擾5

擾(5)

“你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不是才進來一個刺客麽?”屋內,追捕刺客未遂的韓玉坐到床笫邊,小心地撥開藏豫被血染紅的外袍,呈現出胸上不斷溢血的傷口。他定眼一看,脫口驚呼:“這……這是從正麵刺入的傷口!你怎會如此大意?”

坐在圓桌旁的紫宸聞言,立刻起身,摸索著走向床。“王爺傷得很重麽?是不是很嚴重?”

“沒事,別聽韓玉胡說。他就愛大驚小怪。”藏豫瞪了韓玉一眼,微微搖頭,然後將目光轉向站在床角、表情凝重的子墨,示意他扶住紫宸。“刺客持劍,我手上隻有一把匕首,沒擋住。”

韓玉眉頭緊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身上沒劍屋裏還沒有麽?你就不會去拿?”

藏豫垂眼,心想那時情況險迫,紫宸行動不便又不會武功,他哪來的閑工夫回屋?“那個刺客武藝不凡,招式古怪,我一時大意,才不小心挨了一劍。”他有些倦煩地說。

韓玉十幾歲時就認識,藏豫此時拙劣的謊言自是騙不過他。他目光在藏豫和紫宸間來回轉動,若有所思。忽然,韓玉猛地起身,一把抓住紫宸的手臂,扯離子墨。

“啊!”紫宸吃痛,驚呼,不能視物的雙眼頓時蒙上一層恐懼。

藏豫大叫:“韓玉!你做什麽?”

“是因為他,對不對?”韓玉鉗著紫宸,轉頭大聲質問藏豫。“你從不會一時大意!何況對手隻有一人,本事再大也奈何不了你!你是為了保護這個男寵才不得不挨那一劍的吧?!他有什麽好的?什麽都不會,隻會拖累你!你值得為了他連命都不要麽?”

韓玉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為了他,沒有什麽幹不出來。他為紫宸受了這麽大的傷,韓玉說不準會怎麽凶他呢。藏豫看紫宸無助又恐慌的神情,不禁著急。他剛要開口調解,心口一陣氣血翻騰,傷口頓時鑽痛。他悄悄運氣緩疏,不料牽動了經脈,一口腥甜湧上喉頭。

“主上?”子墨發覺他臉色突然慘白,擔心地走過來,伸手要為藏豫查脈。

藏豫擺了擺手,勉強壓下口中的鐵鏽,有氣無力地說:“韓玉,他眼睛看不見,你嚇著他了。”他頓了頓,費力伸出手:“紫宸,過來。”

韓玉盯著他看了半晌,眼中陰霾急驟,卻最終沒說什麽,背過身去,放手讓子墨把紫宸引到床邊坐下。

藏豫拉住紫宸的手,感到一片冰涼,手心濕冷。

“韓玉,子墨,你們都先出去一會兒。”

“藏豫—”韓玉看他臉色蒼白,該是傷得不清,說什麽也不願放他和一個什麽也看不見的瞎子呆在一起。

藏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語氣卻不容忤逆:“府上進了刺客,恐怕早亂成一團了。你去幫我打點一下。”

等子墨和韓玉關上寢室的門後,藏豫費力撐著床坐起來一點,撫著紫宸的臉頰,輕輕摩挲著。“韓玉就是這樣,著急了就開始口不擇言,你無需在意他的話。”

紫宸低著頭,緊咬下唇,失明的雙眼中閃著淚光,微微顫動。他極力想忍住,最後卻還是止不住兩行淚傾瀉臉頰。

“王爺……傷得很重,是不是?”紫宸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一臉憂傷。

藏豫抓住他的手。“別摸,會疼。”他不想紫宸摸到一手血。“不重。韓玉就是急了。刺客沒抓到,他心煩,不是對你。”

紫宸狠狠搖頭:“不,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拖累了王爺!是我!我沒用!要不是我任性……”說到最後,泣不成聲

一陣突來的眩暈,使得藏豫不得不閉目,抓著紫宸的手也不自禁地鬆了許多。可這下意識的舉動卻嚇到了紫宸,他摸索著藏豫的臉,慌張得甚至忘了哭泣。

“王爺?你怎麽了,王爺?”他急切地叫著,卻看不見藏豫越發鐵青的臉色,更不知他現在氣血翻騰得厲害,根本說不出話來。“說話,好不好?是不是傷口疼了,你說話,求求你說話!”

忍過了,藏豫抓住他的手貼在胸前,安慰:“沒事,別擔心。這麽點小傷,不會有事。倒是你一哭,我心就亂了。別哭了。”

“王爺傷到哪了?”紫宸一邊抹去淚水,一邊問,口吻已比方才平靜許多。這時候不能再讓藏豫為他擔憂。

“就在胸上,傷口很淺,不用擔心。”藏豫故作輕鬆地安慰。從小練武的他當然清楚,這傷,除去深度可觀,還很有可能有毒,不然不可能以他的內力還衰弱的如此迅速。

“主上,”子墨叩門。“蓮太醫和祁太醫已經到了。”

“子墨,你先進來。”

“是。”子墨推門入內,對藏豫恭敬地行禮。“主上有何吩咐?”

