回,穆公公領著月瀆卿走過一道道回廊宮門,月瀆卿跟在穆公公身後,腳步沉穩而輕盈。

雨幕沒有散去,反而越來越濃,寒梅在雨中微微顫著,瓣葉濕濕的,有種讓人垂憐的柔弱。

在玄宇殿前,穆公公被人喚住,月瀆卿側過身子,看向出聲的地方。一名少年靜靜站立在回廊拐角,黑衣黑發,身材消瘦,麵目清秀細致,澄黑的眼睛如琉璃般透明見底,他好奇地上下打量著月瀆卿,表情流露出孩子氣的可愛。

月瀆卿眸色暗了下來,閃過一絲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