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歎平生韶華流水

靈虛山主峰,清虛殿中。

神座之上的靈虛山掌教真人凝神傾聽著來自藥園峰上的琴聲,麵色平和,看不出有絲毫的不同,然而他背於身後不斷顫抖著的雙手,卻難掩他此時的激動。

直到三才大聖遺音的地部落下尾音……

“琴已經碎了。”

雲靈子對著恭敬站在旁邊的玄真老道說道。

這玄真老道一天不見,原來卻在這裏。

“看來心隱已經得到三才大聖遺音和鯤鵬逍遙引的曲譜了。”

玄真老道欣慰地說道,這琴譜的獲得看來和這殿上兩人也脫不了幹係。

那藏於書中的曲譜是玄真老道放的,故意叫陳心隱尋得。

為什麽不直接給他呢?

直接給多無趣啊。

修道之人,多少都喜歡點道法自然,無為而無不為的味道。

“如此,我們靈虛山的大道失落多年,於今也算尋到傳人了,甚好!”

雲靈子的金絲白玉柄拂塵一拂,欣慰說道。

“沒想到這小子還能誤打誤撞得到南華真人的機緣。”

玄真老道笑了笑,看到自己關照了三年的小子有了出息,他這個做長輩的也深感欣慰。

“時也命也,那瀑布水潭聳立不知多少歲月,我們此前卻從未得聞,這也是緣分所致,我輩修道之人,不可強求。”

雲靈子多少年的修道,道心早已堅毅無比,自然對天道也有自己的一番體悟。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每個人都有個自的機緣命運,若是強行逆天之事,恐非多福。

這一點,他們早也看透。

“找個機會將心隱帶到清虛殿來,讓他進藏書閣尋些法訣,多學幾門技藝傍身。僅憑琴曲,恐難護得周全。”

雲靈子想得倒是挺周全。

“是,師尊。”

玄真老道恭謹答道。

“既然心隱得到那股力量,待他功力日深之時,不妨讓他看看你的……”

雲靈子忽然想起一事,對玄真提醒道。

“弟子倒是無妨,居藥園峰上,倒也樂得清閑,三千道法於我已如浮雲,增之心不喜,減之亦無憂,想我當年……”

玄真老道作出一副雲淡風輕,與世無爭狀,正準備大大抒發一番胸中所藏宏論。

“好了,在為師麵前,也好不正經?為師這些年執掌本門,既是修行,也是束縛,也該是時候退位讓賢,專心大道了,隻是我觀你眾位師兄弟,隻有你的心性最為合適。”

雲靈子被自己弟子逗得樂了起來,擺擺手,嗬斥道。

“如果玄如師弟還在,他才是掌教的最合適人選……”

“玄如雖好,過剛易折啊……”

……

藥園峰上,在勸散聚集一處的猛獸們之後,陳心隱興奮地引著山鬼參觀起自己的住處起來。

“這是雞廄,裏麵養了幾隻下蛋的母雞和一隻打鳴的公雞,還有幾隻鴨和鵝。你不知道,這隻公雞可討厭了,每天一大早就來吵人。”

難得見到一個同齡人,陳心隱放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開始抱怨起來。

“嘻嘻,我覺得有這樣一隻公雞很不錯的,可以催你早起呀。你們人間有一句話,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計在於晨。”

山鬼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語重心長地說教起陳心隱起來。

“這都是外邊學究們騙小孩兒的胡話,我才不會信呢。”

看來,陳心隱對早起之事還是深惡痛絕。

“看,這間是我的臥室,我帶你進去看看。”

陳心隱推開房門,熱情無比。

“哎呀,不要,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多不好意思啊。”

山鬼扭捏道,她羞得臉蛋紅紅的,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可愛。

“哦,還是山鬼你想得周到,那我們去看看別處。”

說著,陳心隱就領著山鬼想別處走去。

他們倆相機參觀了玄真老道的住處的門口,廚房,飯廳,客廳,客房……總之,能去的地方盡皆繞了個遍。

“咦,心隱,那間是什麽房間?”

山鬼指著一間屋子問道。

“哦,那間啊,對不起,山鬼,那間屋子是藏書房,山上規矩,不能隨意讓外人進入。”

陳心隱小心翼翼地看著山鬼的臉色,生怕惹她生氣了。

“哦,這樣啊,那我就不進去了,心隱你不用為難。”

山鬼笑嘻嘻的,絲毫也不介意。

“山鬼,謝謝你。不過,如果你真想進去,我還有一個辦法。”

陳心隱沉吟半晌。

“怎麽進去?從窗戶偷偷翻進去嗎?”

山鬼興奮地問道。

“呃……不是,你可以加入我藥園峰啊,和我一起管理藥園,這樣你就不算外人了吧。”

原來他想出的是這麽一個主意。

“嘻嘻,可以考慮哦。”

她真的開始認真考慮起來。

……

第二天一大早,陳心隱被公雞叫醒之後,來到客房,敲了半天門,才發現住在客房裏的山鬼不在房內,急忙跑出小院外尋找,哪想到山鬼沒找著,反倒是看到玄真老道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老頭兒,你昨天一天跑哪兒去了?你知道嗎,昨天我們藥園峰發生了一件大事了。”

陳心隱賣了一個關子,故意在關鍵處停下來,就等著玄真老道好奇發問,然後他再“不耐煩”地“大發慈悲”地告訴他。

“什麽事情啊?難不成是那隻公雞又把你給啄了?哈哈……”

玄真老道也還沉得住氣,故意氣陳心隱。

“那算什麽大事……不,壓根沒那回事。唉,你想知道不?想知道可以問我啊。”

