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努努

第二天,“布穀”“布穀”叫了一會之後,朱雲青就翻身下床了,趙小梅緊跟著他。

娘也已經起來,正在老土灶上煮粥,爐膛內的火苗投影在她的臉上,紅彤彤的。

“媽。”“媽。”

“噯。噯。兒子,現在就去捉蝦子?媳婦,你是陪小青一塊嗎?”

“嗯,他到哪我到哪。”

“太好了,畢竟是去河邊,我心裏真不放心。你跟著去,我就放心了。”

“有什麽不放心的,我又不是不會水。”

娘斜了他一眼,“鍋燒開後我就上公社去了,去晚了我怕東西買不齊。你們回來後自己吃早飯,雲鵬雲朵到時間喊他們起來吃飯上學,關照雲麗今天別帶飯了,你不是說中午接她去的嗎。”

“嗯。媽,我記住了。”

“還有豬噢,等你們打豬草喂。”

“媽,知道了,放心吧。”

天蒙蒙亮,朱雲青抓起抄網,挑著桶出發,趙小梅端著鐵叉追在後麵。

他跳過昨天捉過的那一段河麵,把桶交給小梅,自己滑過坡岸,下到水邊。

龍蝦仍然滿眼都是,懶洋洋地抱著水草浮在水麵,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對這個異類的上下其手和肆意操弄無動於衷。哪裏像在前世,一有風吹草動,瞬間遁入水中。

有了小梅的配合,效率更高,十分鍾就抄了兩大桶。

“雲青,你歇一歇!”小梅彎腰,扁擔上肩,“杭育”一聲輕呼,直起身板撩腿飛奔,兩片屁股一扭一轉,一抖一擻,看著真是一把好手。

五分鍾後,小梅挑著空桶回來,朱雲青把滿滿一網兜龍蝦倒進去,直接就有了大半桶了。

“媳婦,累嗎?”

“這算什麽,別說挑兩桶龍蝦,就是挑兩桶朱雲青都不在話下!”

她這話有點浪,但朱雲青卻一本正經地說,“媳婦,你真好!”

三言兩語之間,又是兩大桶,不能再捉了,叫人看見了,解釋起來相當麻煩。

回去的時候,趙小梅仍然執意挑桶,一路飛步向前,朱雲青一溜小跑才攆得上。

太陽這個時候才跳出地平線,村子裏四處炊煙,布穀鳥的叫聲越發悠揚,簡直像單簧管的樂章。相較而言,公雞的啼晨,反而嘔啞嘈雜難為聽了。

才到家,趙小梅放下桶,找到鐮刀背起草籃就要去打豬草。

朱雲青粗暴地攬著她的腰,“媳婦,你歇口氣再去!”

她扭了扭腰身,使勁掙脫,“不能歇啊,這麽多蝦,不曉得要弄到什麽時候呢。”

朱雲麗已經起床,人正站在堂屋,見狀飛奔過去,“嫂子,這個事交給我。”

朱雲青看著這麽多蝦子,確實一個頭兩個大,當下和媳婦一起,兩手翻飛剝取蝦仁。憋著一口氣,七點還不到,居然全部剝好,比昨天還要早!

看來,一切皆有可能,這話一點不假。

朱雲青吆喝兩個弟妹起床,趙小梅則忙著切豬草喂豬。

他在豬圈邊漱口的時候,小梅拎著一大桶拌好的豬食過來了,呼呼啦啦往豬食槽裏一倒,用長鐵勺敲著石槽,口中喚到,“阿努努,阿努努,努努,努努,阿努努——”

媳婦喚豬都這麽嗲,他在心裏發笑。

大白豬從美夢中驚醒,受寵若驚地直衝過來,豬拱嘴向石槽中深深一刺,滋溜滋溜的將糠皮湯吸光,這才抬起頭,一副很爽的樣子,但是滿頭滿臉都粘上了豬食,很沒有形象。

在豬的眼裏,趙美女簡直就是嫦娥,它顯然是後悔了,怎麽能這樣不顧吃相呢?

