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老男人的第二春
到了家門口，放下小梅和竹籃酒食，朱雲青蹬著鳳凰直奔隊長家。
在朱雲青本體的記憶中，隊長就是一尊大神。
隊裏誰家過大壽，或者辦喜宴，甚至僅僅是宰了隻雞、割了兩斤肉，都會邀請隊長過來喝一杯。是否真心邀請，不得而知，但是，態度上卻是一個賽一個的謙卑熱忱。
那時候，隊裏的高音喇叭天天晚飯一過就開播，隊長威嚴的聲音準時響起，批評或者表揚，痛罵或者責罰，高亢嘹亮**四溢，所有人都支著耳朵，生怕聽岔了一個字。
誰讓隊長手中握著分工、計分和分配這三把刀呢，這三把刀足以決斷一戶家庭的苦樂和生死。
但是，這一切，隨著1980的到來而一去不複返了。
紅心公社1980年實行分田到戶，各個大隊的生產隊長在一夜之間變成衰人。
印象中，生產隊的大喇叭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響起過了。
……
此時，隊長陳德彪一家正在吃晚飯，朱雲青把鳳凰的車鈴打出一串叮鈴脆響，高聲叫道，“大爺，您真是好福氣，這麽早就有晚飯吃！”
話音剛落，人已經進了隊長家的堂屋。
“我當是誰呢！小青，坐下來一塊吃點！”陳隊長熱情的招呼著。
“大爺，真不客氣，我老丈人還等著我回去陪他喝一杯呢。”
隊長的老婆一聽他這樣說，從盤子裏抓起一個大菜團子硬塞給他，“乖乖，吃個團子，墊墊饑。”
朱雲青確實餓了，中午光顧著喝酒談生意，菜差不多都叫林所長獨吞，這時見了這個熱乎乎的菜團，張口就是一大嘴。
菜團的餡是碧綠的青菜，放足了菜籽油，用糯米麵包著，最外層粘了大米，然後上鍋蒸熟的，既是飯又是菜，口感真心不錯。
隊長老婆見他三口兩口就吞下一個，又抓了一個菜團遞給他，“乖乖，來，你看你餓成這樣，再吃一個！”
“不，不了，嬸子，真不要了，我是想趕快吃完跟我大爺說要緊的事。”
陳德彪一聽這話，把筷子放在碗上，兩隻手按著桌麵，身腰一挺，目光灼灼，宛然80之前的隊長範兒。
“大爺，我先給您道喜啦！”
隊長一家都愣了。
“狗日的，你是來尋我開心是吧？”
“大爺，真有喜事！”
隊長老婆則趕緊把鄰近主位的板凳讓出來，“小青，坐下再說。”
“大爺，有一件事想請您幫忙，好事，絕對的好事。”
“說！”陳德彪大馬金刀的坐著，沉聲說到。
“我每天需要收購300斤野茭瓜，我的意思是，隊裏大概40多戶，每戶按照每天6斤的指標攤派下去，每天早上……”
“收購野茭瓜？幾分錢一斤啊？”隊長冷笑著問道。
“大爺，看您說的，分明是不相信我！”
“你就好好說話不行嗎，跟孩子陰陽怪氣的。”隊長老婆看不下去了。
“大爺，不管您信不信，每天早上8點收貨，每戶6斤，每斤2毛，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隊長和他老婆都驚呆了。
朱雲青眼角餘光注意到他家大姑娘一直盯著自己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啊，正是春心萌動、崇拜英雄或者能人的青春年華。
“狗日的，你到底是不是來尋我開心的？” 陳德彪仍然不敢相信。
“大爺，這件事工作量不小，村裏就數您威信最高，所以我想請您出麵幫我張羅這個事。當然，我也不可能讓您白忙，您家的6斤，我按4毛結算！”
朱雲青這下看得清清楚楚，隊長和他老婆臉上的皮肉狠狠的跳了幾跳。
“聽說，你今天下午是坐吉普車回來的？”隊長突然冒出這個問題。
“就是的，我還去摸了車屁股了，滾燙的！”他家幺兒興奮地叫道。
“不錯！我今天就是進城談的這個大生意。大爺，明天開始就要收貨，您幫幫我吧？”
陳德彪做了10多年的隊長，豈不知聽話聽音的道理。野茭瓜，河裏到處都是，賤得跟狗屎一樣，居然能賣1斤2毛，一戶家庭一天就可以掙一塊二，一個月36塊！這種買賣去哪找啊！偏偏人家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求自己幫忙的口氣，給了自己天大的麵子。
“狗日的，你今天讓我刮目相看，這份情大爺記下了！滾吧，一會兒注意聽廣播！” 陳德彪笑罵道。
有陳德彪出麵，許以重利加之隊長餘威的震懾，這事不會出任何問題。
至於開出的收購價隻有2毛，不錯，自己確實獨占暴利，但是，在利益麵前，最容易看到原始的人性。如果收購價格過高，他絕對相信會造成一係列意想不到的不良後果，甚至是災難。
陪老丈人才吃了一杯，久違的大喇叭驀然響起，“喂，喂，各位隊員請注意，各位隊員請注意，今天晚上8.00，請各家各戶派一名代表到隊部開會，如有缺席，後果自負！重複……”
隊長大爺可真憋壞了，時隔兩年才重新撿起了話筒！
娘一臉的奇怪，“隊長突然連夜叫開會，不知發生什麽事了。”
“媽，晚上我們娘兒三個，還有我老丈人，一起去，這事和咱家有關。”
“究竟是什麽事？”娘一臉疑惑。
“反正是掙錢的好事，到時候您就知道了。”又看了一眼趙富貴，“爸，咱爺倆幹了杯中酒就結束吧，今晚開會說的事和您也有關！”
老丈人愣住了，“我又不是你們隊的，天大的好事怎麽也輪不到我這個外人啊。”
“爸，您就放心吧，明麵上當然不行，暗裏我給您留著掙錢的機會呢！”
一家人聽了雲裏霧裏，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麽。
時間已經不早了，娘和小梅等他們吃喝完，趕緊收拾。
走在路上的時候，前後依稀都有一些人影晃動。
朱雲青和小梅不緊不慢地走著，在夜幕的掩護下，十指相扣。
夜色撩人，一彎下弦月掛在東南，幾處狗吠與秧田中寂寥的蛙聲隔空幹仗。
遠遠地可以看見炫目的大燈泡下，好多人在隊部搬著犁、耙機、電動機這些東西，鬧哄哄的樣子。
這年頭，大隊部一直在正常運轉，而且因為大電視機平添了幾多人氣。然而朱雲青所在的第四生產隊隊部的幾間大瓦房已經廢棄兩年多了，完全淪為農機倉庫。
好久好久沒有開過這樣的大會，隊裏的成年男女幾乎都來了，此時都堆在一起吹牛逼，重溫著歲月的味道。
過了一會，有人招呼人群進去開會。
眾人嘻嘻哈哈朝裏進，進去的人隨即便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