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三才遺音繞仙山

出來之後,發現玄真老道還未回來。陳心隱就自個兒來到廚房為自己煮了碗麵,敲了兩粒雞蛋,再加一小把自己種的小青菜,隨意填飽肚子,就打算就著今晚月色,到院外欣賞山中夜景。

他的前腳剛邁出院門,停下來,思忖片刻,咚咚咚地跑回自己房中,將櫃子中收藏著的琴抱了出來,再次咚咚咚地跑了出去,來到了懸崖岸邊。

今晚月色敞亮,陳心隱自認也是一位雅人,既是雅人,那又豈能辜負如此良宵,陳心隱盤坐地上,將琴架在自己的雙腿上,深深呼吸幾口,調勻呼吸,靜下心來,開始彈奏自己最為拿手的琴曲:月夜良宵引。

琴音如流水一般淌出,隨著山間的晚風,向著四周飄散而去。今夜月色明朗,天上一輪,山上一曲,音中有畫,畫裏有音,相得益彰。

陳心隱沉醉在自己的琴聲中,思緒隨之而走,離開這藥園峰巔,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飛龍,遊於天地之間。

這就是撫琴者的世界,即使未曾修有道法,他的世界依舊寬廣,世間本就沒有什麽是一定要會的……

吃飯除外!

一曲終了,整個世界仿佛清靜了,蛙鳴蟲噪似也遠離,陳心隱停下十指,靜坐在原地,細細感受這山中的壯美。

此時,不可遏製地,先前在藏書房內看過的三才大聖遺音的曲譜浮現心頭,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一股推力,將他的雙手重又推上了琴弦,循著樂譜,不自覺地動了起來。

他先彈奏的是三才大聖遺音的人部,這是樂曲三部裏唯一陳心隱有把握彈奏的一部。

當然,是指排除了靈力運行,隻彈指法。

他的手指舞動起來,沿著音符的軌跡,奏出人籟之音。

月華如流水,琴聲滿人間。

山中沒有旁人,樂音清冷,又蘊含著別樣溫度,沿著陳心隱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鑽進了他的體內,他感到他的內心從未有如此寧靜,他似已觸摸到了道的痕跡,雖然淡,但是這就是道,亙古以來長存世間的道。

在他看不到的身體內部,無邊黑暗的深處,一抹毫光亮起,這抹毫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濃,在某一刻化作水流,沿著他身體內的經脈靜靜流淌起來,這股清泉逐漸壯大,流淌得越來越快,循著他的所有脈絡環繞了一周,滋潤著這經脈周圍早已幹枯數年的土地。

陳心隱感覺到了自己體內的變化,他嚐試著運起玄慧師叔所授的道家內視之法。

原來可行!他從未對自己有朝一日還能修習道術而抱有一絲期盼,可是在不知不覺中,他曾經的奢望成了如今的現實。

他疑惑地觀察著這股清泉水流,按照平日所閱書籍,似乎並不見有任何記載?這並不是靈虛山內眾修士們所修的道家靈力,根據記載,靈力當為乳白色的氣霧狀。

那麽,這到底是什麽?

不明所以!

陳心隱心內疑惑,手卻不停,三才大聖遺音依舊在繼續著。

一曲將終,陳心隱的內心卻感到有極大的遺憾存在,仿佛是生命的不完整。

生命需要延續!

琴音也需要延續!

在人部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琴聲並未就此戛然而止,陳心隱雙眼一凝,深若星河……他有種渴望,他渴望接著彈奏三才大聖遺音的地部。

道家隨心,逍遙無跡,既然渴望,那就從心所欲。

地部第一個音符響起。

才奏響第三個音符,陳心隱就已經感受到了吃力,這種吃力並非源於體力,而是一種道韞的壓迫,就仿佛,就仿佛是天道在阻撓。

這是怎麽回事?陳心隱越是彈奏,越是難受,這是來自精神上的痛楚,避無可避。

他的內心出現一個聲音:停下吧,快點停下吧,停下了,你就不會難受了……

這聲音是如此具有蠱惑的力量,直令得陳心隱幾乎就要照著這個聲音的要求去做。

然而,就在此時,先前出現在他體內經脈中的那股清泉水流再次活躍起來,主動沿著經脈流淌,陳心隱的精神頓時好受了許多。

這股水流流至手邊,融入了琴聲中去。

山中夜晚是寂靜的,現在這種沉寂被陳心隱的琴聲打斷,整座山也活了過來。藥園之中,一株靈果枝頭正含苞待放,不在花期,琴聲傳來,無風無雨,這花苞在枝頭扭動了一下,就好像是剛睡醒的小孩兒,花瓣一片片,一層層打開,展現成為一朵嬌豔的鮮花,在月色下,暗香浮動,難掩嬌顏。

那邊水中正呱呱聒噪的群蛙,在琴聲之下也安靜了下來,一隻隻瞪著巨大的眼珠子,望著崖邊的方向。

琴聲向著遠方傳去,藥園峰下,兩隻碩大的猛虎正由於爭奪地盤而相鬥,撲、咬、撕、剪……你來我往,方圓百尺之內的所有植物盡皆遭到破壞。琴聲傳來,兩隻老虎頓時停止了相鬥,似雕像般站立原地,四隻耳朵豎立起來,抬頭望向了藥園峰上,眼中閃閃發亮……

在一座巨大的瀑布底下,深潭岸邊的石頭背上,一個靈動的少女正百無聊賴地躺在上麵,隻管盯著天上的月兒發著呆。

咦!這少女不正是昨日與陳心隱偶遇的山鬼嗎?

