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章

雨是越下越大了,夾雜著電閃雷鳴,天際黑得像塊幕布。

月瀆透站在窗邊,低著眼凝視著懷中的孩子。音兒正呼呼地睡著,胖乎乎的小手還揪著他的發尾,睫毛黑黑長長,小臉安靜又軟褥。隨著時間推移,孩子原本皺巴巴的小臉也慢慢長開了,淺色的眼眸宛如最璀璨的琉璃,咯咯笑起來會露出臉頰上的小酒窩,像極了月瀆镹。

月瀆透嘴角牽起一抹淺淡的溫柔。每當看著這個孩子,總能感覺像是月瀆镹陪在他身邊,看起來是有些自欺欺人,可細想之下又是那麽溫柔。這是他們的孩子,镹兒口中說著不愛,可還是為他生下了他們的孩子,哪怕月瀆镹對他隻有一點點在乎,就沒有人能將他們分開,他們是一家人。

風從窗邊擦進,月瀆透抱著孩子轉身走進偏殿,剛將孩子放在床上拉上被子,一轉身便見月瀆镹濕漉漉地的走進來,見到他先是呆了一下,也沒等他開口就被沁雪推進了後殿,一番沐浴更衣之後出來,月瀆透還沒有走,正坐在床邊看著他。

月瀆镹甩著一頭濕漉漉的長發,走過去看了眼音兒,見他熟睡著便轉身走入了內殿,一來一回眼中都沒有映入月瀆透的身影。月瀆透看了他背影片刻,又看著孩子沒有什麽不安穩,便也起身走進了內殿。月瀆镹已經躺上了床,麵朝裏睡著,濕漉的長發一直蜿蜒到床沿,發尾還滴著水。月瀆透皺了眉,轉身走出去,再走進時手中多了塊布巾,無聲地坐在床邊輕輕幫他擦拭長發。

床鋪上,月瀆镹睜了眼又閉上,放在身前的手指卻緊緊攥緊了被褥,緊到青筋暴起骨節發白。月瀆透卻眼眸中透著絲絲溫情慢慢幫他擦拭。一時寂靜無聲,隻有彼此微顯滯澀的呼吸聲。

過了片刻,奈羅悄然走了進來,朝月瀆透行了禮便筆直地立在門邊,月瀆透側過頭,見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似是有事稟報,手中頓了下也沒有沒有理會,低頭繼續擦拭著手中黑發。奈羅見狀俯了俯身退出內殿。

許久之後月瀆透將擦幹的長發散開。抬眼看去,月瀆镹呼吸沉穩,似乎已經睡過去了。他眸底莫名地湧現了寵溺,起身輕輕吻了吻他的發,伸手幫他拉好被子,掩好床幃,又在床邊站了一會,將一杯令牌放在他枕邊,輕著腳步轉身離開。在他身後,月瀆镹募地睜開眼睛。

奈羅守在殿外,受傷的手還包著紗布,從他臉色中倒看不出內傷是否已好,微斂的眼中是黑沉沉的一片墨色,見月瀆透出來便垂眼恭敬行禮。

“什麽事?”

月瀆透揮手讓所有人退下,轉身朝側殿走去。奈羅跟在他身後,低聲將他聽到的消息稟報。

“陛下,禦醫房剛來人稟報,一個時辰前皇後娘娘衝進禦醫院大鬧一頓,還將幾位禦醫打傷了。”

“什麽?”腳步停住,月瀆透眼中流露疑惑,“好端端的,怎會去鬧禦醫院?是誰惹了他?”

“屬下不知。”奈羅應聲回答,“但稟報的宮人說皇後娘娘打傷幾位禦醫之後搶了幾瓶藥品便走了。”

“藥品?”月瀆透皺眉,心中猜測著月瀆镹的用意,“都是些什麽藥?”

