擾7

擾(7)

“先出去。”子墨走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主上需要泡藥浴,我們先到外麵等。”

被抓住的的時候,紫宸不受控製地一顫,仿佛這才發現屋子裏還有別人在。他呆呆地望向聲音的來源,怔了很久才認出是子墨的聲音。

“我不出去……我要留在這裏……我不出去……”他喃喃。

“蓮太醫需要治療。”看他一臉憔悴,子墨竭力壓下滿腔煩躁,耐著性子跟他解釋。

紫宸倔強地搖搖頭,稍微大聲重複:“我就呆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子墨深深吸了口氣,冷冷道:“你呆在這兒有什麽用?你又不通醫術,眼睛也看不見,留在這兒礙手礙腳的,到時候要是摔了跌了,蓮太醫不是要分神照顧你!你已害主上受了如此重的傷,難道還想添亂不成?”

話落,看到那人意料之中的、仿佛被打了一拳似的,臉上血色退盡,必須扶住身後的置物架才能站穩。子墨知道他把話說重了,但以前他也領教過眼前這個瞎眼男寵脾氣可以有多掘,知道如果不來點兒硬的他們肯定還得在這兒耗上好一會兒。

“我不能離開。”過了半晌,紫宸抿著唇、有些嘶啞的嗓音輕顫著對他說。

一股怒火直竄子墨頭頂。他收緊抓著紫宸的手,低喝:“是你自個兒出去還是我拉你出去,自己選!”

“我不出去。”那樣柔弱的麵容,卻對子墨足以讓士兵腿軟的語氣無動於衷。“如果是王爺的話,他一定也會守在我身邊的。”

“你和主上不一樣!”

“沒錯,我看不見,很多事都做不了。但我——”他頓了頓,蒼白的臉上突然展現出一股莫名的堅強。“但我必須守候我愛的人,所以現在,我必須留在這裏、留在他身邊。”

單薄纖細的身體,似乎一陣風都能將他吹倒般搖搖欲墜——這樣一個人,卻能從容不迫地在他麵前說出這樣一席話來。眼前這個一直被藏豫保護過度的少年,好像在眨眼間長大了許多。

子墨微微一歎,妥協般地說:“我扶你到桌邊坐下。藥浴裏的枯骨蓮與櫻花散相衝,待會兒王爺要是疼得厲害了,你就過去……”子墨頓了頓,搜索著措辭。“……陪著。浴桶就在你正前方。”

清彥晨起後,並沒有等到每天入府給他按摩雙腿的祁太醫,反倒是子墨,在熙兒還在服侍他用早膳的時候走進了浮煙苑。

“是子墨大人來了嗎?”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清彥側著頭問。

“子墨拜見清彥殿下。”雖然知道清彥看不見自己,子墨依然嚴遵君臣之禮、頷首請安。

仿佛看得見他的動作似的,清彥有些懊惱地笑了笑,微微噘著嘴抱怨:“子墨大人真是的,彥兒不是說過您無需行禮的嗎?”

子墨一向板著的臉稍稍柔和了一下。“殿下是皇子,有些禮數不可免。”

清彥窩心地一笑。他知道子墨一直堅持守禮是出於對他的尊重。像這樣真正拿他當回事的人,宮中確實不多。

“子墨大人用過早膳了嗎?”他指了指桌上吃了一半的食物。“若是還沒吃的話,與彥兒一起吃如何?”

子墨考慮了一會兒。他的確還沒吃早飯,而且若是他顯得太急的話,清彥難免會察覺什麽,於是在他對麵坐下。

“子墨失禮了。”

待熙兒為他拿來筷子,清彥側臉對著他,問:“子墨大人清早來找彥兒,可是有什麽事?”

子墨咽下含在嘴裏的一口粥,斟酌片刻,回答:“其實……子墨今天來是為了送殿下回宮的。”

清彥一頓,不解地問:“回宮?今天嗎?”他突然間停下來,好像想到了什麽,表情漸漸暗淡。“是不是……給皇叔添麻煩了?”

子墨輕歎。清彥的自卑心理又在作祟、肯定想歪了

“不是。主上昨夜有急事出府了,皇上今早傳來口諭,說既然主上不在,殿下不如回宮靜養更為妥當。”

“父皇的意思?”清彥先是一愣,有些奇怪為何一直對他絕少過問的父親會突然下旨,但隨後想到藏豫有事在身,他繼續留在王府的確不合禮數。“哦……那……子墨大人準備何時進宮?”

“午膳後,如何?殿下覺得時間上夠嗎?”

清彥趕緊點頭。

“那子墨午膳後就過來接殿下。”

清彥低頭想了一會兒,問:“子墨大人可知道紫宸公子是否醒了?在府上這些日子他對彥兒一直很照顧,彥兒該向他辭行才是。”

子墨一滯。以紫宸現在的狀況,說不定會在清彥麵前控製不住情緒,所以還是不要讓他們倆見麵了吧。

“聽伊竹說,公子他昨夜受了寒,喝了藥以後一直在床上養病,今天恐怕起不了了。”子墨臉不紅心不跳地對清彥扯了今天第二個謊。

清彥常年缺乏血色的小臉上立刻浮上擔憂之色。“受了寒?嚴重嗎?”

