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人間亦自有清音

……

“叮”的一聲清響過後,樓下大堂中傳來一縷悠揚悅耳的絲竹聲。

陳心隱輕咦一聲,走到包廂臨近大堂的一麵,將那近乎覆蓋了整麵牆的紫紗簾子拉開,這簾子一經拉開,他們這些坐在包廂中的客人就能夠將整個一樓大堂盡收眼底。

而在這絲竹聲響起之時,二樓上的其他幾個包廂中的客人前前後後,紛紛都將簾子拉開,以便於觀賞樓下表演。

三人都是愛好音樂之人,當然陳心隱與白蕪冰是發自真心的愛,至於桃夭……據桃夭自己的話說,她是因為兩位哥哥喜愛,才愛屋及烏,勉強說服自己喜歡上音樂的。

看到桃夭這般依賴自己,陳心隱和白蕪冰好笑之餘,又十分感動。

從這包廂窗口望出去,舞台之上的情景清晰可見。

陳心隱努力地往外探著身子,以期能夠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同時他也好奇其他包廂中坐著的都是一些什麽人……

但是在看到白蕪冰的嫌棄目光之後,他才訕訕地收回了腦袋。

看台上演奏的少女,恐怕皆不過二八年華,然而自小開始的各項刻苦訓練,然後經曆過大浪淘沙的殘酷,讓她們自有一番不凡的氣度。她們衣著端莊,妝容俱都清麗不俗,彈撥指法嫻熟自然,優雅內斂,卓然不失大家風範。

她們正在合奏的是根據大才子張若虛所寫傳世詩歌《春江花月夜》所改編的同名曲子。這首曲子被改編得甚是成功,若是有幸能得其人演奏,就能夠完美地將張詩中所描繪得月夜春江花草香的甜美風月演繹而出。

陳心隱在樂音剛起時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這首曲子旋律委婉質樸,流暢多變,通過巧妙細膩的配器,絲絲入扣的演奏,形象地在人們心中繪製出一幅花樹叢開,月夜春江的美好景色。

全曲在心中緩緩展開,就仿佛是一幅工筆精細、色彩柔和、清麗淡雅的山水長卷,使人一旦陷入其中,就會流連忘返而不知歸途。

真不愧為:

仙山落月長良夜,玉宇澄清牡丹江!

從“夕陽映江麵,熏風拂漣漪”的柔美到“月上東山,風回曲水”的唯美,再到“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的遼闊,最後給人心頭留下的是一幕“漁舟破水,波濤拍案”的動感。

一曲終止,餘音繞梁不絕,眾人沉浸於樂音之中皆不願醒來,腦海中仍然回想著嫋嫋樂音。

良久之後,場中才想起了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

人們向來不吝把最高的讚譽贈給他們認為配得上此讚譽的人。

不止是陳心隱嘖嘖稱讚,甚至連過後會賬之時所可能遭遇的尷尬也暫時忘卻。

就連白蕪冰這位高傲的姑射山神女,也對樓下這些女子表示了十足的欣賞與讚歎。

正是那:

吟風弄玉淩霄漢,冰肌玉骨雪中藏!

……

接下來,就到了個人表演的時間。

方才合奏的幾位少女,在後台重新化過妝容,換套裙裳,就各展其能,或是洞簫獨奏,或是九天劍舞,甚至彈箏,鼓琴,不一而足,應有盡有。

這番精彩至極的表演,使得向來講究修心,自誇道法如何精深,以至於已經達到不動如山的地步的陳心隱,也差點要蠢蠢動了凡心。

對於其他種類的樂器,陳心隱並無過多的發言權,也未有足夠的熱情,但是對於那位彈琴的仙子,陳心隱卻有許多閑話要說。

他當時的評價是這樣的:

“唔,這位彈琴的少女,技法是極好的,意境也很足,若是再磨練幾年,多品味點人生,興許有希望能夠達到我下山之前的水準。”

對此這種誇人更是自誇的言論,桃夭自然是小腦袋猛點,大力附和地附和著,甚至就連向來挑剔的白蕪冰,也沒有加以反駁,反倒是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隻不過……

他在表示了讚同之後,還多說了一句:

“嘻,不過心隱你還真是不知羞,若是少了那無名玉琴和白流道力,隻憑手上技藝,我倒覺得那位姑娘還能略勝你半籌的……”

對於這樣的近乎於挑釁的言語,誌得意滿的陳心隱如何能服,隨後自然又是一番激烈的辯論。

他們倆你來我往,各種高深的詞匯信手拈來。

從洪鍾大呂,講到變徵清角。

從三分損益到七音十二律。

從南腔說到北調。

……

桃夭懵懵懂懂,並不太認得他們在說些什麽,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半天之後,回過神來的她,隻好悶頭往嘴裏使勁塞著瓜果。

當腦袋不工作時,肚子就要開始工作……

肚子和腦袋,總有一個需要保持清醒!

不是嗎?

反正在她心目中,心隱哥哥什麽都會,是這世上最厲害的,蕪冰哥哥第二,至於她自己嘛,就勉強做個第三吧,誰讓她是天下最為懂事的妹妹呢?

不能和哥哥們爭搶東西。

當所有人都表演完了之後,那位巧笑嫣然的主母再次施施然出現,她站在台前,身後站著一溜的少女,各持樂器。

“想必諸位來此的貴客都知道我瀟湘館的規矩,在此老身就不再贅述。今夜來此共有十八位貴客,所以出場樂師有十八個人。好了,老身該說的也已經說完了。正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請貴客們好好把握。”

說完,她意味深長地一笑,就款款退到了後台。

這時,陳心隱的包廂門被輕輕地敲響,道了聲請進之後,發現進來的是一位丫鬟模樣的少女,不得不說,這瀟湘館即便是一個丫鬟,亦是人間上等清麗的容顏。

這丫鬟遞過來三張牌子,給陳心隱三人一人一張,隻是當她看到桃夭時,麵色明顯一滯,不過很快恢複了正常,慌忙告罪一聲,就退了出去。

桃夭摸了摸自己的粉嫩小臉,心中疑惑,難道我生得不夠可愛?

再看樓下,留在台上的隻剩一人,其餘人等各自帶著自己樂器,退回了幕後。

留下的是那位吹洞簫的少女,隻見她優雅地站立原地,不發一言,自顧自地輕聲吹起洞簫區。

很快的,二樓上的其中一個包廂有人將牌子往外伸了伸,樓下眼尖的報牌人不緊不慢地報了一聲:

“三號包廂,一層樓。”

過了片刻,又有一包廂伸牌,報牌人又報:

“五號包廂,二層樓。”

……

就這樣,報了幾輪下來,報牌人的聲音已經到了十一層樓。

陳心隱不明白後邊跟著的那個幾層樓是什麽意思,這間瀟湘館似乎也並沒有那麽高的樓……又不知道問誰,隻好悶在心裏,默默地旁觀著。

這間客棧還真是古怪,和書上看到的那些很是不同……

如此看來,曆史的車輪在滾滾向前,山上藏的那些書都已經是些老古董了,與人間的現實生活完全不相符合,下次回山時得仔細建議摳門的玄真老道狠狠拿出一大筆銀錢來,重新出外來購置一批最時興的書籍才是。

否則,固步自封可並非是什麽體麵的事情。

少年猶自思索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