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寒雪春風有其時

夜已經過了一半,台下打坐的眾弟子們還未醒來,皎潔的月華如流水傾泄,將這靈虛山都染成了銀白色。白虎們趴在地上,安安靜靜打著盹,夜梟不肯落地,在空中撲騰撲騰,相互追逐嬉戲。

清晨,晨風吹起,萬頃鬆林如波浪般翻滾,鳥兒們最先醒轉,宛轉悠揚的鳴叫聲響起,靈虛山眾人相繼岀離了靜的狀態。

這日,是演法會的最後一日,是眾弟子鬥法演武之日。

陳心隱自從喝了周的酒,身體恢複正常之後,算來這些日子,他從未與他人鬥過法,如果彈琴不算的話,他一直隻是一個人在自演自得。所以,直到此時,他竟還不清楚自己的實力應當是處於哪個層次,能在明石師兄手底下撐過幾招。

而這一場,靈虛山所有玄字輩以下的弟子都可以自願加入鬥法,鬥法不論勝負,隻看悟道的深淺,經驗的收獲才是最為關鍵的。

巨大的銅鍾敲響,鬥法正式開始了。

看著沒人上場,玄大座下弟子明石,咧嘴嘿嘿一笑,抬腳就跳到了台上。

他先向著高台之上的師長們恭敬行禮,然後再衝著台下眾人抱了抱拳,團團行過一禮,聲若洪鍾:

“各位師兄師弟,就讓我明石拋磚引玉,先來領教諸位高招。”

“年輕人,倒是有衝勁,明石這孩子不錯。”

玄廣讚賞地說道,他很少誇獎別人。

“哪裏哪裏,明石這孩子,凡事都喜歡出頭,耐不住性子,總是希望有人能夠給他一些教訓,讓他收斂收斂才是。”

玄大一臉和善地笑著,修行之路,登天之途,既需要闖勁,也需要穩性,無闖進不得寸進,無穩性則容易誤入魔道,後果不堪設想。

“明石師兄,就讓師弟先來領教領教你的劍術。”

等了一會兒,一位麵相較嫩的弟子跳上了台子,他是玄智座下弟子,道號明音,正是數日前去藥園峰采摘果子的那位弟子。

“好,明音師弟,請出招吧。”

明石劍指向前,背後長劍“吭”的一聲出了鞘,劍尖指著明音,穩穩當當地停在了明石的頭頂上方。

“好,那師弟就隻好當仁不讓了。”

明音並不客氣,也不需要客氣,這種場合,向來就講究說一不二,所想即所行。

他一個劍指,鞘中長劍就化作一道流光,向著明石電射而去。

雲靈子饒有興致地看著門下弟子的飛劍之術,輕捋長須,讚賞地點了點頭,他們兩個小小年紀,就能掌握如此劍術,道術已有小成,日後多多磨礪幾年,想必可擔大任。

修道人生命綿長,不知歲月,雲靈子已忘了自己的春秋歲月,長久的問道,也會使人陷入一種枯寂的境地,這是十分可怕的一種狀態,為了往生命中注入活水,多與年輕人接觸即是一種很好的方法。

現場之中,最為關心這場比試的恐怕要屬玄大和玄智這兩位長輩了。

台上正在較量的分別是他們門下最為傑出的年輕才俊,此刻這樣勢均力敵的鬥法正是檢驗他們道術的最好時刻,從這一場較量之中,他們二人的心性,潛力就能夠體現得淋漓盡致。

除此之外,這種比鬥,也多多少少事關一點顏麵所在,修道之人看淡名利,但是門戶隻見,有人能夠完全消除嗎?

世人最易犯的毛病就是師心自用,越是道德高深之士,越是如此。

當一個人一旦形成了自己看待生命宇宙的完整體係,他就極難再接受旁人的新觀點,即使所有的證據皆證明人是己非,他還要掩耳盜鈴,埋頭沙丘。

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就是異曲同工了。

明石待明音的飛劍快及己身之時,他懸在頭頂的飛劍才迎了上去,兩把飛劍在空中不斷撞擊,發出清脆的金鐵交擊聲,隻為爭那一著先手。

飛劍越來越快,兩人的鬥劍也越來越是激烈。

這邊是千錘百鍛神仙鐵,那邊是身經百戰不老鋼,哪一把劍皆非凡材。當真是磕著就死,擦著就亡,此刻一紅一綠兩劍光,縱橫天地神仙法。兩道劍光宛若兩尾蛟龍舞空,每一次的碰撞,莫不牽動著在場所有人的神經。

陳心隱第一次見人放出飛劍鬥法,一雙眼睛簡直就要忙不過來。隻見這邊綠龍一個抽身,猛向紅龍的尾部撲咬而去,那邊紅龍騰挪一個轉身,直奔綠龍喉頭而來。

果真是歎為觀止!