“皇後娘娘大鬧時將所有櫃台打翻了,無法知曉皇後娘娘拿走的是什麽藥,不過禦醫院的人現已派人盤點藥品,明日清晨便能盤整結束。”

“那這事你放心上,有了結果第一時間告訴朕。”月瀆透沉吟片刻,將這一話題略過去,眼神從桌後直直盯住了奈羅,語氣沉凝,“朕讓你調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奈羅聞言,沉默了很久,低聲說,“屬下調查過,朝中過半數大臣與納蘭魅的關係都交好,私下也有來往,但沒有任何實質依據,隻是看做交好同僚關係。”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邊關幾位將軍也與納蘭魅有書信來往,但屬下沒有查到任何他們來往的信件,無法斷言他們之間說了什麽。”

“這隻老狐狸。”不悅隱上月瀆透眉間,他沉了沉氣,“你可打聽到邊關那邊對慕容幽的處決有何反應?”

奈羅先是思索,然後搖頭,“毫無反應。”

“真沉得住氣。”月瀆透心中冷笑,隨即冷聲道,“明日起派兵重守天牢,等明日慕容幽之後,你親自去將他的一隻手砍下來送去給護國府,朕就看他如何逞強!”

奈羅一凜,“是!”

月瀆镹無力地滑坐在地,他呆呆地看著虛空之中,琉璃般的眼眸清澈透明,他恍惚地笑了笑,趁著殿內說話的人還沒有發現,悄聲離開。

已是入暮時分,雨勢小了一些。慕容幽靠在冰冷的石柱上,身體已經被雨水侵蝕到麻木了,他意識模糊地睜著眼睛看向宮廷的方向。那邊已經亮起了燈,一盞一盞連接起來,偌大的宮廷在幽若的燈光下卻像足了一座牢籠。就是這座牢籠,有個人是離開了,可他的影子卻依舊被鎖在裏麵,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

與其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如說一人之下便萬人之下。想來,也真夠諷刺的。

慕容幽撇了撇嘴,掙紮下想要動一動,不想身體過於僵硬,可剛一動,周身傳來的疼痛就讓他眼前驟黑。琵琶鎖是卸了,可兩肩鎖骨處的血窟窿卻沒人瞧過一眼,公審和時的拉扯,讓鮮血混著衣服凝固在傷口上,稍微一動就是劇痛,再經過雨水的衝刷,麻木之後驟然覺醒的痛楚何止言語可以形容,饒是慕容幽眼前也泛起黑暈,狼狽地閉了眼平緩呼吸。

有腳步聲借著雨聲傳來,待慕容幽睜開眼時,月瀆镹已經幾步走到了他的麵前蹲下,目光深沉地盯著他,慕容幽冷漠回視著他,一時之間倒沒有人說話。許久,月瀆镹像是泄了口氣,伸手捏住了慕容幽的臉頰撬開他牙關,在他皺起眉時將一枚藥丸塞進他嘴裏,又將帶來的水囊打開往他嘴裏灌,逼著慕容幽不得不將藥丸吞下。

“咳……咳……”慕容幽因嗆水而劇烈的咳嗽起來,盯著月瀆镹的眼神冷霾的可怕,然月瀆镹卻賊賊地露出潔白的牙齒,染著雨水的眼眸灼灼發亮,“放心吧,不是毒藥,明天一早你就該感謝我了,嘿嘿。”他笑著,撕下衣擺將他的嘴蒙上,“想罵我嗎?偏不讓你罵。”

慕容幽唔了幾聲,可現在虛弱至極又被重重捆綁的身體也隻能任人擺布,他冷冷地盯著月瀆镹,狠厲的眼神充滿警告,可月瀆镹卻頹自解開綁在石柱上的鎖鏈,他身上的鎖鏈是碰也不碰,想必也是怕慕容幽不配合。

“這附近雖然沒有安排人插手,可隻要你這邊有一點風吹草動,立馬就被團團包圍起來,如果你不希望被包圍的師兄,那就乖乖跟我走。”月瀆镹喘了口氣,彎腰架起他向內宮走去,“我雖然安排了人去拖延時間,可爭取到時間也不多,不過足夠我們到我找的那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了。”

慕容幽到底是成年男子,雖原本精瘦又經過這些天的折磨瘦了不少,體重也是壓得月瀆镹夠嗆,他喘了口氣,架著他一步步地走,“你這身體今晚一定要好好吃一頓睡一覺,不然明天即使恢複武功你撐不到護國府。”

雨聲減小,兩人的背影漸漸地消失在雨幕裏。可也僅僅是片刻,宮中燈光大亮,吵雜聲大作!

