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地中海2000年1月9日

地中海的黃昏要比香港晚七個小時降臨。當那輪把中銀大廈照成一支紅燭的落日終於使地中海也燃燒起來時,順便也把在海麵上飛駛的白色“撒哈拉王子”號遊艇鍍成了金紅色。

一身阿拉伯裝束的仆人悄無聲息地走到主艙室門口,用食指輕輕叩了叩門。好半天沒聽到回答,便推門往艙裏探了下頭,馬上又知趣地關上了門。

裏麵發生的事盡管已司空見慣,每一次撞上,他都還是會忍不住抨抨心跳。因為盡管“老爺”隻是一個人,女人卻每次都不相同。這回他看到的是那個從開羅來的“肚皮舞”娘,一身肥肉讓人望一眼就會胡猜亂想的索拉婭。“老爺”自己身材肥胖,也喜歡肥碩的女人,總愛說沒有肉的女人不夠味兒。剛才推開門時,他剛好看到“老爺”正把肥重的身子壓在“肚皮舞”娘身上呼哧帶喘,而那個舞娘則明顯誇張地發揮著她的長處,一邊扭動腰肢,一邊尖聲喊叫。他不合時宜的闖入看來並沒破壞“老爺”的興致。“老爺”旁若無人地完成了事情的全過程,才對一直在門外等候的仆人低聲喝問道;

“什麽事?”

“丹尼斯船長讓告訴您,就要到墨西拿了,老爺是否需要上岸?”仆人頭也不敢抬地回道。

“不上。我就在這裏等羅梅洛。”

仆人唯唯地退了出去。

自從全球最大的私人軍火商蘇裏納利安被人暗殺在邁阿密街頭之後,穆斯塔法·艾哈德就十分自信地占據了那個前輩的位置。這科威特埃米爾禦用裁縫的小兒子,還在美國威斯康辛州立大學讀書時,就開始了他秘密販運軍火的生涯。他先是偶然地遇到了巴勒斯坦“法塔赫”組織的一名武器采購員,從他那裏拿到了一份所需武器的清單;然後,又拿著這份清單有意識地七拐八繞‘總算與美國國防部負責軍火貿易的某位小官員搭上了線。盡管一開始都是些數目不大的輕武器交易,但一名軍火販子的事業卻由此起步。

隨著伊朗人、伊拉克人、阿富汗人、柬埔寨人、索馬裏人、盧旺達人、波黑塞爾維亞克羅地亞穆斯林族人成千上萬的倒在血泊中,艾哈德的事業走到了他如日中天的頂點。他在進出諸如像普萊德·惠特尼公司、休斯公司、洛克希德公司、諾思羅普公司、三菱重工、歐洲製造中心、泛東國際公司這些世界知名的軍火企業或軍火商的大門時如履平地。甚至遠到莫斯科和頓河羅斯托夫都張開了他的地下走私武器網。而為薩達姆和倒黴鬼布爾教授暗中牽線使伊拉克差一點兒造出超級大炮的傳聞更使他聲名大噪。到處都有人像他的那位仆人一樣對他畢恭畢敬;他的DC一1O型私人客機在除了北京以外的世界各國的首都飛來飛去;他的“撒哈拉王子”私人遊艇沒有去過的海洋隻剩下南極和北冰洋;即使在北京,貴賓樓飯店也隨時有一輛羅爾斯·羅伊斯銀鈴I型豪華轎車供他使用。

跟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這是個恪守信用又唯利是圖的人,也是個很看重家庭又在妻子之外擁有無數女人的人,還是個交遊廣泛卻沒有一個真心朋友的人。

“這就是我成功的秘訣。”他說。

在外麵,他可以隨和地與人握手擁抱或互相拍肩膀,但是在家裏,他卻不許下人們叫他先生,隻許叫老爺。穆斯塔法·艾哈德老爺想要以此忘掉一個裁健兒子的身世。哪怕是埃米爾王宮裏的裁縫也讓他難以啟齒。他認為連他自己都點數不清的財富足以使他成為一個帝王,而且還不是歐洲王室(除了英國女王)那些窮酸得捉襟見肘、更不是那些被廢黜後流亡異鄉有家難歸的國王。他深知他的帝國建築在哪一塊基石上。金元,這是艾哈德帝國唯一的目標、尺度和法律,也是帝國唯一的軍隊。和亞曆山大、凱撒、拿破侖這些征服者不同,艾哈德陛下的征服者曆史是用美元寫成的。

