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山還是留下

“師兄,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我們不用練功的嗎?”

“師父昨天晚上教你了?”

“沒有。”

“練個錘子?”

“我還是削蘿卜吧。”

“今天不用,削土豆。”

山上的生活就是如此精彩、有趣,師兄弟兩個人接下來再無話可說。

廚房是個四合院,坐北朝南的是正房,裏麵擺滿廚具,是師兄弟熬時間的地方。正房的左右兩邊各有一排廂房,一邊是住宿,一邊是糧倉。正房前有個走廊,走廊兩邊的屋簷下掛著各樣的食材,玉米、辣椒、臘肉、醃魚……掛在高處,不怕老鼠偷食。夜裏能來廚房的都是其他山頭饞嘴的師兄師姐。夜間練武或是戲耍,餓了,偷偷跑到廚房來拿走曬好的臘肉、鹹鴨,自己回去生火烹煮。

青山從山腳看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從山腰看是連綿不絕的山脈,從山頂看則是“一覽眾山小”。

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的青山皆不一樣。

“師兄,我們做好了,怎麽給其他人送過去啊?”陳汶很奇怪出行的問題,上次自己莽撞跑出去,進了一個巷子,怎麽都跑不出來。

“等他們自己來拿,我們才不給他們送。”師兄還在生三師姐的氣。

“咱們門口有個巷子,怎麽都走不出去,外人能進來?”

“怎麽進不來,那個馮老三不是進來了。”

陳汶沒反應過來,腦袋轉了一會,大概猜出師兄說的是三師姐。

“師兄,那,那個巷子是怎麽回事,我一出去就,就回不來了。”陳汶不敢說自己遇到鬼了。

“我也不知道啊,你迷過,我也迷過。”師兄說出來自己不願意送飯的真正原因。

“咱們以後隻能在廚房出不去了啊。”陳汶泄氣。

“怕啥,我都待這麽多年了,你怕啥。”

又是一陣沉默,昨日入門的新鮮感被現實打擊的一幹二淨,啥都不是。

陳汶繼續體驗吐納帶來的變化,右肩已不想昨天一樣疼痛,後背感覺還可以,這樣的變化總是好的。削蘿卜用的力氣大,兩呼一吸,中間有間斷,要分兩次才能削下一塊外皮。土豆正好相反,土豆皮太軟、太薄,力氣用多了會連皮帶裏削下一小塊。一圈削下來,土豆少了一半體積。

“你還想不想吃,全都削完算了,浪費糧食。”不出意外的被罵。

陳汶收起兩呼一吸的方法,深吸一口氣,用刀的後半部貼在土豆上,緩緩呼氣,順著氣息呼出的節奏,一刀到底。果然,好很多,削下來的皮隻帶著一點點的裏肉。

“師兄,你看這個怎麽樣。”陳汶拿著皮像獻寶。

“哼。”龐師兄拿過陳汶手裏的刀,刷刷刷刷,一個削好的土豆在手中,掉落的外皮不敢說薄如蟬翼,但不帶一點兒裏肉的。

“你自己試吧。”

陳汶有點自閉,被打擊了,這就是師父說的“懵懂無知”龐師兄?不說其他,廚房的事情上,自己沒見過比他做的更好的。術業有專攻,世上鎮沒幾個真正的笨人。

拿起刀,吸口氣,繼續削,陳汶下刀小心翼翼,手裏拿的不是土豆,是稀世珍寶。一下,好一點,仍帶點白黃的裏肉,第二刀、第三刀,刀刀緩慢、穩定,趕不上師兄的水平,但比自己第一次好了很多。