“哎呀,好無聊啊,你們說心隱今天怎麽沒有下山來找我玩呢?莫不成是昨兒我拒絕和他一起去他家做客,他不高興了?不,不會,心隱不是個這麽小氣的人……那是怎麽回事呢?”

少女不由得患得患失起來,正在糾結地考慮著要不要主動去找陳心隱道個歉。

內心深處隱隱的忌憚,讓她不太願意離得靈虛山過於接近。

潭水中,一隻豹子和一隻狸子正在歡快地嬉戲。

突然,還在水中的豹子和狸子同時爬上岸來,一齊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什麽。他們這副樣子使得山鬼感覺有些奇怪,難道是有人來了?是不是心隱?

山鬼再也不願意躺著,一躍而起,站在石頭上踮起腳尖看著遠處,可惜,什麽人都沒有……

她跳下石頭,來到豹子和狸子身邊,問道:

“你們倆怎麽了?”

“山鬼,你仔細聽,有琴聲,帶有一種很玄妙的感覺。”

豹子口出人言。

“還是你們耳力好,我就聽不見,這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

“好像是藥園峰上……”

“走,一起看看去。”

……

藥園峰,懸崖邊上。

陳心隱體內的清泉還在不斷地湧出,化作琴聲傳向夜空,同時他也發現,隨著他的演奏,他體內的清泉水流正在越變越少,原來筷子粗細的一道水流,現在隻剩下了一根草莖般粗細,而且還在不停地消耗。

“糟糕了!”隨著清泉水流的消耗殆盡,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似乎自己體內最本源的精氣被抽取出來,要來取代這水流的作用。

他試圖停下彈奏,奈何此時已經是身不由己,即便心中不願,手上卻是無法停止。

他竟然被琴曲綁架了!

他叫也叫不出來,他絕望了,沒想到隻是彈一首琴曲而已,也能發生如此危險,難道這就是天意嗎?我還沒娶妻啊!他又想起了山鬼,竟不能見她最後一麵……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時,從體內深處再次湧現出大量的清泉,匯入逐漸枯竭的經脈中去,瞬間就恢複了經脈間的充盈之感,久旱逢甘露,地部琴曲終於得以繼續彈奏下去,他的身家性命也無大礙。

呼!

……

一個尾音劃破長空,琴曲終於在此終了,整個天地顯得異常安靜,他心有餘悸地重重呼出一口氣,大有死裏逃生之感。

嘩啦,陳心隱膝上擺著的琴存存崩裂,完全瓦解,碎成了一地粉末,被風輕輕一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回歸了這座靈虛山。

“呀,這曲子好厲害,連琴都承受不了?”

陳心隱咂咂舌,讚道。

“心隱,你自己在這兒彈琴玩兒?這麽好玩的事兒,也不來喊我一起。”

身後傳來山鬼那嬌美的聲音,她皺皺鼻子,嬌聲嚷道。

陳心隱聽聞山鬼的到來,心中一喜,急忙轉過身來,一看,差點讓他一下往後跳入身後的萬丈深淵裏去。

他看到了什麽?原來在他的身後,就在他方才彈奏三才大聖遺音的那當兒裏,已經聚集了大批的山間野物,有虎,有豹,有熊,有猴,甚至還有鷹……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他們……這些動物,是從哪兒來的?”

受到驚嚇的陳心隱指著眼前的一大群野獸,結結巴巴地問道,他雖然與靈虛山間的猛獸相識,不過從未見過這麽一大群的聚集,看到此景,他還是一陣心驚肉跳。

“嘻嘻,心隱,你別怕,他們都是被你的琴聲吸引過來的,看他們的樣子,是不會傷害你的。”

山鬼嘻嘻笑著安慰道,事實上,在她剛到此地時,也被這些聚集而來的野獸嚇了一跳,以為它們是來攻擊藥園峰的,正準備出手,後來才及時發現原來隻是一個誤會而已。

“被我的琴聲吸引來的?哦,我知道了。”

陳心隱將信將疑,不過暫時也沒有其他更為合理的解釋了。

“嗬,想不到我也會‘對牛彈琴’了。”

陳心隱將這些疑惑拋到了腦後,講了個幽默。

“說,心隱,你是不是討厭和我一起玩兒了?今天都沒來找我。”

山鬼仍在耿耿於懷,對陳心隱說的梗也沒心情回應,忍不住悶悶不樂地出聲問道。

“怎麽會呢,今天山上有任務還未完成,我正打算明兒再去找你,沒想到你今晚就來了……正好,我帶你參觀一下我住的地方。”

陳心隱興衝衝地說道。

“這……不好吧,你這兒是道門,我是鬼,你帶我去你家玩,會給你添麻煩的。”

山鬼麵色一喜,隨即又是一沉,糾結無比。

“不怕,這藥園峰上今兒隻有我自己一個人,沒人會發現的。”

陳心隱想了一下,覺得這並不是什麽大問題,他已經猜到山鬼的來曆多半有些古怪,不過他相信山鬼是不會害他的。

“那,那好吧,我聽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