為此,他不會放過掙得每一塊美元的機會,這就是他為什麽今天要到墨西拿來的原因。但他更知道他的生命比他的帝國更有價值。如果丟了性命,帝國的繼續存在還有什麽意義?所以當他得知那架輕型飛機被擊落後,他當機立斷,命令已經點火發動的DC—10型飛機停在原處,毫不猶豫地轉身登上了他的“撒哈拉王子”。他直覺地敏感到這一事件與他此番要去會見的神秘人物有關。他並不喜歡自己的頭上總是懸一把達摩克利斯劍,但他更不喜歡看到上億美元的巨款流進別的軍火販子的腰包。不過,為安全起見,他還是拒絕了他的客戶提出的在蘇黎世見麵的要求,執意要改在西西裏島的墨西拿見麵。因為這裏的黑手黨教父羅梅洛是他的至交,不管這樁交易最後結果如何,羅梅洛都會保證在他離去時,他的腦袋還完好地長在他的脖子上。

卡爾.梅林根,那個自稱叫卡爾·梅林根的德國佬在電話裏沉吟了許久,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

“好吧,艾哈德先生,我們去墨西拿。據我所知您不是個變化無常的人,咱們一言為定。”

話裏的威脅意味是顯然的,艾哈德頗感不快,如果不是那一億美元的話……哼!

想到這些,一絲不快又重新翻了上來。艾哈德揮了揮手,索拉婭不大情願地擺動著她的豐臀走進了洗浴間。艾哈德又輕輕擊了擊掌,電視打開了,正在播放的新聞是印度總理塔帕爾向巴基斯坦總理約希姆·汗發出立刻舉行最高級會晤的和平呼籲,這樣的消息是艾哈德最反感的,因為它意味著流進他口袋中的美元將會減少。接下來的一條新聞倒引起他一些興趣,BBC的播音員說,昨天,在索斯比拍賣行名貴老爺車專場拍賣會上的大贏家,美國著名玩具商約翰·摩爾,今天一早醒來卻發現自己成了大輸家。就在他昨天親自飛到倫敦,與那位始終沒有露麵的神秘的中國大亨,為了一輛1913年出品的“銀鬼”老爺車拚命競價時,那位中國人卻坐陣華爾街,不動聲色地吃進了摩爾超級玩具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一夜間成為該公司最大的股東。接下來出現的是約翰·摩爾兩手托腮呆視前方的鏡頭。

“哈,這個摩爾,這個約翰·摩爾!這個心高氣傲的山姆大叔,瞧見了吧,會有人收拾你的!”

至今還對在華盛頓一家高爾夫懼樂部裏奚落過他的摩爾耿耿於懷的艾哈德,像有人給他出了口惡氣似的,把他毛茸茸的大拳頭砸在電視機上,瞬間受到幹擾的信號鈕歪了約翰·摩爾那張表情呆滯的臉。

香港2OOO年1月10日

滾動新聞中反複放送的印度總理塔帕爾的和平呼籲,加深了李漢的懷疑。當一個國家的戰爭機器已經完全開足了馬力時,她才需要如此濃烈的和平煙幕。但是,作戰值班室的全球監控屏上,已經連續一周在顯示印巴邊界的寂靜了。沒有越界飛行,沒有車輛調動,甚至連正常的邊境巡邏都停止了。讓人疑惑的寂靜。可是,當你已經相信那個女孩具有超乎常人的先知能力時,她為什麽又對這一場分明迫在眼前的戰爭失去了預感呢?