一個土豆,跟來個上山跑一樣,削的氣喘籲籲,後背全是汗。沒忍住,咳咳,肺部還沒完全好。身體很疲勞,心裏非常高興,總算成功一個。

陳汶拿著削好的土豆,仔細看一圈,確實像稀世珍品,對自己來說,好東西,不僅能吃,還傾注自己的心血,若是土豆有生命,要叫聲自己的師父,誇我削的好……

“愣什麽,繼續幹。”龐師兄打斷了陳汶心裏的悶騷。

削好的土豆放在盆子裏,繼續下一個。穩心,吸氣,放刀,呼氣,下刀,順紋理行走,一氣嗬成。一片土豆皮,晃晃悠悠,左轉右轉,飄落在地上。

好,接著。穩心,吸氣,放刀,呼氣,下刀……

很快,更加光滑的土豆出現在手裏。陳汶衣服被汗浸濕,咳嗽的聲音更大了一些。

一筐土豆削完的時候,陳汶頭暈眼花,這輩子都沒這麽累過。前麵還需要翼翼小心削皮,當自己咳的厲害,手開始抖動,堅持不住的時候,幹脆順著感覺,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削的土豆皮雖然不如強行控製的薄,但呼吸和下手的節奏漸漸契合,身體不再像開始的時候一樣用力。

陳汶深吸一口氣,疲倦感襲來,肚子咕咕叫,眼皮耷拉睜不開。

晚些時候,陳汶被師兄帶著出了門,從後門出去。

青山在山下雖有產業,一般還是靠天吃飯,近幾年山下人多了,山上的生活才好上許多。但是,沒錢的幾個山頭大多還是靠著自己動手獲取食物。

出了後門,走一刻鍾,是一片菜地,種著各樣的蔬菜,再遠處,阡陌縱橫,是田地,屋簷下掛的玉米應該是從遠處的田地收上來的。飯要自己做,菜也要自己種,糧食全靠自己生產,陳汶感覺自己進的不是一個門派,怕是打著“青山派”幌子的農莊吧。要不是自己親身經曆吐納之法的神奇,陳汶根本不會相信自己進的練武之地。

蔬菜長的很漂亮,綠葉、黃果、紅花、褐枝,各種色彩展示菜地生機勃勃。

“這是咱們的菜園,平時吃的蔬菜都從這裏摘,”龐師兄介紹,“遠處那些事田地,春種秋收,就靠著這些東西撐著咱們山峰活下來。”

“師兄,我們是不是又多了一樣事情?”

“不是我們,是你。我上山一直幹這些,不多不少。”師兄很不滿意小師弟的說辭。

陳汶倒不是看不起種地,自己在被趕出來之前,家裏的水田也去過,見過春種的寒冷,聽過秋收的歡笑。隻是,現在自己要做的事情和想象的差距太大,說好的仗劍江湖、快意恩仇呢?

“我上山的時候,沒人要,我知道,是師父收留了我。他們說我笨,師父也說我無知,可是啊,那有怎麽樣呢,種地、做飯,我做的不也很好嗎?”師兄低沉說著,“我就是不太甘心,十幾年沒下山,見不到自己的家裏人,我也想他們啊。”

陳汶不知道師兄的心裏還有這麽細膩的情感。

“你看這個瓠瓜,以前看我娘種,我才讓師父專門從山下帶種子。那邊的架子,我們村裏都會搭,我爹搭的最好。還有,蘿卜,小妹藏起來最喜歡往土裏躲,跟這些蘿卜一樣。師弟,你說我還能見到他們嗎?”

“師兄,你為什麽不下山去看看他們呢?”

“我也想,青山門規,沒有師父的允許,下不了山。”

“偷偷的去也不行?”

“你出大門的巷子還記得嗎,山上不安分的師兄弟們都試過,有的走不出巷子,有的感覺自己到了山腳,可最後發現自己根本沒走下去。”

陳汶驚恐瞪向師兄,這和以前聽過的那啥故事太像了。

“別瞎想,我問過三師姐,她說什麽陣法,亂七八糟,我聽不懂。”

陣法?就是演義裏說的那種能困住人的陣法,八卦還是兩儀?

“說了你別瞎想,憑你的腦子也想學陣法,瞎扯吧你。”

“哦哦,想想也不行,鍛煉腦子嘛。”

“師弟,你來了正好,趕快把廚房的東西學會,我就能下山回家看看了。”

望著師兄滿臉的希望,陳汶非常羨慕,他還有家、還有念想,自己還能有什麽呢?

