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遲陽 30
梁弘這半個月都在公司和醫院之間來回跑。
今天他到達醫院時，適逢醫生巡查病房在幫段茂揚做例行檢查，病房裏比往常多了一個人——老板的大女兒。
她穿著米白色大衣和黑色長褲斜背對門口佇立於窗邊，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無形中隔絕了旁人的探究。
老板一共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就是眼前這個人。
她是老板跟前妻生的，讀完本科就出國讀碩士，畢業後直接留在了美國工作，平時跟家裏沒什麽聯係。公司隻有幾名高層和個別老員工見過這個大女兒，偶爾會在宴會上聊起她，其他員工隻聽說過，根本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
小女兒倒是經常去公司。老板的小女兒現在在讀初中，平時放寒暑假喜歡往公司跑。老板對小女兒很寵愛，現任老板娘偶爾會帶小女兒到公司，所以小女兒跟公司一部分員工混得挺熟。
病房裏一時隻有醫生和護士擺弄器械的聲音。
檢查結束後，段茂揚吃完藥簽了梁弘帶來的幾份文件，又對他交代了幾個公司運營事項，對常霞揮揮手：“你們先出去吧。我跟淨夕有話說。”
常霞看著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順從地說：“那我先出去了。”放好東西就轉身走出病房。
梁弘離開病房時又望了一眼裏麵的人。
VIP病房的空間十分寬敞，她身子站得筆直，氣質冷然，雖然站在那裏一句話也沒說，隻留給別人一個背影，周身散發出來的氣場卻很充分，加之身材高挑惹眼，使得經過病房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注到她身上。
梁弘和常霞出去後，病房裏重新安靜下來。
過了幾秒，段茂揚才將視線投向窗邊的女兒，“淨夕，在外麵也呆得差不多了，有沒有想過回來？”
段淨夕自窗外收回目光，轉身看向病床上的父親，直截了當地說：“爸，你想說什麽？別浪費時間了，直接講重點吧。”
“別呆在美國了，回來吧，到公司幫忙。”
段淨夕皺起眉，難以置信地對上父親的視線，一邊消化剛剛所聽到的話。
段茂揚又說：“公司現在遇到一點困難，我有一段時間都不能工作，需要你代替我管一下。”
段淨夕蹙眉看著父親，提醒道：“我學的是金融，對裝修材料這個行業沒有興趣。”
段茂揚打斷她：“學金融又怎麽樣？難道你打算一輩子幫人打工嗎？能有什麽出息！”
對於父親的質疑，段淨夕完全沒有爭辯的欲望，隻一徑地沉默。
從小到大，她跟父親對話的次數幾乎可以用十根手指頭數過來。父親對她而言就跟一個陌生人無異，在她腦海中的印象也一直是模糊不清的。她也沒興趣跟父親剖心交談。
段茂揚見她不說話，更是怒火上升，語氣也不禁變得生硬：“養你這麽多年，現在讓你回來幫忙管理一下公司難道你也不願意嗎？”
病房裏的氣壓陡然降低。
段淨夕沉默不語，麵無表情地望向醫院大樓外悄然生長的樹木。
三月末的城市彌漫在一片清寒中，早晨的空氣中裹挾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冷意。
從病房望出去，天空的色調有些灰暗，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旋渦將她卷起來。
段淨夕不知道別人是怎麽樣的，但是她不會天真地認為父母盡心盡力地把小孩撫養成人這種事應該發生在自己身上。
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那個需要仰仗家庭的力量才能生存的小孩，隻要她不願意，馬上就可以轉身離開這裏，到國外繼續過安然自在的生活。
可是她無法反駁父親的話。
過去二十年的時間，這個家的確讓她毫無負擔地生活，在她決定讀書出國時也沒有幹涉她的自由——即便原因隻是因為這件事並不重要。
撇去其它事不說，在某種程度上，她對父親這二十多年來對自己不聞不問的行為是感激的——在這種相對寬鬆自由的環境下，她得以自在地生活到現在。