這同樣使他疑惑。

他決定還是自己來解這個謎團。

他又一次坐到了電腦前。

作為—個超級用戶,他有自己的帳號,但他並不能總是大模大樣地合法使用它。因為更多的情況下,都是一種非法闖入。為了不留下痕跡,讓人追查到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破解對方的口令,盜用對方的帳戶,把自己裝扮成有權進入或使用對方網絡的用戶,不管你多自信,也不管你的技藝多高超,這種事幹起來誰也免不了心虛。但越是心虛,就越刺激,越夠味,這就是Hakcer——海客心態。

李漢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刺激。為了什麽?他也說不清。可他就是想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當他滑動鼠標器像用微顫的手指去叩印度國防部的大門時,他發現糟糕,前些天還能自由出入的所有大門,現在都統統關死了。印軍已把全部的係統網絡重新加密,一扇門也敲不開。

林白教授的“萬能鑰匙”,無效。

印地語詞典搜索法,無效。

英語詞典搜索法,無效。

隨機口令,無效。

李漢有些傻眼,坐在機前發了會兒怔。

後來他慢慢想起了淺沼。幾乎和他的這個念頭同時,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小字:

我巳碰過壁,須另尋他途可有高招?

尚無透過這兩個字,李漢似乎能看到淺沼沮喪的麵孔,他輕輕歎口氣,隨意地在健盤上敲擊起來。他發現與破解軍事網絡的指令比起來,進入那些民用網絡簡直易如反掌。他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進入了德國的BMW(寶馬)汽車公司,並把一份反映該公司與英國的“寶路”汽車公司合並六年後,開始出現裂痕的秘密報告調出來瞄了一眼。隨後,他又到美國的IBM國際商用機器公司兜了一圈,信手翻了翻他們最新推出的幾種電腦係統的價目表。他知道淺沼一直跟在他後邊,便不時地打出幾個“?”和“!”互相詢問著往前走。最後他們到了曼穀。在一組九位數的電話號碼前,他們停了下來。這個號碼很可疑:193—7OOOOO。

進去看看。

沒有加密,門幾乎是自動敞開的。

屏幕上即刻顯示出一整版女人的姓名、年齡、電話號碼。

李漢不明白怎麽國事。

淺沼那邊已把光標指向一個叫素蓮的女人名下,李漢下意識地按了下回車鍵,屏幕上即刻被一個女人的大幅彩照所占滿。接著是麵部特寫,三圍特寫,直到清晰度極高的——私部特寫。而且全都配有詳細至極的文字說明。最後是一行令初看者麵赤耳熱的廣告詞:

“瘋**插!大叫逢迎!猛烈爆漿!死去活來!”

至此李漢才明白,他們是闖入了曼穀的電腦紅燈區。

這次誤入,使他們整整晚了半個小時進入印度國防部。但卻絕非一無所獲。那段無恥的廣告詞提醒了李漢:

它用的不是泰語,是華語。而往日若想進入印度國防部,隻需使用印地語或英語即可,那麽,難道他們沒有可能換上第三種語言嗎?

梵語?

對,梵語!

但他手邊沒有梵語詞典。

你有梵語詞典搜索盤嗎?

他問淺沼。

那些應召女朗不懂梵語可印度人懂OK!我沒想到接下來,事情變得順利了。淺沼不到一分鍾就找到了焚語詞典搜索盤,而電腦的速度遠比人的動作要快,半分鍾後,印度國防部的係統網絡張開了一扇小門,顯然,這是一個印軍的編程人員給自己留下的後門了。幾乎所有的程序設計者,為了進出網絡的方便,總是要在某個不起眼的地方。給自己留下一扇小門。由於開門的密鑰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所以總以為萬無一失。這位印度軍官肯定也這麽想。在所有泄密事件中,除了密碼不幸被人破譯外,網絡的窟窿有一半是讓人從小門上捅開的。

這次也不例外。不過,可惜的是收獲甚小。幾乎所有重要文件都已歸入鎖閉係統,這個印度軍官留在手裏的,隻有一份有關中國軍隊的最新情報。雖然裏麵的內容對李漢來說大都不算什麽秘密,但他從一個潛在敵人的手中看到這樣的文件,還是讓他大吃一驚。特別是當他看到那上麵連剛剛前出到阿裏地區的維英他們那個團的位置,都標定得清清楚楚時,他簡直有些佩服起印度人搞情報的本事來。

空忙一場淺沼打過來四個字。

未必李漢答道。?