“明早安排彥兒回宮。”王府進的刺客明顯是衝他而來,今次沒得手,往後說不定還會再來。他不想清彥受到牽連。“進宮後,順便晉見皇上,傳本王的話,請他對彥兒多多照應些。”

“是,主上。”

藏豫閉了閉眼,又道:“我遇刺的事就別跟彥兒提了,免得那孩子亂操心傷了身子。”

“是。”

“好了,你扶紫宸回韻秋閣休息吧。”

“是。”

“不要!”紫宸抓緊藏豫的手。“我要留在你身邊!你受了傷,為什麽要我離開?”

藏豫輕歎:“乖,出了那麽大的事,你肯定累了。時辰已經不早,聽話,快去就寢。這裏……恐怕還要一會兒呢。”

“不!我不累!我要留下來陪你!”紫宸堅決地說,隨後語氣軟下來,哀求道:“讓我留下來好不好?”

“紫宸……聽話……”藏豫看著他,一臉無奈。可惜當事人根本看不見。

“這時候回去肯定睡不著的。與其讓我在韻秋閣幹著急,還不如守在這……”

這孩子,怎麽以前沒發現他口才這麽好?他剛才還想著要不要讓紫宸也進宮在清淑齋住上一段時間,一來可以避開任何衝著自己來的行刺,二來也可以避免他為自己的傷勢擔心。不過現在看來,進宮的事他肯定是堅決不會答應的。

“那好,隻能在外廳。”藏豫妥協。

“可是……”

“不然就回韻秋閣睡覺。”

“……好。”

藏豫向子墨遞了個眼神。“讓太醫進來。”

“是,主上”說著,子墨扶起紫宸,準備向門外走去,卻被藏豫叫住。

“子墨。”

“主上有何吩咐?”

“別讓韓玉為難他。”

“是。”其實生氣的又何止韓玉一人?隻不過藏豫確實是為這人挨了一劍,若是傷了他,就等於是對藏豫的一種褻瀆。所以再怎麽氣,他也絕對不會對紫宸出手。

蓮太醫進屋,看到藏豫正倚在床上蓄銳,赤.裸的胸膛上有一道猙獰的劍傷,自左肩劃至右下腹,正不斷地向外溢著暗紅色的血。他眉頭不易察覺地一皺,加快腳步走到床前。

聽見動靜,藏豫疲倦地睜開眼,無力地掃了蓮太醫一眼,道:“有勞太醫。”

蓮太醫稍作一揖,坐到床邊。

“王爺,微臣替您號脈。”指肚搭上藏豫內腕,蓮太醫不禁一驚。抬眼,正對上藏豫靜銳的眼神。他一時無措,結結巴巴地問:“王爺……已經知道了?”

藏豫不答反問:“可是‘浮春’?”

蓮太醫垂目診脈,後又仔細地看了看傷口,才姍姍道:“是。”

浮春毒,俗稱夜沉香,是由一種隻在夜間開放的花的花粉提煉製成。其屬性剛烈,卻歸為寒毒。毒素滲入身體後,起先會順著經絡走一個周天是氣血循環加快,然後逆行,強行突破膻中、天樞、期門三大穴位,最後功至心脈,導致心內出血而死。

從中毒到身亡,不過四個時辰。

藏豫哼了一聲。“果然夠狠。”

“而且傷口麵積較大,毒性很快就會滲入內髒,微臣必須立刻為王爺施針。”蓮太醫頓了頓,又道:“施針時會比較疼,請王爺多多擔待。”

藏豫點點頭。“開始吧。”

韓玉煩躁得很,正在凝雨軒的前廳來回踱步,看見祁太醫從內室走出來,馬上迎上去。

“怎麽樣?嚴重麽?”他抓住祁太醫的胳膊,攔住他的去向。

“王爺中了浮春毒。蓮太醫要馬上施針。”瞥了眼愣住的韓玉,祁太醫掙開手,拿上桌子上的木箱,一臉嚴肅地消失在內室的門內。

坐在一旁的紫宸雖然不知道浮春毒是什麽,但從其他兩人同時倒抽一口冷氣和頓時死靜的氣氛,知道肯定是很嚴重的毒。他起身,顫手摸索著向內室的方向走。

“我要陪在他身邊……我該陪在他身邊的……”紫宸顫聲,語無倫次。沒走幾步,右手被人粗魯地扯住。

“啊!”紫宸吃痛,盲眼中滿是驚慌。

“你憑什麽去陪!你以為他為什麽會中浮春?!還不都是因為你拖累他!”韓玉大力捏住紫宸的手腕,憤怒地大喊。“自己就是這麽個一無是處的廢人,好好地待在一邊別礙事也就罷了!現在可好!春天就要出征,你卻害他在這節骨眼上受這麽重的傷,你讓他還怎麽上戰場?你這不是把他往死裏推!”