山鬼這邊就淡定了許多,在她看來,這些花花綠綠的劍光飛來飛去,毫無意義,在她眼裏,盡是破綻,簡直就是華而不實。如果不是自個兒的山長這麽入迷,她不好放肆,她說不定早就隨手奪了這兩柄飛劍,再將那什麽明石,明音的都掃**出局了。

反正法會也沒有特別規定藥園峰的童子不能參與鬥法,是吧?

玄真老道坐在雲靈子身旁,不時抓起一顆果子大嚼大咽,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轉眼他身前的果盤就已經換過三次,引來侍劍的白眼無數。

他時不時地往山鬼這邊看上一眼,再看看陳心隱,朝他一陣擠眉弄眼,可是那也隻是美女給瞎子拋媚眼,人家陳心隱怒在心頭,理都不肯理一下。

他隻好在心中哀歎一聲,搖了搖頭。

這場鬥法進行了快有小半個時辰,兩人不慌不忙地操控著飛劍,並不求分出勝負,隻想著要把自己最為精擅的一麵展示出來,好教所有師長得知。

逐漸地,明音的神氣漸漸衰弱,額角冒出微汗,劍勢也顯得弱了。

一聲鍾響,兩人同時收了飛劍,明石拱手:“師弟,承讓!”

明音拱手還禮,心服口服:

“師兄劍術高強,師弟不及也。”

然後十分瀟灑的一個轉身,退下台去。

勝不驕,敗不餒,有禮有節,這才真正是修道眾人的行止。

此時,玄慧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整個人輕飄飄地飛起,輕移蓮步,從空中一步一步地走到鬥法台上,她的每一步落下,都會有一株青色蓮花準確地出現在腳下,將她托住。

山鬼妙目中閃著光芒,驚羨地看著她,心中暗暗思忖,這是什麽道法,看著好漂亮啊,倒是真很適合我嘛。

玄慧麵無表情地站在台上,環視著台下眾人,清冷地說道:

“給你們一刻鍾時間好好思考。”

玄慧在靈虛山中向來都以冷豔而著稱,最看不得弟子偷懶耍滑,不思進取。她手中掌著靈虛山的整個醫藥,這底下的弟子們,誰人敢說沒有吃過她的虧,挨過她的罰?

說起來,這玄慧脾氣也大,一旦發怒,就是連她的師尊雲靈子的麵子,也是不一定給賣的。所以要說這山上誰最有威嚴,那玄慧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當然,大家都知道,玄慧固然嚴厲,卻是在為大家好,所以自然也就是又敬又畏的了。

現在玄慧發話,眾弟子無人敢稍作怠慢,齊聲道了聲是,就分別回顧起來。

玄慧點點頭,很滿意地回到了坐席上。

倒是陳心隱,平日從未見過玄慧師叔這麽嚴厲的一麵,覺得很是新鮮。在他看來,師叔平日對他向來都是溫言軟語,照顧有加的。

前三年,為了他的傷勢,她簡直就是操碎了心,費了無數心血,嚐試了多少偏方,還時常整日整夜地為他研究丹藥,他自然一時難以將現在這個冷豔的美師叔和往日那個如母親般溫暖的形象聯係起來。

不過,陳心隱這邊想著想著,思緒不由得就跑得開了,他又想到了玄真老道和玄慧師叔之間有點說不清,又不得不說的……哎呀,趕緊打住!玄真老頭兒還好說,這是對玄慧師叔的不敬,不能再想下去了……

陳心隱回過神來,感覺有些心虛,急忙莊嚴了神情,端正了心態,偷眼一瞧師叔,發現並無任何異狀,也就安下心來,繼續觀看著台下的比試。

當然,現場當中,誰也沒有發現陳心隱的這番異常狀態,除了一人,這人就是時刻侍立在他身旁,手捧無名玉琴的山鬼。

這山鬼眼界頗高,在發現台下飛劍無趣之後,她就自然而然地將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自家山長的身上,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一次皺眉,一次傻樂,還有他被微風吹起的衣角。此時突然看到他的表情時而疑惑,時而糾結,時而明悟,最後麵色竟然還紅了半截……

山鬼有些擔憂,可別是昨夜演法,導致了睡眠不足,更加上在這高山上風冷,未曾加衣,不慎得了風寒可是不妙。

她湊近陳心隱的耳朵,輕聲問道:

“山長,山鬼看你的臉色可不太好,莫不是勞累過度,染了風寒?”

“啊?不,沒事,我沒事,我好著呢,哈哈,哈哈……”

陳心隱尷尬得整截臉都紅了,為什麽會被看出來?以後還得加倍小心些呐,女孩兒的觀察力好恐怖,他心有餘悸。

不是病了?那……莫非是昨夜的夢蝶引發的後遺症?她想起了昨夜未免陳心隱醒來相見尷尬,臨走時將她來過的痕跡已經盡數消除。這該不會傷了腦筋吧?

山鬼也開始了疑神疑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