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半元嬰
今年京師的春天似乎來得格外的晚。
當遠處街道一下下地敲過了五更，和往常一樣，趙凱歌緩緩走出了清修密室，穿過了後花園，從一側的角門獨自走了出去。
沒有一個跟隨。自然，做為一個成名最早的資深元嬰，他也不需要什麽跟隨。
京師東城乃高官貴胄世代居住之地，世家豪門，櫛比相鄰；街道寬敞，縱橫交叉。雖然此時剛過五更，各府門前都有一些早起的下人奔走出來，有的整車套馬，有的挑水擔擔，俱是忙得不亦樂乎。
“活著，真是辛苦啊！”趙凱歌慢慢走過去，又仰頭望了望黑漆漆的天空，悠悠歎了一口氣。
或許因為八年前的肩傷一直未愈的緣故，他這些年裏修為再無寸進，慢慢的，連每日打坐修煉的心思都比以前淡了許多。
他走得很慢，肥胖的身軀在朦朧夜色的籠罩掩映之下，這個名滿天下的元嬰大真人，竟然似乎已經有了些佝僂。
他也曾無數次的想要挺直胸膛，可是八年前的那場通天之變，卻像一座大山似的始終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自身而顧，無地自容。
毫無疑問，做為當年淩絕頂的九人之一，他絕對是一個天才，盡管和天下雙智相比，智慧謀略總是稍微差了那麽一點；但是不能否認的是，在某些方麵，甚至是很多方麵，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厲害。
但是他心中依舊還是膽怯。
就是因為和那兩個驚天動地般的卓絕人物總是差上那麽一點，這些年裏，他一直都在心中時刻提醒著自己，小心謹慎，再小心謹慎一點……
因為如果不小心謹慎，他就可能被別人欺負。
被別人欺負還好，可千萬不要被那兩個人欺負……
說白了，修為是靠日以繼夜，一天天積攢下來的；而妙連環和司徒演仿佛隻需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置你與死敵！而且還是防不勝防！
所以他一直都是很謹慎，極其謹慎。
正直無畏者，膽如猛虎；卑鄙怯弱者，心懷僥幸。
和大多數人一樣，他心中既沒有猛虎，也不敢僥幸。他有的，隻是一杆衡量著利益多寡的，七上八下的秤盤。
一直以來，他都不是一個十分勇敢的人，似乎隻有隨波逐浪，才能繼續小心謹慎地活下去，才會繼續分到一杯羹。
為了那一杯羹，他曾經無數次的恐嚇過別人，也曾經無數次的和別人妥協；曾經信誓旦旦的對別人表達過忠心，而在八年前那個關係到他與整個家族興衰榮辱的緊要關頭，卻也無恥地背叛了別人……
他總是在心中對自己說：如果可以，隻要可以，便絕不會做一個猥瑣元嬰，可是最後……卻又不得不做了那個猥瑣元嬰……
“活著，真是辛苦啊！”趙凱歌情不自禁地又輕輕長歎了一聲，在他的身後，留下了一路的黑暗夜色。
為了生存。
這麽多年，他一直都是：
人一半。
鬼一半。
真一半。
假一半。
說話說一半。
交友交一半。
借錢借一半。
救人救一半。
就連殺人……即便是身為威震天下的資深元嬰大真人，他也是從來都沒有殺過人的！因為每一次……他最多隻是把對方打個半死……
好人做一半，壞人做一半。同樣的，好事他也隻做一半，壞事他也能勉為其難地做另一半。
甚至每天打坐修行的時候，他的眼睛都是……
睜一半。
閉一半。
仿佛這輩子除了修行苦練與當年的娶妻生子之外，他什麽事情都隻做一半……
而最最重要的是……那個舍命元嬰，他也是絕對不敢做的……他最多隻舍一半。
所以當年伍幹戈曾經笑稱他為“一半元嬰”。
又笑稱他們倆個是“一半朋友”。
他很欣慰，他知道伍幹戈的話語之中沒有一點取笑他的意思，有的隻是對這個世間深深的無奈與感歎。
大道艱辛，能舍一半，已為不易。
但是他心中還是敬佩那些真正勇敢的人，像伍幹戈那般勇敢的人……對那一杯羹永遠都是不屑一顧。
羹，我如果想吃，自己便會做！卻是從來都不會去分你的那一杯！
可是勇敢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所謂勇敢，就意味著必須要付出代價！
所以，勇敢的人越來越少。
所以，那些勇敢的人在八年前都早早逝去了。
“活著，真是辛苦啊！”想著那一張張因為早早逝去，而在記憶裏慢慢變得模糊起來的臉，趙凱歌不由得再一次仰天長歎。
他不算勇敢，但絕對不傻。
自從十年前明月進宮的那一天起，他心裏便隱隱地覺得大事不妙。
玄帝很聰明，一直都很聰明。
除了唯一的一個弱點：聰明的人，尤其是一個聰明的皇帝，都會很自大，很自私。
所以玄帝絕對不會允許別人提前開啟通天陣法。
想都不要想。
大家都苦一些，又有什麽關係呢？反正我不苦就行了。
但是其餘之事，玄帝都控製得很好。
皇後修為深湛，所以他始終都和皇後相敬如賓。
國師光明磊落，所以他很放心地把十萬大山東邊的三關事宜都交給國師處理。
司徒智慧如海，所以他讓司徒擔任了太子戰勝的老師。
月三剛毅果敢，所以他提攜月家用以製衡外戚煙雨樓。
八九偷奸耍滑，所以他一直都把八九放在他的眼皮底子之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費力忠心耿耿，所以他讓費力掌握禁軍，守衛皇城。
而他呢？雖然總是半真半假，但玄帝也是物盡其用，一直把他綁在身邊，讓他與八九相互製衡。
一切都盡在玄帝的掌握之中。
當時世間那幾個最最出類拔萃的豪傑，都像眾星拱月般的圍攏在他的身邊。
如果能夠一直保持下去的話，自然是順風順水，千秋萬代。
可偏偏就在十年前的那個節骨眼上，明月進宮了。
就如同一輪明月突然砸進了一池死水，頓時四分五裂，波濤洶湧。
他也曾經想要暗中提醒玄帝。
畢竟他是威震天下的一半元嬰，即便是提醒一半，也是好的。
可是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疏不間親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更何況已經是勢同水火的一家子親戚！
虞紅裙的憤怒程度與爆發速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
而且還有那個人！
妙連環去世之後，他心中最怕的那個人，自然就是司徒演無疑！
司徒妙計，山人自知。
江山於心，智珠在握。
誰會想到那般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在當初淩絕頂的時候就已經在心中下定了決心！
誰會想到他後來竟然真得能夠找到那塊一萬多年都沒人找到的天外飛仙石！
那塊石頭就是開啟人們心中貪婪欲望的一把鑰匙。
有了那把鑰匙，一切困難幾乎都可以迎刃而解！
為了自己，為了家族子嗣，誰不想快一些進入盛世年代！
除了陳兵百萬！除了玄帝！
隻有玄帝不希望他的子嗣變得比他還要厲害！
這便是長生皇帝的悲哀。
所以司徒贏了。
而明月入宮和仙石鑰匙疊加起來，玄帝最後不但輸了，還輸得十分徹底！輸得丟掉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