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

107、丹青

屋外蟬蟲青蛙的叫聲依然暢快,月亮已經隱沒在雲後,天際邊微微泛著一點白色。

一抹素白的身影蹲在窗前,靜靜地凝視了那張熟睡的絕色容顏許久,手指慢慢劃過他臉上的輪廓,在心中道,對不起,師父!

夢迷咒,沒有十日十夜是醒不來的。她眉目微垂,指尖最後一次劃過他的輪廓,然後緩緩將手掌合攏胸前,十顆聚魂珠倏地出現在半空中,華光流溢。

拂瑤緩緩閉上眼睛,咒語自她的唇瓣溢出,聚魂珠瞬時沒入夜淵體內。

再見,師父!

銀墨劍在疊嶂的層雲中飛快地穿梭,直朝往生城而去。一道秀麗的身姿巋然站立於劍上。

封神靈,她必須拿到。蠱妍,她也決不會放過。

此刻人界已是傍晚時分,拂瑤突然頓住,腳尖輕輕一點,便俯身直下而去。

夕陽的餘暉灑下來,拂瑤一個人站在大道中央,周圍偶爾有三兩成群的人與她擦身而過,平凡的臉上掛著各式各樣的表情。

如果有來生,你願意做什麽……

不作妖,不作魔,也不想做仙,其它什麽都可以……

腳下寸步未移,思緒卻已掠過千許。每一許,都是生生的痛。

店鋪酒肆一如以前,隻是那日飄著鵝毛大雪,而如今的空氣中已漸漸有些暖意。

她緩慢地向前走著,腦海中掠過魘月的許多畫麵,回想著他那日在塵禹山說過的每一句話,不知不覺就走到那棵係滿紅緞的老樹下。

如今天氣漸暖,這棵老樹發了不少新芽,與紅色的錦緞相映襯,倒覺得有生氣了許多。

拂瑤緩緩走過去,盯著樹中央的那個竹籃發怔,思緒不知不覺地飄了很遠。

風吹過,數千條紅色的錦緞在風中微微蕩漾開,夕陽漸漸沉了下去,天空變成了入夜前的深藍色,拂瑤恍惚間想起那日靡音河畔的蒼穹也似這般,那時看著覺得好看,今日瞧著,卻隻覺得是無比無際的冷沉,空寂。

拂瑤驀地轉身,剛走了幾步,卻被一個老者叫住。

她回過頭,張開口,聲音卻有幾分幹澀:“老伯,你喚我有事麽?”

老者打量了她片刻後道:“姑娘,敢問你是否叫做拂瑤?以前途經過此地?”

拂瑤默然良久,才問:“老伯怎麽知曉我的名字?”

老者好像驀地心頭的大石終於放下了一般,順了順胸口的氣後,笑道:“老朽每日在這裏等著,真怕你不會來了。”

“你是……”拂瑤盯了他半晌後問,“你是……以前在這裏賣紅緞帶的那位老伯?”

老者摸著花白的胡子點點頭道:“正是老朽,看來老朽果真沒有認錯人啊。”

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拂瑤:“之前你和一位公子途徑此地時,那位公子交給老朽一封信,並給了老朽一大錠金子作為報酬,要老朽在此地等你一年,若是你回來,就將信轉交給你,要是你沒來,就不必再等了,將信撕毀便是。於是老朽每日一大早就到這裏,入夜之後才離開,就怕與姑娘錯過了啊……”

“辛苦老伯了。”拂瑤聲音依然有些幹啞,借過信的手也微微有些顫。

老者連忙驚恐地拱手說:“姑娘客氣了!老朽舉手之勞,卻得那位公子以黃金相贈,如今我的兒女全都不為吃喝犯愁,還有點錢財做點小買賣,全家其樂融融,如此大恩老朽就是做牛做馬都是應該的,姑娘實在是客氣了!不過姑娘如今來了是最好不過,就算你不來,我也會天天在此刻等候,直到老朽離世的那一日,算是對恩公的報答。”

那老人見拂瑤神色有些木然,心中大概也明了幾分,在心中微微歎了口氣卻也不便多說,隻道:“既然姑娘拿到信,老朽就告辭了!”

“老伯慢走。”直到老者遠去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拂瑤才打開慢慢打開信封,一個字一個字專注地看著。

許久之後才又小心翼翼的將信裝回到信封中,一個人緩緩走到樹下的石凳上坐下,又呆呆地盯著樹上那個竹籃許久,才對著它微轉手心,籃子裏的兩條打成結的紅緞直直飛到她手掌之上。

腦海中倏地浮現出那日魘月在紅緞子上寫下非禮勿視幾個大字時,笑意濃濃地望著她,這一切仿佛在昨日才發生,但是如今卻隻餘下她一人。

拂瑤緩緩拆開手中的紅緞子,先瞥見一角,就已經隱約可見一條字跡娟秀清雅,另一條字跡明顯蒼勁而龍飛鳳舞。

拂瑤放下一條,將另一條鋪展平放在桌上。

僅僅八個字。

拂瑤怔怔地看著,寂然無聲。

“恩人……恩人,果然是你!”

拂瑤恍然間抬眸,看了好半晌,才認出麵前之人是那日在這裏遇到的那位書生。

書生麵色激動,前後左右掃了拂瑤一轉後,複又說:“那日和姑娘通行的恩人怎麽不在?”