你不覺得那個時刻臨近了嗎?

墨西拿海峽2000年1月10日

一艘漆成紅藍白三色的摩托艇從墨西拿港開出,朝在港外碇泊了一夜的“撒哈拉王子”號高速駛來。遠遠看去,像是一麵在海上快速移動的法蘭西國旗。站在舷窗前向外眺望的艾哈德知道,艇首上站著的那人是個德國人。

摩托艇很快縮小了與“撒哈拉王子”的距離,不用望遠鏡,艾哈德已能看清站在艇首的那個人的相貌。是個一頭金發的高個小夥子。他馬上認定與自己通話的那個梅林根就是此人。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於,居然也敢在電話中用那樣一種口氣說話!想到這裏,他隱約有一絲受辱的感覺。

當摩托艇離遊艇還有最後的五十米時,兩艘不知何時遊飛在“撒哈拉王子”號周圍的武裝快艇突然從斜刺裏衝出,向摩托艇迎了上去,把它和遊艇分隔開來。

艾哈德明白,這是羅梅洛為他安排的節目。

他雙手抱肩,饒有興致地觀賞著那艘摩托艇的乘客,在兩艘快艇上同時伸出的黑洞洞的槍口下,舉起雙手任人搜身的場麵。

安全檢查結束了。快艇上一個小頭目模樣的入朝遊艇這邊打了個手勢,摩托艇便又重新突突突地發動,朝遊艇開過來。

摩托艇上的人剛剛登上遊艇,汽笛便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撒哈拉王子”號起錨了。迎著初照的陽光,沿墨西拿海峽,貼岸向南航行。

一共四個人。從他們上艇起,艾哈德就一直在觀察。為首的那個一頭金發的高個兒,他早已猜出是梅林根;一左一有的兩個莽漢,肯定是保留無疑;隻有貼在梅林根身邊走著的那個女人,他猜不出是幹什麽的,但能看出來是個亞洲女人。

仆人像個影子似的走到他身後。

“老爺,他們到了。”

“讓他們等,就說老爺還沒起床。”

仆人座了一聲又像來時—‘樣悄無聲息地向門外退去,關上房門前,他往床上掃了一眼,發現一絲不掛斯聲如雷的那個女人,已經不是“肚皮舞”娘索拉姬,而是另外一個,他沒見過,但同樣壯碩無朋的女人。

差不多過去了整整一個小時,從容廳的舷窗望出去,已經可以隱約看見埃特納火山頂端的積雪和不時騰起的煙柱了,艾哈德才穿著睡袍似睡非醒地走了進來。

“非常抱歉,哪位是梅林根先生?”他一邊問著,一邊已經把手伸向了那個金黃頭發的高個兒。

“卡爾,卡爾·梅林根。”金黃頭發的高個兒臉色陰冷,沒有接艾哈德伸來的手。

艾哈德解嘲地聳了下肩,轉身到屬於他的固定座位的皮圈椅上坐了下來。

“那我們就開門見山吧,”艾哈德很費勁地把一條腿翹到另一條腿上,“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梅林根先生好像是想做一筆巨額軍火交易?”

“不錯。”梅林根毫無表情。

“上億美元?”

“也不錯。”

“抱歉,我想冒昧地問一下,梅林根先生對於上億美元的軍火,有沒有一個概念?”

梅林根傲慢地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它足可以武裝一個正規師!”

“甚至還要再多一點。”

“難道先生您也像法國人一樣在招募外籍軍團?”

“我對由人組成的軍隊不感興趣。”

“那您購買如此大量的武器做什麽用?”

“你怎麽知道我要大量購買?不,我隻要三枚。”

“三枚?三放火箭還是三枚導彈?你該不是想要原子彈吧?”