他真摯的表情倒是讓子墨有些心虛,覺得對這麽純粹的孩子撒謊實在有些罪過。

“不是很嚴重。隻是公子身子弱,比較畏寒。”

“哦。”清彥稍稍放心。“那彥兒還是不要去打擾了。紫宸公子養病要緊。”

子墨舒心地鬆了口氣。“殿下所言甚是。”

下午,本來就有些萎靡不振的陽光徹底被暗灰色的陰雲蓋住,不久後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雖是細雨,在深秋的下午,卻也涼得滲人。

紫宸靠在床上,握著藏豫的手一刻也不敢鬆開。一旁守著的蓮太醫更是從昨晚就沒離開過,幾乎是每隔一盞茶便會為他號一次脈。

“公子,麻煩您讓一下,下臣要再為王爺施一次針。”

“……嗯。”紫宸扶著床起身,摸索到床頭站著。他已經說不清這是蓮太醫第幾次給藏豫施針了。一開始的時候他還會大驚小怪地問東問西,但經過幾次,已經麻木了。

從昨天晚上開始,藏豫便沒有醒來過,即使是本該刺痛的藥浴也沒能讓他有任何反應。蓮太醫說這不是好事。紫宸不敢想,他隻能握緊藏豫了無生氣的手,他隻能相信,隻要他還握著藏豫的手,藏豫就會一直在他身邊、藏豫就不會離開。

寢室的門打開。紫宸稍稍側頭,聽出是子墨的腳步聲。

“子墨?”待聲音近了,他偏過頭問。

子墨步伐一頓,有些意外紫宸光憑腳步聲就能知道是他。“嗯。”

“蓮太醫還在施針。我先扶你出去。”說著,伸手拉住紫宸的手臂。

“嗯?幹什麽?”

“用晚膳。”

紫宸輕輕一掙,搖頭:“我不餓。”

“至少喝碗粥,不然主上還沒醒你就先倒下了。”看他想要反駁,子墨又補充:“你昨夜一夜沒睡,今天又守了一天,必須吃點兒東西。”

紫宸想了一會兒,忽然問:“已經晚上了嗎?”

子墨一愣,道:“下雨,天黑得快。”

“王爺一直沒醒呢……”紫宸有些失神地低喃。

“先出去用膳。”其實子墨心裏也沒底,但現在的紫宸就像緊繃的弦,一觸即斷。“主上不會有事。不過你不能生病,應為他還需要你照顧”

“……嗯。”

晚上,熙兒服侍他睡下後,清彥閉眼聽著窗外的雨聲。他眼盲,每一次更換環境都很辛苦。這些日子一直住在藏豫府上,突然回到清淑齋已有些不習慣了。

他躺了一會兒,實在睡不著,剛撐著床起身想喝水,就聽到窗戶被靜悄悄地打開、又關上。他一愣,隨即攥緊了被褥。

“別緊張,是我。”

清彥微微眯著眼,側頭仔細聽著他的聲音,開心地叫道:“是殷公子嗎?是殷公子對不對?”

“嗯。”

得到肯定,清彥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朝他的方向伸出手,問:“殷公子怎麽有空來?”

藏殷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塞回被子裏。“躺好。”

清彥被他照顧著,心裏暖烘烘的。他任藏殷給他提被子,興奮地問:“殷公子怎麽知道彥兒今天回宮?”

藏殷不動聲色地避過他的問題,問:“在你皇叔府上玩得可好?”

清彥連連點頭。“嗯!很好呢!彥兒認識了一個琴彈得非常好的公子,這是彥兒第一次交到朋友呢!”

藏殷當然知道他說的是紫宸。若是平常,要他在這孩子麵前知道裝不知道輕而易舉。但他實在擔心藏豫的傷勢,沒心思聽這些小孩子的事情,又不能表露出來,而且看他小臉難得有些朝氣也不忍拂了他的興致,於是耐著性子問:“那位公子叫什麽名字?”

“紫宸。皇叔說紫宸公子是他很重要的人。”

藏殷心裏一緊,握著清彥的手不自覺地也跟著收緊了。

“怎麽了,殷公子?”

“嗯?”藏殷驚覺自己失態了,趕緊道:“沒什麽。那紫宸公子待你好麽?”