龐師兄帶著自己的小師弟四處逛**,熱情介紹各樣的蔬菜,最後到田地間,說著明年教小師弟種田的話。

知道有方法能出廚房,陳汶的心鬆弛下來。都說自由可貴,自己要是被關在廚房裏,失去寶貴的自由,日子難過。能有出門放風的機會,終歸是好的。

陳汶的生活按部就班,肺裏的積鬱需要靠吐納慢慢調理,做飯的手藝也要跟著師兄學習。自從拜師以後,陳汶沒見過師父。院子兩邊的廂房是師兄和自己住,師父不住在廚房裏。師兄的房間隻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連個板凳都沒有。按照師兄的說法,在廚房自己過,連個長時間陪自己的人都沒有,要那玩意幹嘛。

師兄練的功夫叫鐵掌,名字聽著一點不威風,好像是青山上的入門武學。每天早晨、正午、傍晚,師兄總要拿出一塊石頭,連續拍半個時辰。陳汶第一次看的時候,嚇的心驚肉跳,師兄手掌就這麽往石頭上啪啪的拍,一點防護都沒有,手不是要拍折了。多看幾次,陳汶不在意了,拍石頭對師兄的手沒有傷害,石頭也不受師兄的掌力影響,兩個天天相互較勁,誰也奈何不了誰。

師父當年對師兄說,拍碎了石頭就能下山一次,十幾年,石頭依然是石頭,完好無損,不給師兄麵子。後來,師兄氣餒去求師父,師父又說,當師兄有了小師弟就能有一次下山的機會。也許,那時候,師父不曾想到自己除了“無知”的大徒弟,還會再收弟子。當時敷衍徒弟的話,現在真的要兌現了。

師父不出現,龐師兄不能離開。出了門就會迷路,能往哪裏去?就算從後門走,跑的遠一些,也會進入所謂陣法裏,怎麽走都會回到廚房的範圍。師兄早已放棄偷跑的想法,安安靜靜等著師父。

和師兄的歸心似箭不同,陳汶希望師兄能下山的晚一些。自己剛上山,能跟著學習的隻有師兄,能說話解悶的也隻有師兄。師父飛來飛出,來不來廚房沒個準信,其他山頭的人很少來,半個月裏就見了兩麵,還沒機會說上話。要是師兄下山了,自己有事情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千呼萬喚的師父終於露麵,來到廚房指點徒弟的修行。師兄想著下山,師弟盼著學習武技。

師父到來,首先查看陳汶胸內的積鬱,有吐納的緩解,已然好了許多。

“小師弟上山,你準備準備可以下山了。”師父意外的爽快。

“是……師父。”真能下山的時候,龐師兄反而出現遲疑,“小師弟怎麽辦?”

“既然是你的小師弟,你自己安排。”師父不像師父。

龐師兄轉頭看看小師弟,再望師父,不知道怎麽選擇。自己就這麽走了,師弟在山上能不能適應,才來半個月,很多東西都還沒學會,做飯也做不好,會不會吃飯都成問題。師父不負責任,自己不能不管小師弟,總要把師弟帶好再說。

“師父,能不能等小師弟接手廚房的事情,我再下山。”

“怎麽,不想下山了?”

“不是,小師弟剛來,山上的東西還不熟悉,種地、澆水、捉蟲都沒學好,我怕他糟蹋糧食。”

“哼,你倒是想的多。既然不想下山,明年這個時候,你再回去吧。”

“師父!”師兄急了,急躁的心等不了。

“半年後,各山峰考較,你準備讓小師弟代你去?”

“師父,不是,我想放棄。”

“你準備放棄?”

“我……”龐師兄不知要怎麽回答。

陳汶在旁聽師兄和師父的對話,好奇已經入門了還有什麽考較?