“您說對了,正是它。”

“我沒聽錯吧,要原子彈?您要那個隻在廣島、長崎用過兩回的玩藝兒幹什麽?連美國都用不上它!”

“可我用得上。”

艾哈德的表情變得嚴肅了。

“您,真的想要?”

“艾哈德先生,您是不是到現在還以為,我從德國飛到西西裏來,僅僅是為了跟您開個玩笑?”

艾哈德沉默了足足兩分鍾。

“您知道,這東西價碼很高。”

“您對我們的出價不滿意嗎?”

“我沒想到你們是要這個。起碼還得加這個數。”他張開骨節粗大的手掌,在梅林根眼前晃了一下。

“您是說再加五百萬?”

艾哈德搖搖頭,“不,五千萬。一枚五千萬。”

梅林根也堅決地搖了搖頭,“不,一枚三千萬,總共九千萬。”

艾哈德雙手一攤,“您知道,做這種生意中間環節很多,我無法用您開的價,滿足您想要的數字,除非您減去一枚,還可以商量。”

“三枚。一枚也不能少。”

“這樣我們就很難成交了。”

“是麽?那好吧。”梅林根站起身來向艙室外走去,“我看我們隻有回頭去找費爾班克斯公司的卡林頓先生了。”

“梅林根先生!”梅林根的腳即將跨出艙門時,艾哈德在他背後喊道。

梅林根站下了,卻沒回頭。“您決定改主意了嗎,艾哈德先生?”

“再加一千萬怎麽樣?”

“不,一美元都不再加了。”

“那……我隻好命令返航了?”

“隨您的便吧。”

梅林根跨出了艙。

艾哈德懊勉地坐回皮圈持。

“艾哈德先生,”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是那個始終坐在梅林根身旁一言不發的亞洲女人,“我想您不會為了那一千萬,丟了這筆九千萬的大生意吧?您最好還是先看看這個。”

那女人把一張打印著各種數據的紙遞到艾哈德眼前。

是費爾班克斯公司的武器報價表。艾哈德注意到戰術核彈一欄的報價是:俄羅斯造,一枚310O萬美元。美國造,一校4500萬美元。

這個該死的卡林頓!艾哈德在心裏罵道,把價碼也定得太低了。他眯起眼睛盯著亞洲女人,那女人也不示弱,以同樣的目光回敬他。這女人也許挺夠昧兒呢,他想,他的目光慢慢向下移到她兩座乳峰間的深溝處,停住了。

“艾哈德先生,我認為您有必要再看看這張價目表,這要比您把眼睛放在別的什麽地方對我們雙方都更有利。”

艾哈德還沒碰到過用這種腔調跟他說話的女人,一時很感窘迫。他把目光收回到那張價目表上,匆匆掃過一遍,等自己的窘態消失了,才始起頭來朝門外喊道:“梅林根先生!”

一直就沒離開門口的梅林根折回身來,麵帶嘲諷地走向艾哈德。

“既然您拿來了卡林頓的價目表,我看我們就用他開的價碼成交吧。”艾哈德感到自己已經處在了下風口。

“不,按我剛才說的那個價。”梅林根斬釘截鐵。

一點餘地都不留!艾哈德直覺得額角青筋亂跳,真想一聲令下即刻返航,但他馬上又意識到,眼前跟他打交道的不是商人,而是……而是什麽他也說不清。不像是黑社會,也不像是雇傭軍,還不像是他常打交道的那種反政府武裝。或許,隻有一個解釋,眼前這家夥是個恐怖分子。這可是些目標堅定心如鐵石不擇手段的家夥!想到這裏,他不禁暗暗打了個寒顫。可是,即便是這種人他過去也打過交道,大多都是想要單兵武器,充其量要一兩門無後座力炮而已。瞧瞧這個梅林根想要什麽吧,原子彈!這家夥如果不是個瘋子,就是個冷血動物,他不用說話那雙眼睛就在提醒你,凡是他想幹的事,他就一定會幹,而且非幹成不可。這種人連美國總統都敢去殺,更不必說別的什麽人。他開始覺得這次航行遠不像他想的那麽輕鬆愉快了。