“好啊!紫宸公子教彥兒彈琴了呢!下次彥兒彈給殷公子聽好不好?”清彥討好地搖搖藏殷的手。這是清彥第一次對他做出可以稱為撒嬌的舉動,但動作幅度很小,一點也沒有小孩子的撒嬌時的驕縱。不知為何,看著他一臉小心翼翼的期待,藏殷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好。”

得到應許,清彥笑得更大了,不光是為了藏殷答應讓他彈琴,還為了藏殷不經意許下了的一次探望。

其實他的這些小心思,又豈能逃過在宮廷裏周旋慣了的藏殷?不過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藏豫的傷,心煩意亂的,也不想再去費心思去顧及些什麽。

“殷公子?您怎麽了?”許久沒聽到他說話,清彥試探著拍了拍他的手。

藏殷回過神,發現這是自己今晚第二次失態,不禁有些懊惱。“沒什麽。”

清彥毫無焦距的眼睛眯了眯,道:“殷公子今天……好像有好多心事?”

“哦?”藏殷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何以見得?”

清彥的眉頭皺了皺,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喃喃:“……不知道……隻是……這麽覺得……”

藏殷故作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

清彥怕自己的話惹得他不高興了,怯怯地問:“殷公子……彥兒……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覺得你說錯話了?”藏殷沒想到一向城府頗深的他竟然被一個眼睛看不見的孩子看穿了心思,有些鬱悶,涼颼颼地回問。

清彥心裏一顫,雙手又開始不安地絞著被單。

“對、對不起,殷公子!彥兒……不是……故意的……殷公子別生氣了,好不好?”他的頭低得都快貼上前胸了,說出來的話有些模糊不清。

藏殷一挑眉,雙手環胸,稍有興趣地問:“我說過我生氣了麽?”

清彥一愣,想不明白藏殷這話什麽意思,隻好把頭更往下地低。

“……沒有。”他嚅聲回答。

“那為何要道歉?”

清彥害怕他一生氣就不來了,更加用力地揉搓被子。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句他覺得妥當的回複來,到最後,話沒憋出來,倒是憋出一陣咳嗽,一發不可收拾。

藏殷見狀,頓時自責自己的疏忽。趕緊挪過去幫清彥拍背順氣,嘴上卻依然不冷不熱地說:“你要是生病,下次我就不來了。”

“不!”清彥緊張地急叫一聲,又引起一串猛烈的咳嗽。這一咳,便停不下來,整個人折成一半俯在床上,幾乎喘不上氣,卻還死命攥著藏殷扶著他的手。“別……咳咳……”

藏殷看他臉色咳得發青,急忙用掌心貼上他的背,渡入內力幫他護住心脈。

過了大約將近兩盞茶的時間,咳嗽才慢慢緩和下來。清彥虛弱地倚在藏殷懷裏,無力地喘息著。藏殷抬手用袖口幫他拭去額頭上的一層薄汗。

“想我來,就好好照顧自己。”藏殷放下手,開口時聲音絲毫沒有方才的慌忙,與平常一樣沉穩得毫無起伏。

“嗯。”清彥點頭,小臉在藏殷懷裏一蹭一蹭的,弄得他有些癢。

“你皇叔最近不在,所以你要好好的。別讓他擔心。”他頓了頓,又道:“也……別讓我擔心。”

清彥一怔,隨後吃力地扶著藏殷的肩膀扭過身,雙手摸索著探上他的臉。藏殷本想躲開的,可想到如果這樣做了,以清彥那種自卑的性子,還不知道要黯然神傷多久,於是隻得僵在那兒,由著他。

“殷公子,您到底怎麽了?”清彥擔憂地問,一雙茫然的大眼水靈靈地落在他的下頜。

藏殷的心思短暫地飄到藏豫身上。他輕歎一聲,拿下清彥的手,又扶著他躺好,才說:“沒什麽,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殷公子——”

“好了,時辰不早了,”藏殷幫他掖好被子。“睡吧。”

有他在,清彥不舍得睡,卻又不敢說出忤逆他的話來,隻好咬緊下唇。

藏殷看他倔強又膽怯的樣子,又是沉沉一歎,索性靠在床頭坐下,攏著清彥瘦弱的肩膀一下下拍著。“睡吧,我今晚在這兒陪你。”

“真的嗎?殷公子今天晚上都不走了嗎?”

“嗯。快睡。”

“那……殷公子……也躺下吧?”清彥嘟著嘴,小臉窘得通紅。“這樣坐著……不舒服……”

藏殷想了一下,就這麽靠一夜明天肯定得酸痛,索性掀開被子在床上平躺下來,一隻手自然地摟過清彥。過了一會兒,他小聲哼哼:“你這床怎麽這麽硬?”

清彥躺在藏殷懷裏,臉貼在藏殷的胸上。聽到他似是不滿的嘟囔,會心地一笑。

第二天晨起時,被窩裏還有藏殷的餘溫。清彥摸著微暖的床褥,有些缺乏血色的嘴唇甜甜地彎了。

作為補償,讓清清和他爹小小滴甜蜜一下。清清的粉絲們可以過過癮了~

還有,偶最近寫《雪荷》疲勞,所以開了個新坑,不再目錄裏,純粹練筆用+文藝散心。是個WC+眼盲的BL故事,歡迎大家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