於是,鬥大的豬頭一甩,兩隻肥大的耳朵運斤成風,猛然一扇,劈裏啪啦一陣響,瞬間,它的麵目煥然一新!

“啊!”趙小梅一聲驚叫。

噗——

她的頭上,臉上,鼻子上,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淨的,糠皮,貓耳朵,構樹葉掛的到處都是。

“雲青……”她帶著哭腔,慘叫著。

朱雲青爆喝一聲,“瘟豬!我……”

有了這個枝節,他們折騰到八點鍾以後才開始炸蝦丸。

脆是蝦丸的第一要訣,反複炸三次才能基本保證不回軟,朱雲青為確保口感,在裝袋前,大概10.30的樣子,還要進行第四次過油。

9點鍾的時候,娘火急火燎的送自行車回來。

朱雲青看看她大汗淋漓灰頭土臉,有些心疼,“媽,誰要你這麽趕的?”

“娘隻想著趕回來給你們搭把手,沒想到兒子這麽能幹!嗯,媳婦和兒子一樣能幹!”

“你兒媳婦確實能幹,都跟豬幹上了!”

朱雲青把媳婦的糗事簡單一說,哈哈直笑。

娘並沒有笑,看著在灶下燒火的趙小梅道,“媳婦,你受累了。”她是打心眼裏喜歡上這個閨女了,兒子現在和她兩情相悅,每一個細節都看在眼裏呢。

“朱、雲、青!你看媽多好,就你沒良心,隻曉得笑話我。”她明明是在罵,罵到最後自己反而笑起來。

……

因為事先將蝦丸裝了袋,五個一份,今天中午賣得特別快。

船廠工人的購買力真正可怕,短短幾分鍾時間220多份蝦丸售賣一空。

朱雲青估計這種銷量至少可以持續一個禮拜,幾千個工人都買過一回之後,銷量才會逐步回落下來。

趙小梅的包裏收了220多塊錢,小心髒激動得直抖,這些錢幾乎都是淨落的,成本最多隻有幾塊錢啊。

快12.00的時候,趙小梅的爹趙富貴終於瞧見了菇涼女婿的身影,一聲令下,鞭炮震天響。

院子裏擺了五張桌子,七大姑八大姨早就坐滿了,趙小梅和新姑爺被迎到了首席。

朱雲青附在娘的耳邊,小聲嘀咕了一個數字。

娘的臉上不動聲色,但是手上的筷子掉了又掉。

趙富貴大聲宣布開席,氣氛頓時轟轟烈烈地熱鬧起來。

每張四方桌子照理隻能坐八個人,但來的人足有七八十個,趙家也沒有這個實力開流水席,這就苦了那些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她們更沒有資格上桌,抱著個碗,靠在父母身邊,像是要飯的。

好在菜量十足,都是根據人頭算好的。

在80年代,紅心公社及其周邊,婚宴時興的是“六大碗”,以趴蹄、大斬肉、紅燒肉這些肉類為主,肉菜越多,酒席的質量越高。

朱雲青吞下一個大肉圓和幾塊肉之後,端起酒杯,和媳婦一道,在趙富貴和丈母娘的引導下,給其他桌上的長輩敬酒。

敬個酒,叫個人,收個紅包,這種事前世今生都一樣。

給趙小梅的小姑父張友道敬酒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

朱雲青事先聽媳婦說過,這個小姑父頗有些本事,如今在縣招待所做個什麽幹事,正兒八經的城裏人。

因為野茭瓜的事,朱雲青這兩天就準備去縣城招待所試試運氣。他想的挺美,有小姑父這個親戚幫襯,野茭瓜、龍蝦這些東西在縣城打開局麵應該不難。不管小姑父願不願意或者有沒有能力幫忙,隻要他居間聯絡,把自己介紹給關鍵人物就可以了。

所以他給張友道敬酒的時候,態度特別謙恭,語氣特別真誠,一張笑臉綻放成了爛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