“好吧,就按您開的價。不過,得先把三分之一預付金匯到我在日內瓦的帳戶上。我看到錢後就開始著手。剩下的三分之二在我搞到您要的貨後,分兩次付清。”

“不,這方麵也按我的方式來。我先付十分之一的訂金,現在就可以付給你,”梅林根已經把對艾哈德的稱呼由您字改成了你,“剩下的嘛,一手交貨,一手交錢,當麵結清。”

在與梅林根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艾哈德才發現這個德國人的目光能割出人的血來。他完全泄氣了,萎在皮圈椅裏語調發蔫地說;“行,就這麽辦吧。”

這時埃特納火山正好處在與“撒哈拉王子”並行的位置,遠看上去神秘莫測儀態萬方,隻是此時的艾哈德早已無心欣賞什麽景色。

重新從“撒哈拉王子”跳回到摩托艇上後,亞洲女人在梅林根左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親愛的,你真棒!輕輕鬆鬆就把那頭老山羊給製服了。你是從哪兒搞到的卡林頓的價目表?”

“哪兒有什麽卡林頓的價目表?那是漢斯的傑作!”

巴克的臉上頭一回露出不加掩飾的微笑。

“撒哈拉王子”號上,艾哈德把德國人臉上的微笑看在眼裏,麵色愈發陰沉了下來。

客廳旁側的一扇暗門無聲地打開了,一個身穿黑色西服的幹瘦小老頭從門後走了出來,站在艾哈德身後輕聲說道:“如果你覺得不痛快的話,你盡可以讓他們在上岸前離開這個世界。”

“不,羅梅洛,讓他們活著,直到他們交完錢為止。”

香港20O0年1月10日

在駐港軍區司令部大樓的二層拐彎處,一位值班中尉目光銳利地掃了一眼李漢的胸牌,便起身把他帶到掛有“參謀長辦公室”金屬標牌的門前,輕輕叩了叩門。

“請進。”是李漢早已熟悉的那個略顯低沉的聲音。

門開了,將軍正伏在他那張碩大辦公桌上看文件,“是李漢吧?快進來。”他頭也沒治,但他的聲音裏透出一股子熱情。這種歡迎方式既能讓你感到不同一般的親切隨便,也能讓你意識到身分的差別。但李漢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舒服。因為這就是軍人。軍人存在的基本方式就是服從與被服從。這方式在一個真正的軍人身上,會從最初的灌輸變成最後的天性。現在這天性使李漢的一雙腳跟迅速靠攏在一起,發出很響的撞擊聲,於此同時他向剛剛把頭治起來的將軍行了標準的軍禮。

“坐吧。”

李漢在將軍一側的皮沙發上坐下來,在沙發向下陷去的同時,他又挺直了腰板。這不是飛機上,而是參謀長辦公室,他提醒自己。

“別那麽緊張好不好?現在沒別人,你可以放鬆點。”

“是。”

將軍笑了,但這笑隻在他臉上停留了一下就換成了嚴峻。“事情看上去有些撲朔迷離,是不是?”

“特別是這種時候,塔帕爾又發出了和平呼籲。”

“煙幕彈。我看是煙幕彈。按戰爭的慣例,煙幕越濃的時候,離動手的時間就越近。”

“是的,恐怕隻能以小時計算了。”

“總部也這麽看。巴基斯坦的陸軍副參謀長昨天一早飛到北京,與秦總長談了兩小時,又到京郊‘快反部隊’訓練基地和一家軍工廠參觀了兩小時,當天下午就返回了伊斯蘭堡。一次閃電式的訪問。總長的陳秘書在電話裏對我說,看來我們的鄰居相當緊張。現在我想聽聽你的。”

“我也有些緊張,替維英他們擔心,一旦我們準備幫那個鄰居一把,維英的部隊肯定首當其衝……”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指你用那個特殊手段又搞到些什麽新情況沒有?”

李漢搖搖頭,“什麽也沒搞到,昨天我忙乎了大半夜,一扇門也沒敲開,印軍所有的係統網絡已全部重新加密,大門都關死了。”

“你呀,什麽也沒搞到,不就等於摘到了最重要的?”