“想不好,不要急著回答。半月後我會再來,到時你再決定。這是兩本修煉之法,你們照著練。”師父從手裏變出兩本書籍,扔給師兄。

陳汶搞不清楚狀況,懷疑這是個假師父。山下鐵匠、木匠當師父的,把自己徒弟看的寶貝,可自己師父把師兄和自己當做放羊一樣。詳細點說,師父是三心二意的牧羊人,師兄是看羊的牧羊犬,自己就是唯一的一隻羊,最低端、最弱的羊。

果然,兄長和師父說話,沒有自己的份。

師父走的瀟灑,留下兩個懵懂的弟子,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知怎麽辦。

“師兄,你上山時間久,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我上山久,還不如你,你半個月見兩次師父,我之前一年都沒見師父。”

“你是師兄,你做決定。”

龐師兄知道師弟說的對,眼下自己作為大弟子應該承擔起責任。

“好,師父不讓下山,就先不去了。半年後有考較,是對各山峰的弟子的檢測,為的是防止各峰弟子懈怠、不上進。咱們峰以前隻有我參加,但未取得過好品評,希望這次能有進步。”

“哦,書呢,師父留下來的書。”

“咱倆一起看。”

陳汶心裏激動,終於能接觸到青山的功法,自己上山不就是為了師兄手上的東西,終於能能拿到。

龐師兄轉身進門,陳汶屁顛屁顛跟著,師兄手裏的小冊冊是自己的希望啊。陳汶像聞到肉味的狗狗,被師兄手裏的“骨頭”吸引,不肯挪開。

“小師弟,你往後退退,口水滴到書上了。”

“哦,不好意思,師兄,快看看,是啥好東西。”

龐師兄一手一本,藍色的封皮,沒有名字,哪一本先看?

點點豆豆,左手的先看。翻開,扉頁,《清淨心經》,第二頁,啥玩意,看不懂啊。

師兄果斷把《清淨心經》給師弟,自己不是看這樣書的料。清什麽靜,自己在廚房一個人十幾年還不夠清淨,還要專門學者玩意?

陳汶接過經書,以為是珍寶,緊緊攥在手裏,生怕掉了。小心打開,和師兄一樣的心情,啥玩意,現在練清淨?再往下翻,眼花,看不清楚,胸裏不舒服,惡心想吐。陳汶站在原地,低著頭,看經書,挪不開眼睛。

龐師兄打開第二本。嗯,這才是自己需要的東西,《鐵掌篇二》,是自己練了十幾年掌法的第二部。翻看後麵的內容,大多是功法示意圖和解說,很多是自己練了卻不明白的地方。比如為什麽自己一直拍不開石頭,為什麽小師弟來到就能吐納,自己明明用更多力,反而沒有呼吸之法配合。第二部《鐵掌》都做了說明,龐師兄很快沉浸在裏麵。

十幾年掌法的積累,一日貫通,感覺自己全身上下被洗了一遍,通暢無比。

一個時辰,看完《鐵掌篇二》,龐師兄感到氣機從丹田之處升起,分為兩路,一路朝上,由兩肋穿行至雙臂,再往手掌進發。一路繞著腰環繞旋轉,接著經過雙腿內側,向腳掌前進。

感受氣機的流動,龐師兄忍不住長嘯,聲音剛猛有力,直穿雲霄。

一聲長嘯氣機抒發,二聲長嘯噴吐心中塊壘,三聲長嘯激發渾身熱血。

積壓十幾年的窒礙一次暢通,不僅身體氣機翻湧,內心也舒暢無比。

三聲長嘯完成,龐師兄感受氣機慢慢歸於平靜,身體似乎有所改變,但說不出哪裏不同。自己舉手投足之間,似乎有以前不曾有的氣息流動,看不見、摸不著,隻能隱隱感覺到。

龐師兄感受完身體的變化,發現自己的小師弟又暈了,手裏攥著經書躺倒在灶台邊。

難道是自己太激動,把小師弟震暈了?自己力量增加到這種程度了?龐師兄摸不著頭腦,想不通小師弟怎麽又躺倒。看來小師弟的身體太弱,以後要跟著自己練練。

把小師弟抱進房內,龐師兄迫不及待拿出青石,試試自己的掌力。

陳汶看《清淨心經》,內心先是失望,翻到第二頁,書上的字先是模糊,接著一個個好像活了過來,往自己腦海裏湧,湧入後還不安靜,翻騰不止,繞的腦仁疼,惡心。可是,眼睛被經書吸引,挪不開。

直到師兄三聲長嘯,陳汶才被震醒,脫離經書的吸引。拔出眼神的一瞬間,腦力損耗和師兄的嘯聲共同刺激,陳汶站立不穩,倒走幾步,軟到在灶台上,慢慢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