月瀆透一掌差點拍裂書案,神情何止震怒,“通知內務府,封鎖所有出口,後宮所有宮苑一律掌燈!宮中每一處角落都給朕搜查清楚!”剛吼完,一口氣還未咽下,那邊服侍著小太子的宮人們卻急忙忙地跑進來,齊齊地砰跪在地上,急得大哭,“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見了!”

月瀆透身體晃了一下,臉色煞白,“你說什麽?!”

一宮女一臉淚痕,拚命磕著頭,哭道:“陛下,奴婢原本守在太子床前伺候著,可忽然間就失去了意識,等奴婢醒過來時太子已經不見了啊!”

月瀆透一瞬間懵了,他直直地呆望著那宮女,等回神之後,他將案上所有東西掃落,指著底下一幹宮人,怒吼,“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找!若是找不到太子,你們今天一個個都別想活!”

宮人們逃命似的奔出去,月瀆透轉身吩咐房中隻留下的貼身內侍,“讓暗衛首領以及留守太子的暗衛全部來見朕。”

內侍領旨走了不多時就回來了,說是暗衛首領現下不在宮中,而留守太子的暗衛也不知去向。月瀆透的臉色更難看了。

天已經黑了,雨勢卻漸漸小了。宮內侍衛來來去去搜索著各處,因為每出院落都接到了內務府的旨意,搜查起來時動靜甚小,整個內宮中就見燈光閃耀人聲其微,顯得詭異。

轉眼到了亥時,宮中搜索毫無進展,月瀆透的耐性也已經走到了盡頭。宮中找不到說明什麽?說明或許人早就不在宮裏了!月瀆透霍然起身,一種想法在腦中安然成形:如果慕容幽不是被镹兒帶走,而是連同音兒都是被人擄走的呢?若是如此,那唯一可能做下這事的人也隻有護國府的那位了。如此一想,亥時一過,月瀆透便帶著禦林軍冒雨直奔護國府。

這一夜就好像兩年前的那一夜,注定不眠。

玄青端坐在大廳中的主座上,斂著眼喝著杯中剛泡起的荷葉尖,眉目間看不出一絲浮動。納蘭魅坐在副座上,一手支額,消瘦的麵容中露出顯而易見的疲憊。四周傳來的都是翻箱倒櫃的聲音,全府上下燈光大亮吵鬧不休,其中還有府中婦孺驚恐的哭泣聲。試問從護國府建立以來,何曾有過這般遭遇?

而月瀆透沉著臉筆直地站在廳中,堅毅生硬的側臉中看不出一絲動搖,似乎在他眼中,他這月瀆國最高統治者在這深更半夜十分從進門起沒有說出一句理由便大肆搜府的舉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理所應當中又預示了狂妄。

氣氛僵硬得可怕。明明誰都有話,卻又誰都不說。

小丫鬟顫顫巍巍地端進了杯參茶送到了納蘭魅桌前,在納蘭魅的示意下離開時的背影像是身後有猛獸在追。納蘭魅皺了眉,依舊保持沉默。一個時辰之後,府中已從吵鬧變成了喧鬧,再鬧下去恐怕真會驚擾到四方鄰居,到時要如此解釋此時這場鬧劇?納蘭魅還是不說話,玄青依舊老神在在,月瀆透冷硬的背影也像足了石柱,他們三人,就像一場沉默的戰爭。

黎明時分,有人入廳在月瀆透耳邊說了幾句,月瀆透臉色立馬就變了,望向納蘭魅的眼神複雜十分,接著便在府中上下驚疑不定的視線中,像來時那般莫名其妙地疾奔離去。

化功散,內還丹。化功散是迫使人失去內力的藥物,而內還丹卻恰恰相反,是使中了化功散一時失去內力的人在數個時辰內恢複內力的藥物。這是禦醫院中少掉的兩瓶藥,也就是月瀆镹拿走的幾瓶藥。月瀆透知道之後幾乎一瞬間就知道了月瀆镹是要做什麽!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月瀆镹是要救出慕容幽!