薑還是老的辣,陳心隱差點就被玄真老道給繞進去了,幸好他醒悟得早。

“我忙著呢,沒時間聽你閑話。”

玄真老道撥開擋在前麵的少年兒,作勢就要跨進院中,他玄真道人一世英名,怎麽能在和一個小孩兒打嘴仗還輸的?心中再癢如貓撓,麵子還是得顧到的。

“哎哎,等等,不會耽誤你很久,我長話短說。”

陳心隱“陰謀”不能得逞,簡直是欲哭無淚,沒想到這個老道士這麽難纏。而他初遇這種怪事,心中本來忐忑,急需要一個有經驗的人來給他一點建議,雖然玄真老道在他眼中也並不是一個十分靠譜的人,不過,有勝於無吧。

玄真老道本是一個很吝嗇的人,陳心隱這些年在他身上學得最多的就是如何節約,如何將資源的利用最大化以及……如何占便宜。

“好吧,既然你誠心誠意地求我了,看在太上道祖的份上,那我就大發慈悲地聽上一聽。”

玄真老道真是端足了架子,直把陳心隱恨得牙根癢癢,卻又無可奈何,隻好學著君子的報仇方式。

於是,陳心隱就將他如何在藏書房中發現曲譜,如何彈奏三才大聖遺音,身體裏麵如何特異,以及眾獸齊聚等情景盡數說出。

好不容易說完,口幹舌燥的他也來不及進屋喝口水,就這麽眼巴巴地瞧著眼前正陷入沉思的玄真老道,仿佛正等著老神仙指點迷津的老香客一般。

“心隱啊,我看你這種情況……你發達了,以後你如果在外頭沒得飯吃,憑著你召動物的手段,混去馬戲團也能夠養家糊口了,或者去什麽勾欄青樓,當個樂工,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期待了半天,就等出了這樣一番話,陳心隱隻覺得胸口一陣翻騰,一口老血堵在喉嚨口,隨時都會噴將出來。

“你,你……”

“好了,逗你玩兒的。”

玄真老道擺擺手,及時安撫了激動的心隱。他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就開始了吐沫橫飛的一番長篇大論。

玄真老道從太上的發家史開始,說到南華真人的傳奇故事,然後再是後來許多傳世的仙人神聖之屬,最後過渡到靈虛山的由來,各峰的來曆,以及靈虛山道法的特點。最後重點替他分析了一番瀑布下的石室,以及與藏書房中曲譜的關係。

最後一個總結:心隱你走大運了!

“那,那南華真人到底是人是仙?”

陳心隱聽完玄真老道的所述,心中一陣激動,這下子自己真的發了,唔,平常心,平常心。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玄真老道感概的歎息一聲,也不正麵回答陳心隱所問,隻是吟誦了一段南華真經中所記載的莊周典故。

“你的意思是說,南華真人是一隻蝴蝶?”

陳心隱思索片刻,自以為解得,吃驚地說。

“少年人,所以說你還太嫩,我的意思是說南華真人是仙是人已不重要,人又如何,仙又如何,對於莊周而言,世間一切隻是一場夢,何必執著其中,年輕人,好好學著。”

玄真老道氣質突然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好像心境突然打開。

當然在陳心隱的眼中,他那是神棍氣息越來越濃了。

聽聞這話,陳心隱若有所思,當他抬頭準備再次請教時,發現玄真老道已經不見了蹤影。

“嗬,這老頭兒跑得倒是挺快,活像隻怕貓的老鼠。”

……

這些天來,閑著無事,陳心隱倒是一直都在琢磨著自己身體的變化,他本來還想著找玄慧師叔幫他檢查一下,哪想到到了那邊才發現,玄慧師叔已經離山數日,據說是被掌教真人派到人間執行某件任務去了,更早點,似乎自從陳心隱初遇山鬼那天,她就已經出門去了。

陳心隱沒能找著他的玄慧師叔,想著難得過來一趟,可不能走空了,想著自己那張琴已經化為灰燼,於是就在那邊借來許多張琴,費了好大勁兒才搬了回來。

搬回這些琴後,陳心隱的演奏熱情一發不可收拾,每天一睜開眼,就是取出琴來彈奏三才大聖遺音的人部,因為據他的發現,每次他彈奏完一遍人部,他體內的清泉水流就會壯大幾分。

就這樣,好段時間沒日沒夜的彈琴,他體內的水流愈見洶湧,現在的他,已經能夠勉強連著地部一起演奏完全,而不至於發生危險,隻是遺憾的是,每演奏一次地部,膝上的琴就必將損毀一張。

這可把陳心隱心疼壞了,這些琴可不是白得的,在玄慧師叔的弟子那兒都是打了欠條的,價錢都不菲,日後真金白銀,即使利息不要,本金總得如數奉還吧?

男人嘛,這點硬氣還是要有的。

不過真是心疼啊!

而在他練琴時,玄真老道倒是時常出門,據他自己說,他是接到了掌教親自授下的密令,要去執行秘密任務。可是這話陳心隱是不信的,他太清楚玄真老道的為人……

這樣山中就隻有陳心隱一個大活人,山鬼也少了許多顧忌,時常來找他一起玩兒。

碰到他需要練琴時,山鬼就搬來一張板凳,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聆聽,聽到陶醉時,她還會憑樂起舞,舞姿靈動,飄飄欲仙,仿佛與這片天地山川也融為了一體,再也無分彼此,山鬼就是這片山,這片山就是山鬼……

山鬼始終隻願意見陳心隱一人,數次他打算將她引薦給玄真老道,皆以失敗而告終,撮合她加入藥園峰的計劃自然也是不了了之,這讓他深深引為憾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