輪到李漢笑了。

“不過昨天我還是鑽進去了一下。”李漢告訴將軍,他是從印軍的一個編程人員給自已留下的後門鑽進去的。他沒有告訴將軍,他是在一位叫淺沼宏的日軍少校幫助下打開那扇小門的。因為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中國軍人與外國軍人私下交往,還是個敏感問題。另一個更敏感的問題他也同樣沒有告訴將軍,那就是無意中闖入了一回曼穀的電腦紅燈區。這當然不能告訴將軍。

“雖然沒摸到一點兒印軍的最新動態,可我倒從印度人那兒弄到一份有關我軍的最新情報。”

他的話引起了將軍的興趣。

“說真的,讓人吃驚,比我掌握的還要詳細。連維英他們團的準確位置上麵都有。”

將軍輕輕哦了一聲,沉入了自己的思緒。好久他才從這思緒中走出來,目光落回到李漢身上。

“我們當然不希望看到南亞的均勢被打破,從道義上我國肯定會站在被侵略一方。但為了應付萬一,維英他們也進入了一級戰備,隨時都可能動。你最好能用你的方式提醒他一下。”

“是!”李漢站了起來。

“別急著走,再陪我坐一會兒。”將軍的威嚴一忽間變成了父輩的慈祥。“你近來怎麽樣?”

“您指什麽?”

“我到前不久才知道,你找我非要調到香港軍區來,是為了和嘉琪分開一段?”

“是的。我事先沒告訴您,是怕您不同意調我。”

“的確,如果我知道的話。”

“我一直想對您說我很感謝……”

“孩子,如果你能聽我一句話,我也會感謝你的。”

李漢迷惑地望著將軍。

“維英他們的媽媽又回到醫院去了,這次很可能回去就再出不來……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幾十年裏我為她做的太少,太不夠,愧疚也罷,懊悔也罷,都已經為時太晚,於事無補了……”

將軍在李漢身後緩緩股步,像是自言自語。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對你說這些?”將軍收位了步子,“孩子,我想告訴你,如果還有可能,就該回到妻子身邊去。不要等到哪一天,這種可能沒有了,失去了,才明白什麽叫追悔莫及?”

此時的李漢,還不可能完全掂量出將軍這番話在自己命運進程中占有的分量。他在被將軍的真摯所感動的同時,又排斥著將軍的說詞。

因為他現在隻有嬋。

嬋的生日。

將軍還在說著什麽,他已經聽不清了。他的思路越來越集中於一點:她會踮起腳來去摸那把放在門框上的鑰匙嗎?

看來她不會。

李漢從何達將軍處回到自己的宿舍時,發現門上貼的那個“鑰匙在門上”的小紙條不見了,可鑰匙仍然還在門框上,她來過,又走了。事情就是這麽簡單。李漢輕輕吹了聲口哨,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進屋後,他沒有馬上開燈,一個人坐在黑暗中沉默了幾分鍾。最後,直到他腦子裏冒出一句“隨她去吧”這樣的話,他才想起該開燈了。起身去摸電燈開關時,他聽到身後擦地一響,沒等他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一團光亮已經把他的身影投放到牆上——他回過頭來,首先看到的是一支剛剛被點亮的紅燭,然後是第二支,第三支……在生日蛋糕上二十四支紅燭的輝映下,他看到了嬋那張比任何時候都更動人的臉。

事後他怎麽也想不起來嬋當時是怎麽隔著桌子飛進他的懷中的,或者說他是怎麽隔著桌子把嬋抱起來在屋裏旋轉的,他隻記得她一個勁地笑著喊著“放下,快放下我,我都暈了,我快暈死了”,他卻就是不肯放下,直到兩個人都天旋地轉地一起倒在地板上。”

不知過了多久,精疲力盡的李漢撐起半邊身子,看著連頭發都被汗水浸濕的嬋,發現她又在絮絮低語,便俯下身去,他聽到的是這樣幾個字:

“……·新月……彎刀……砍傷……獅子…………”

他既驚駭又大惑不解。他知道新月和獅子分別喻示著什麽,他也知道嬋在嘻語中把它們連在一起時的含義。但他實在無法理解:新月像彎刀一樣砍傷了獅子——隻能這樣理解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巴基斯坦“新月”搶先向印度“獅子”揮起了它的彎刀?