她不希望被外因驟然改變生活軌道，然而生活不可能總是如願。
留在這個地方的話，她會失去什麽？又將得到什麽？
都不過是自由。
過了一會，她平靜無波地開口：“我明白了。要做些什麽？”
段茂揚鬆了一口氣，知道她是妥協了——盡管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改變主意，但是他對於這個結果是滿意的：“我會叫梁弘幫你熟悉公司的情況，我不在公司期間一切事情就由你全權處理……”
審視了女兒的表情後，他不禁放緩語氣：“淨夕，我雖然這十幾年一直沒顧得上關心你，但是也讓你順順利利讀完了碩士。公司現在有點亂，老陳和老田都對我的位子虎視眈眈，你就當幫一下家裏，以後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段淨夕沒有立刻說話，思慮片刻後淡然開口：“我要先回一趟美國，處理一些事情。”她這次回來隻請了四天假，撇去在飛機上的往返時間所剩無幾。如果以後要到茂楓上班，她得先辭去芝加哥的工作，還得處理公寓和車。
“要多長時間？”
“一個月左右。”
段茂揚慨然應允：“你去吧，早點回來。”他對這個女兒了解有限，知道她性格有點傲氣。如果不是這一次把她叫回來，也許她就一輩子都不回來了，但是既然她答應了，就一定會回來。
過了幾秒，段茂揚緩了臉色語重心長地說：“淨夕，以後你再過幾年就會知道，回來好好地幫家裏才是最實在的。”
段淨夕沒有直接回答，良久才說：“您好好養病，沒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了。”
段茂揚疲憊地揮揮手：“出去吧。把你常姨叫進來。”
司機一直在醫院停車場裏等候，不到半個小時就把她送回家裏。
下車後，段淨夕抬頭凝望聳立於眼前的別墅。
這個地方對她而言是非常陌生的。她對這裏始終沒有產生歸宿感。高中和大學那時每逢放假回家，她也總是在心裏計算再過幾天就要回學校。
她曾想過以後就在國外生活下去。這次原本隻打算回來呆一兩天，如今卻變成以後都要一直住在這裏。
努力了這麽多年，最終卻隻能被困在這個地方。
二十年前，茂楓在濱西隻是一家小公司，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已經成功開拓出一片市場，成為行業內的佼佼者。
茂楓擁有兩百多名員工，辦公區占據著大廈兩層樓，在濱西設有六家分店，並在城郊結合地有一個倉庫。除了自有產品外，茂楓還代理幾個國際品牌的產品。
這天巡視完分店後，崔潔隨同段淨夕坐車回公司。
車子在馬路上一路疾馳，段淨夕將文件遞給崔潔，瞥了窗外一眼，覺得外麵的景色依稀有幾分熟悉，便開口詢問：“這條是什麽路？”
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在前麵回答：“青灣路。”
段淨夕透過車窗玻璃麵無表情地望著黑黝黝的大道。
崔潔覺得她可能在想事情，隻是不知道這裏有什麽特別：大道兩邊種滿了樹木，這裏離海岸線還有一段距離，整排樹木遮擋了視線，風景很普通。
段淨夕無言地望著車窗外，原本淡漠的視線被濃烈耀眼的日光照得有些飄忽。
沉默了幾秒，她開口：“在路邊停一下。”
司機忙應道：“是。”
奔馳立即減速，靠邊停下。
段淨夕按下車窗，靜靜地望著外麵。
十年的時間，臨海大道沒什麽太大的改變，隻是路邊多了很多新栽種的樹木，草木蒼鬱的味道在空中飄舞著，一陣陣地撲入鼻間。
已經這麽多年了嗎？
零碎的片斷在炙熱的陽光裏蒸發殆盡。
過了一會兒，段淨夕收回目光，淡聲吩咐道：“開車吧。”
司機應道：“是。”
車子重新啟動，逐漸駛離大道。
thea：痕跡的緣由即所指，很高興你看出來了。草稿紙那裏陸慎析說那句話是帶了試探性質的，隻是文中沒點明。
新年快樂！
to最上兔子：看了你的留言有點感悟。減少段淨夕的心理描寫好像效果會打折扣，我還在琢磨中。今天先把這章補充一下，後文我會再想想。謝謝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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