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懵懂少年白衣行

日子如水一般溜走,拳頭越有力,捏得越緊,水就流得越快,剩的越少。

玄真老道沒有騙陳心隱,並非如往常一般為了不刷碗而編造借口,他真的離開藥園峰了……

還記得情緒略顯低落的陳心隱在幫助玄真老道在整理衣物時,他嘿嘿笑著,用手拍了拍陳心隱的肩膀,頗為自得地說道:

“小子,你家道長我栽花種草,可是終於盼到高升的一天了,你也得好好努力呀。不過你也不要太覺得有壓力,畢竟你還年輕嘛,雖然天分有缺,一時半會兒沒法出人頭地,不過以後機會也有的是……”

當然,陳心隱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還沒等他吹噓調笑完,陳心隱就隨手從**抓起一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衣物被褥劈頭蓋腦地一股腦砸了過去,然後衝上前去使出畢生所學的拳腳功夫乒乒乓乓與玄真老道扭打到了一處……

左眼眶一圈烏黑的陳心隱依依不舍地揮著手,作別了玄真老道,目送著他駕起一道劍光,載著一大包行禮向著主峰而去。

好幾天陳心隱在悶悶不樂,始終沒能說服自己接受這個安排,藥園還是那個藥園,小院還是那個小院,藏書房還是那個藏書房,每天清晨的雞鳴還在繼續,隻是他的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大得勁,有點空空落落。

太過於冷清!

修道人的山場,本來就不比紅塵熱鬧,這諾大一座山峰,別說是兩個人,即使是兩百個人,扔進去也是如同滄海一粟,渺渺無蹤。

更何況現在兩個人中的一個也已經走了,隻剩下了一個人。

物是人非,少年人展翅欲飛。

陳心隱畢竟是少年心性,低潮落寞持續幾天,也就慢慢地淡了,他又重新變得歡樂起來。

因為……

山鬼來了!

幸而,山鬼還在,現在山中並無其他人等居住,她的顧慮也少,自然可以來往得更為頻繁。

山鬼這個活潑美麗的少女,也給了年紀正當,欽慕少艾的陳心隱以極大的心靈慰藉。

覺察到了陳心隱情緒的低落,山鬼這些日子來得很勤,想盡辦法,時常從別處移來各種奇異的鮮花和果子送給陳心隱,將姹紫嫣紅的鮮花栽滿了整個院落,新鮮甘甜的果子擺滿整個廚房,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如果覺得內心空虛,那就嚐試填滿房子和肚子!

這就是山鬼多年來的經驗總結。

一切的不適皆源於不習慣。

三年以來,陳心隱早已習慣了每日清晨準時叫醒玄真老道,心情好時可以考慮來一場打架鬥毆來活動筋骨,開動腦筋。

每餐飯後,兩人算盡機關,逃脫著刷碗抹桌子的“俗務”,欲追尋“大道的真諦”。

閑著無事,兩人還可能因為一片葉落,一隻蟻過,一陣風來……而掀起一場精彩絕倫的唇槍舌戰,雙方引經據典,針鋒相對,滔滔不絕。

最初,年少輕狂的陳心隱總是不敵的,結局皆是玄真老道兩袖清風,飄然而去,尋上一樹蔭,睡上一下午。隨著實戰的磨礪,陳心隱迅速成長,漸漸地勝得就多了,現如今,雙方幾乎已是呈勢均力敵之態勢。

玄真老道並非離開了他的生命,隻不過換了個山頭而已,即使是憑著現在他的腳力,早晨隨著日出從藥園峰上出發,到主峰一天之內也能行個來回。

這是陳心隱提供給自己的心理暗示。

更何況他的身體在一股奇妙力量的影響下已經徹底恢複了正常,甚至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正常,他也可以修習道法,他可以學習禦劍,到時候難道他就不可以駕著劍光跑到玄真老道的麵前,好好地取笑他一番嗎?

陳心隱感覺自己前方打開了一扇大門,前途自此一片光明……

心結一經解開,他的心境豁然開朗,重又恢複了從前那個歡樂跳脫的少年郎。

這位少年郎徹底迷上了彈琴,無琴不歡。

玄真老道倒很是仗義,特意以他自己的名義在玄慧師叔那兒賒來了數十張好琴,一股腦兒地扔給了他。用他的話來說,他現在闊了,也是有身份的人,這點琴在他眼中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好一個不值一提!