拂瑤眼神驟然一黯,那書生見此,也不敢再問下去,隻是有些失望地說:“原本還想感謝兩位的大恩大德的,不過既然那位恩人不在,謝姑娘也是一樣,姑娘若是見到那位恩人,請代為傳達一下。”

拂瑤有些恍然地抬首,望了他許久才道:“你為何喚我們恩人?”

那位書生立即跪下行了一個大禮,神色肅穆道:“在下稱你們一聲恩人,姑娘是決計受得起的。要說當日我在紅緞上許的心願便是今載能夠高中,沒想到恩公將我的紅緞帶投入竹籃後,在不久的殿試上在下竟真的高中榜首了,這實乃是托了恩公的福分啊,這次回鄉探親,沒想到竟能再遇恩人,姑娘請受在下一拜。”

拂瑤默然盯著他,驟然回想起那日後來與魘月說的話。

“你今日為何心血**要幫那書生把緞帶拋到竹籃裏?你並不象是喜歡多管閑事之人。”

他眸色流轉,似笑非笑道:“你如今倒是知道我一貫的做派了,不錯。”

她想了一下道:“莫非你是想給他添些信心?”

他隨意地“嗯”了一聲,“那呆子看起來雖然呆了些,不過我們倒也算得有緣,舉手之舉而已,況且……一個人有願景倒也未必是壞事。”

她唇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你素來對我普渡眾生頗有微詞,今日卻有如此義氣之舉,令我甚是寬慰啊。”

“所以我錯了,你普渡眾生那套倒也未必都不管用,端是看被你勸導之人願不願意聽你的勸化而已。”他挑眉笑著睨向她,“你如今起碼點化了我這個弟子,開心麽?”

拂瑤望著眼前書生一臉的欣喜之色,淡淡地想,要是你還在,會替他高興嗎?

書生又連叫了她幾聲,拂瑤才回過神,說:“你不必多禮,快起來吧,你那日也說做學問之事嚴肅得很,來不得半點馬虎,你能高中是你自己下了苦功,與我們沒有半點關係,不過是討個吉利而已。”

書生搖頭:“姑娘所說誠然如是,但如果沒有此事激勵在下,我倒真沒有信心一舉奪魁,所以還是托恩公的洪福。”

拂瑤望著他誠摯的臉許久後,才問:“你若真要謝我們,可否為我做件事?”

書生很是義氣地拱手道:“但憑恩人吩咐。”

拂瑤交代完之後,書生張大嘴巴,詫異道:“恩人竟……隻要我做如此簡單之事?”

拂瑤笑了笑,“你以為還能多複雜麽?”

書生尷尬地紅了紅臉,對一旁的侍從交代了兩句,那侍寵連忙應聲快步跑開了去。

沒片刻功夫又疾步跑了回來,手裏拿著一個燈籠、一張宣紙、墨硯和一支毛筆。

拂瑤將燈籠點起,此刻夜色已經籠罩下來,借著略微暗淡的光,拂瑤一筆一劃地在上麵寫著字。

寫好後,她疊好紙,裝進燈籠內壁的一個小小的竹箋內,抬頭問書生:“你們這裏可有河?”

書生今日看到拂瑤,總覺得和那日並不太一樣,心中仿佛多了許多事,料想多是不如意之事,也不好細問,隻道:“恩人,跟我來。”

拂瑤把桌上的兩條紅緞帶打了一個結,往空中一拋,又準確無誤地落到了樹上的竹籃裏,看得書生連連稱奇。

竟看都不看竹籃在何處,就又拋進去了!莫非這兩位恩人當真是……神仙麽?

書生在前麵帶路,拂瑤提著燈籠跟在後麵,夜色正濃,漸漸有些寒意,路也有些顛簸不平,他們就這樣一路走到鎮外的河畔邊上。

拂瑤望著寬闊的湖麵,心境突然出奇得寧靜,對著書生說:“謝謝你,你回去吧。”

書生想了一下說:“恩人,這裏地處偏僻,你一個姑娘家在此,若是遇到歹人當如何是好?恩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必理會我,我在另一旁站著,你就當我不存在吧。”

拂瑤不再說話,將燈籠放在一旁後,一動不動地默默望著河麵發怔。

許久之後,再拿起燈籠,輕輕放在河麵,待它一點一點地隨著河麵的微波飄遠。

拂瑤的目色隨著夜暮中的一點微光飄向遠處。

魘月,你說過想讓我記住你,我答應你。你說讓我不要覺得欠你什麽,我答應你。你說願我安好,永遠無憂,我也答應你。

我通通答應你,好麽?

不知何時,天空中開始飄雨,拂瑤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河畔邊。

書生借著侍從手上燈火的微光望著她單薄的身影,心中頓覺無限淒涼,不忍心再看,那位恩公,恐怕已經……

從侍從那裏拿過傘,撐到拂瑤頭上,思忖了許久才說:“恩人,夜黑寒重,逝者已去,還請放寬心,不然也隻是徒增傷心罷了,讓活著的人替你難過,讓逝去之人走得不安心,何苦呢?”

拂瑤怔了一會兒,說:“如果有一個人他一直在你記憶中,那他永遠不會逝去的。”

她轉過頭,琉璃色的眼睛染上一層淡淡的光芒,“他一直在。”

書生後來亦娶妻生子,官高顯赫,卻倒臨死的那一刻,都記得那位恩人說得那句話,這世間但凡是活在記憶裏人和事,就永遠不會逝去,最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專心更文了(*^__^*) 嘻嘻……還要考試的姑娘們要好好複習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