紫宸被他扯著,先是恐懼,聽到他說藏豫春天要出征,頓時臉色煞白,雙唇蠕動,斷斷續續地道:“春天……出……征……?不……什麽時候……不、不會的!王爺……”

完全不被他無助惶恐的神情打動,韓玉使蠻力揪住他的衣領,狠狠道:“我告訴你,藏豫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不用什麽刺客,我韓玉就第一個先殺了你泄憤!”話落,他一把揮開紫宸,轉身繼續狂燥地在通往內室的門前踱步。

紫宸目不能視,被他大力一揮,險些跌倒,還好子墨機敏地上前扶住他。

“……是真的嗎?”紫宸反手扣住子墨的手臂,俊雅陰柔的臉毫無血色。“王爺真的準備出征嗎?”

子墨微微一歎,扶他坐下,道:“是。年關後出發。”

紫宸低下頭,蔥蔥玉指相互絞結著。“可是……他從未提過……誰都……沒提過……”

“王爺特意吩咐,暫時不要告訴你。”

“為什麽?”

子墨瞥了他一眼,涼颼颼地反問:“你說呢?”

紫宸麵色一白,突然間想清楚了什麽,隨後無力地點點頭,便再沒了話。

子墨看他呆呆地坐在椅子裏,心裏又泛起了那股熟悉的無奈。藏豫和這個瞎眼男寵的糾纏他都看在眼裏,知道自家主子這回是真的愛上了。可把心給了一個如此不懂事的人,不會累麽?若是韓玉的話,不是可以輕鬆許多麽?

正想著,凝雨軒的門突然被打開。子墨和韓玉齊齊轉頭,剛要出聲責斥是誰敢不敲門就直徑進入寢室,待定眼看清來人的身分後,雙雙一愣。

“……皇、皇上!”

完全沒理會二人瞠目結舌的表情,藏殷快步靠近通往內室的門,劈頭就問:“現在情況如何?蓮太醫怎麽說?”

韓玉和子墨往藏殷身後看了看,一個隨從、護衛也沒找到,便明白皇帝肯定是誰也沒告訴就私自出宮了。明天上朝之前要是回不去的話,皇宮不定得亂成什麽樣。

“說!”藏殷看兩人瞪著自己出神,不耐煩地低吼。

還是子墨最先回過神來。“……回皇上,王爺中了浮春,蓮太醫正在屋內施針。”

藏殷臉色白了白,雙唇緊抿。“怎麽會……發生了什麽事?”

韓玉咬牙切齒地瞪了一眼坐在一旁,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紫宸,終究什麽也沒說,粗喘著壓下滿腔怒火,憤憤地背過身去。子墨看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便上前,低聲向藏殷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本以為藏殷知道藏豫是為了護住紫宸才受傷後會遷怒後者,誰知他隻是皺著眉聽完,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不過他也沒有太多時間去捉摸,因為子墨剛剛交待完,蓮太醫便從裏屋走了出來,一臉凝重。

韓玉和藏殷馬上迎上去,焦急地問:“怎麽樣?藏豫怎麽樣了?”

紫宸聽到聲音,也馬上站起身,抬手摸索著往聲源走去,隻是步伐蹌踉,方向偏了很多。

子墨看他茫然地亂走,皺了皺眉,上前攙住他。“我扶你過去。”

“臣為王爺施針時,王爺氣血突然混亂,經細診,發現除了浮春,王爺體內應該還有另外一味毒。若是臣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西域的櫻花散。”

韓玉的臉瞬間血色盡退,不自禁地向後蹌踉一步,顫聲喃喃:“櫻花散……不……不會的……不可能……”

櫻花散是當年被他和藏豫消滅的那個麝巫爾族特有的□□。其製法極其複雜,成份也繁瑣。即使在麝巫爾也隻有大祭司懂得配製。一旦提煉成功,其毒性隱晦、發作緩慢,讓人不易察覺,但毒性卻極為霸道,能使全身真氣突破周天混亂而行,直至最後,血液會自皮膚滲出,染到衣服上,極似一朵朵綻放的櫻花,故而命名‘櫻花散’。

這毒,隨著麝巫爾族滅絕,應該已無人能製。藏豫怎麽可能中這毒?

“浮春與櫻花散毒毒相容,早已滲入心髓,現在隻能靠內力盡量把毒逼出來……”

“我來!”韓玉和子墨異口同聲道,卻被藏殷擋下。

“朕來。”藏殷口吻堅定地上前。他身為帝王,即位之時便有功奴為他充盈功體,內力自然比子墨、韓玉深厚許多。

內室的門再度合上。韓玉臉色蒼白,陰晴不定,怔怔地盯著木門瞪了大半晌,仿佛要透木而視。

“子墨,”紫宸從未涉身世俗,聽得蓮太醫的話,光知道事態嚴重,具體的卻完全聽不懂,隻好向子墨求助。“櫻花散是什麽毒?是不是很厲害?”

子墨剛要回答,卻感到麵前凶氣將逼,急忙把紫宸護在身後。

“韓將軍!”

偶有三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