心氣頗高的少年哪裏容得下有人在自己麵前擺闊,更何況是曾經一同潦倒過的難友。

毫不意外,這話入得陳心隱的耳中,換來的自然就是一頓的冷嘲熱諷,以及什麽言語間的齟齬,什麽“土財主”,“暴發戶”,“為富不仁”等等負麵詞匯不一而足。

話說回來,嘲諷歸於嘲諷,該收下的財物那陳心隱也必然絕不會手軟。

有便宜不占,那是自己的損失。

這是三年以來陳心隱從玄真老道身上學到的最實用的手段,也是他的信條。於是乎,一麵嘲諷,一麵接受,這些所謂的暴發戶所送的琴就自然而然地歸入了山野貧苦種藥少年的囊中。

每日裏起床,煮飯,巡山,驅鳥,練琴,少年的生活狀態依舊。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有山鬼陪在身邊。

這樣,貧少年的精神生活其實並不貧窮。

過不了幾天,陳心隱就對自己之前對玄真老道的懷念感到極為不可思議,那個無趣,老朽,暴力,饒舌,不愛護幼小,好吃懶做的老頭兒到底有什麽好的?

哪裏能夠及得上美麗,機靈,活潑,善良的山鬼?

……

十數天之後。

“山鬼,我自己住這麽大一座山峰,覺得甚是無趣,你每日裏居無定所,朝裏來夜裏去,我看還不如就加入我藥園峰,我坐頭把交椅,你就來坐第二把,怎麽樣?”

和山鬼一起躺在某棵大樹的樹幹上乘著涼,吹著風的少年,趁著山鬼心情美麗,鼓起勇氣,舊話重提,再次打起了豐富藥園編製的主意。

“我們又不是山外邊的土匪響馬,綠林好漢,坐什麽交椅啊!”

山鬼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嬌嗔道。

在她看來,堂堂靈虛山仙山福地,怎麽會養出陳心隱這麽一個懵懂跳脫的弟子來,而且這個弟子還能被長輩們放心,來掌管一整座藥園峰。

世上一切的不理解皆源自於信息的不平等。

她未曾接觸過玄真老道。

“哦,你不喜歡交椅?那咱們就不要坐交椅,這座藥園峰,我當山長,你是副山長,這樣如何?”

在女孩兒麵前,固執善辯的陳心隱也學會了從善如流。

本來預計著少女鐵定還得再三推辭,扭扭捏捏,說什麽隻是不從,他在前晚早已構思了一夜,想好了好幾個預案,隻等著這邊無論她是什麽樣的托詞,他都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擺事實,講道理,直到說服山鬼為止。

計劃趕不上變化。

不想這整個說服的流程與他設想中的完全不同。

“既然心隱你要我加入藥園峰,那我就答應你了。”

山鬼眨著眼睛,表情顯得很是俏皮。

“我現在可是藥園峰最大的一個,可以說了算,所以你不要害怕有人反對……”

陳心隱自顧自地說著,擺事實,講道理,要消除山鬼的各種顧忌,然而才說了個開頭,他感覺似乎哪兒不對勁,猛然警醒。

什麽?他瞪大著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山鬼剛才同意了?

“山鬼,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來給我聽一下。”

少年急得抓耳撓腮,上躥下跳,激動得手足無措。

“心隱你也真是有趣,那你聽好了哦,我剛才說呀,我加入你的藥園峰,不過我可不要當什麽副山長。”

山鬼掩嘴嗬嗬輕笑道,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眼前的這個少年,她都感覺心中格外安定。

“不要副山長?哦,那好,我們換過,你當山長,我當副山長。”

陳心隱思量一番,咬咬牙,狠下心來說道,到時候即使是掌教真人如果怪罪下來,那他也必定要據理力爭,最不濟也要盡攬所有責任,絕對不能傷害到山鬼。

“嘻嘻!”

見陳心隱再次會錯了意,山鬼解釋道。

“心隱,你真有趣,我可沒說要當山長哦,你忘了,我是一隻鬼呀,一隻鬼怎麽能夠在你這道門仙山中做官呢?我的意思是我隻要做一個普通的藥園童子就好了,這樣我平日也能幫你一起打理藥園。”

“呀!藥園童子?我們這好像沒有這個職位。”

“笨哦,你現在不是山長嗎?大權在握,想要什麽職位沒有?你自己另外設立一個不就行了?”

“哦,說的也是,你真聰明,嘿嘿……”

就這樣,藥園峰上再次恢複成為了兩個人的狀態,隻是此二位已經不是從前的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