月瀆透臉色陰冷到可怕,氣到極致,他不懂镹兒為什麽要這麽做,先拋開父皇之仇,難道他不知道慕容幽曾經對納蘭魅……究竟是為什麽?!

“今日早朝罷免,即時起關閉所有宮門,沒有朕的手諭不容任何人進出!奈羅,你派兵將護國府圍起來,給朕盯清楚每一個出入的人,朕就不信活生生的幾個人真能憑空消失了!”

那月瀆镹究竟是在哪呢?

一處禦林軍巡邏過的禦花園中的假山,有輕微的風聲從地下吹來。

簡單的石室中一室靜謐。月瀆镹坐在石頭凳上輕輕地拍著懷中的孩子,孩子被一條厚厚的毯子嚴實地裹著,睡得正踏實。而被微弱燭火籠罩的另一邊石床上,慕容幽正合眼靠著石壁上,鎖鏈都已經除去,身上換了套黑衣,從微敞的衣襟處看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處理過,手腳腕處也都包紮好了,但臉色與唇瓣依舊蒼白失血。他虛弱而沉穩的呼吸聲像是睡著了,可坐起的姿勢又是那麽充滿防備。

月瀆镹若有所思地盯著慕容幽,琉璃般的眼瞳中彌漫著重重的霧氣,過了許久他又低下頭專心地盯著懷中的孩子,細長的手指輕巧又溫柔地描繪孩子的臉廓,如豆般微弱的燭火下他濃黑的睫毛染了些濕氣,可臉頰上陷出的酒窩看起來又那麽安恬,有一瞬間裏像足了納蘭魅。

有輕微的風吹進來,燭火晃動一下,倒映在牆上的影子多了幾道。像是怕吵醒慕容幽,響起的聲音壓到很低:“一共十二條密道,其中六條通往宮外方向,但不確定通往宮外何方。”

“隻要能出宮就可以了。”月瀆镹換了個姿勢,“他們暫時還找不到這裏,大家沿著出宮的方向分頭走,等他們找到這裏的時候,我們已經在宮外了。”說著他起身,將孩子抱給說話的黑衣人,叮囑道,“守兒,你和修帶著孩子和慕容幽一起走,我與其他人走剩餘密道,出宮之後在城外月老庵匯合。”

這裏是月瀆镹一次偶然間玩耍發現的,石室連接了密道,曲折綿延,不知通向何方。發現時他曾專門查閱過書房裏的書籍,書中記載的每一朝宮廷貌似都會有所謂的地宮以備不時之需。而這地道似乎就是前朝留下的地宮某一處出口。發現之時自然是驚詫萬分的,便暗自派了人細細研究了這地道,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將這地道的大致通向整理清楚。當時還想著說不定以後能用上,結果還真用上了。

守兒看著懷中孩子,又與身後的修麵麵相覷,眼中露出疑惑,“镹兒少爺不與屬下一起?”

月瀆镹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語中含了些安慰,“不用擔心我,即便我被抓了他也不敢對我如何,倒是你們……”他認真的地看著其他幾名黑衣人,“你們跟了我這麽久,我實在不忍心你們涉險,可現下無奈隻能委屈你們,此去一行凶險萬分,你們一定要萬分注意!”

那幾名黑衣人恭敬地行禮,毫不猶豫地沒入石室後密道的黑暗中。守兒看了看月瀆镹,眉宇間露出遲疑,“镹兒少爺……”

“不用勸,這是我的決定。”月瀆镹打斷他的話,又看了眼毫無反應的慕容幽,語氣凝重地說,“出宮之後你們直奔卿王府邸,我會想辦法通知護國府的人接你們,在那之前你們務必要保護好慕容幽,必要時音兒是你們最好的盾牌,明白嗎?”

片刻遲疑後,兩人鄭重點頭,“……明白!”

“出發!”

【艾瑪,熊孩子實在傷不起,這一點點寫得那叫一個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