簡直難以置信。

他確信蟬這回肯定是錯了。

但他還是抬起手來看了看表:

已經是1月l1日淩晨3點25分,按新德裏時間(現在應該是淩晨零點25分。

他記下了這個日子和時間。

詹姆士·懷特2000一個太空人對地球的最後鳥瞰在開始今天的播音前,我先要感謝一個中國男孩打來的令我感動的電話。他懇求我不要隻想到死,無論如何要堅持到最後回地球上那天。我對他發誓說,一定,我一定會堅持。他的電話使我在飛越太平洋後,更仔細地觀察了一下東方——這個孩子居住的地方。天氣真好,不用借助儀器,僅用肉眼就可以看到長城;還有珠穆朗瑪。

哦,那簡直是一座浸泡在朝霞中的金字塔!

毫無辦法,無論我們西方人的自大狂心理有多麽強烈你都不得不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向東方:不是關注日本人在第六代電腦也就是“神經計算機”研究上取得的驚人突破,就是驚訝中國人令人不安的持續了將近二十年之久的高速經濟增長,而且至今沒有停下來甚至沒有減速的跡象。唯一能與這一記錄媲美的國家仍然不屬於西方,而是另一個亞洲國家——韓國。所有這些帶來的直接結果是我們聽到了亞洲人的嗓門越來越洪亮即使我們可以像鴕鳥那樣把頭埋在沙堆裏,對這—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我們的目光還是無法離開亞洲,不過,那是亞洲的另一塊地方,我們把它叫做次大陸。

進入新世紀整整十天了,大氣環流中的銻恩梯氣味好換越來越濃。這主要不是從上個世紀延續下來的那些局部戰爭的殘留氣息所致,而是由於南亞次大陸局勢的驟然緊張。似乎在經過三次印巴戰爭之後,這兩個宿敵決一雌雄的時刻終於要到來了。細心的人會發現,以安詳內斂自省為其宗旨的印度教徒,在這場一觸即發的對峙中,看上去比她的穆斯林鄰居更好鬥。

人們有充分的理由對這場戰爭表示擔心,這種擔心遠超過對發生在世界上其他地區的局部戰爭的憂慮。因為這將是一場接近勢均力敵的撕殺,毫無疑問,這樣的撕殺將使兩個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國家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而這還不是唯一讓人擔心的事情,要知道,更讓人無法安然入睡的,是這兩個國家均為核武器俱樂部的準會員國!

值得慶幸的是在昨天,我們聽到了塔帕爾總理發出的和平呼籲,我們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一個反戰聲明,這是出自人類良知的聲音。印度和世界都該為有這樣一位明智的領導人而暗自慶幸。

這使南亞次大陸也使世界的天空再次變得晴朗起來。謝天謝地。

即使沒有戰爭,這個世界已經有太多的東西讓我們發恐。隨著今天下午最新的一位艾滋病患者在曼穀的一家私立醫院乍死去,人類死於該病的數字終於突破了一千萬。恐慌是巨大並且無法遏止的。科學一方麵在不斷創造奇跡,一方麵又對威脅人類的撤旦無能為力。盡管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返回家庭去過嚴肅生活的傾向已經成為調節社會發展的閥門,但由“貝貝布莫”一代甚至比他們更早的一代人的荒唐行為所欠下的道德債務,現在該由他們自己和他們的下一代用生命來償還了。悲劇,這就是幾代人抵押或預支道德的最後結局。

這一結局對那些樂此不疲於策劃戰爭的人,是否也有某種警醒的作用?那些預支人類鮮血和生命的人,你們是否想到過自己的最後結局呢?

在結束了一個悲觀的話題之後,我要對你們說:

早安,東方。早安,亞細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