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孫鬼頭

儒釋道三家,向來有廣結善緣的說法。

這不僅是對眾修士的德行警示,也是曆代先輩總結出的寶貴經驗。

所謂世事如棋,乾坤莫測。

如今小妖,以後未必不是一方妖王。

落魄書生,未嚐不可另辟蹊徑,名享天下。

與人為善即是給自己結緣,紅綾與白玉簫的香火就是一個佐證。

儒釋道三教多年入世,不僅開發出大量術法、佛兵、文寶,也在一代代修士曆練中獲得諸多行之有效的處世之道。這些法門、功法、經曆都被整理成冊,變成寶貴積累。

不少修士專注於學習前者,對世俗界有一種天然優越感。畢竟三教修士得大唐官府認可,走到哪兒都被人客客氣氣對待。

吳奇閱讀浮雲觀內大量書冊,發現不論大儒、高僧還是元嬰大修士,他們都以不同方式強調:入世是修行中的重要一環,必須通過入世來達到出世,明心見性,道法自然。

修行界與俗世間並不是割裂的,而是彼此交融,互為表裏。

……

這天,吳奇照常盤坐於東廟,練氣打坐,也等香火機緣。

香火沒到,倒是等來了白玉簫和狐妖紅綾。

白玉簫換了身不起眼的灰褐長袍,背負書箱,腰係竹劍,一副趕路書生的模樣。

紅綾頭戴襆頭,著青圓領袍,手持一把竹傘,哪怕裝成男子也依舊嬌俏可人。

大唐盛行女扮男裝,她這模樣倒不少見。

吳奇笑道:“怎麽?兩位要進京趕考麽?”

“道長莫要笑話,我們隻是出門采風,最近截稿漸近,千機書坊也一直在催……”

原來是去收集素材。

白玉簫拉了拉肩上麻繩:“不過我與紅綾打聽到一樁奇事,頗為可疑,不得不來此打擾道長。”

“你且說。”

吳奇收斂笑容,認真聆聽。

白玉簫和紅綾本打算出門先去劍州,再到嘉州龍遊縣,再從彭州九隴縣返回成都府,沿途搜尋各種民間傳聞,加以整理加工。

途經城外靈顯王廟,白玉簫發現廟外百姓圍攏。湊近一看,他見被圍者是一男子,容貌猙獰,幾無人形。

怪人倒是不慌不忙,手指自己臉道:“此天道所賜,鬼神之貌。”

圍觀者有一人笑:“孫笑文,你這張臉還敢回家麽?肯定是得罪了哪路仙神妖怪,遭到懲罰了罷。”

又有人跟著起哄:“他從小嘴臭,動輒破口大罵,左鄰右舍沒人不被他罵過,現在是遭報應了。”

孫笑文不慌不忙,手背身後:“你們沒讀過書,不懂機緣,不與你們一般見識。”

他大步跨入靈顯王廟,嚇得女香客們四散而逃。

白玉簫認得孫笑文,此人和他是同鄉,都是眉州人,比白玉簫大幾歲,名氣更甚。

孫笑文有過不少古怪行為,奇葩往事,也是因此得名。

最為人廣知的是“二兩銀”一事。

眉州通義縣有一項營生,替受杖者挨打受刑,這一行的人稱之為毛鬼。

孫笑文遊手好閑,曾替甲某當毛鬼,收人二兩銀子做報酬。

受杖刑時,他吃痛受不了,於是偷偷以二兩銀子賄賂行杖吏,杖刑變輕,他也終於熬過杖數。

挨打之後,孫笑文找到那甲某感謝,說若無那二兩銀子,我險些死在杖下。

回頭孫笑文越想越是不對,於是找那甲某理論,要他再補自己二兩銀。對方自然是不肯的,氣得孫笑文和對方當街對罵。

後來此事就被人傳開來,因此孫笑文又常被人嘲笑,說你是不是又少了二兩銀?

“孫笑文此人倒不是傻子。他隻是不知收斂言行,一時興起又容易糊塗,偏偏又聽不進他人意見,嘴上罵人倒是特別厲害。”

白玉簫用袖子撣了撣灰,放下書箱,席地而坐。

“他剛愎自用又嘴臭,但過去長相正常,隻是略胖,這回就像是換了一個腦袋一樣。”

孫笑文變得麵大如盤,深目倨鼻,厚唇廣舌,鬢發卷稀。他吃喝時得伸舌捲取,涎水四濺,呼嚕作響,醜狀駭人。

白玉簫估摸自己去問,他多半不肯作答,於是讓紅綾出馬。水靈小狐妖軟磨硬泡,孫笑文果然抵抗不了女色,全盤托出。

原來孫笑文因感慨自己命運不濟,到靈顯王廟想求保佑轉運,誰知看到那靈顯王夫人像,頓時如遭雷擊。

世間竟有如此風姿絕色女子!

孫笑文越看越是難以自拔,卻苦於所戀為廟中神像。

他忍不住用手觸碰夫人神像臉頰,感歎:“夫人美哉,大丈夫當得妻如此。”

當夜,孫笑文夢見一手持長鋸者。

那人一邊鋸孫笑文頭,一邊咒罵:“你何等醜物,竟敢染指夫人,真是豈有此理!”

孫笑文嘴上從不肯輸,奮起反擊:“你媽死了,關你屁事!你是靈顯王麽?是,我道歉,對不起,你夫人太好看了。”

“不是?爬!”

“什麽小妖小怪都敢出來嚇人了,成都府的治安真是越來越差,你哪裏的妖怪?報個名字,你看明天我叫不叫人收拾你!”

對方罵不過,氣得灰溜溜逃走。

孫笑文第二天起床,神清氣爽。

罵人這事,他還真沒怕過誰。

直到洗臉他才發現不對,自己原本腦袋不見了,換成了一個鬼頭!

孫笑文向來嘴硬,不可能承認自己被鬼怪捉弄,對外說是天道賜予,鬼神之相。

他懷疑,那割走自己腦袋的鬼怪就在靈顯王廟裏。

……

吳奇聽得皺眉:“他為何不到監幽衛處報案?”

妖魔鬼怪事宜都屬監幽衛職責,城外出現妖鬼割頭,影響算是惡劣了。

“他也怕。”

白玉簫撩起袖子,苦笑道:“怕對方被逼狗急跳牆,將他腦袋徹底毀了。哪怕抓住了妖怪,孫笑文也將一輩子這模樣活著,那才是他不可忍受的。”

吳奇記得,當初在靈顯王廟尋找王猛生魂時,釋然曾說顯靈王夫人神像上有妖氣。

或與那割孫笑文腦袋的鬼怪有關。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不敢打攪道長清修。”白玉簫看向旁邊小狐妖。

紅綾咬了咬唇:“尊者,我在那孫笑文身上,嗅到了幽特有的味道……”

吳奇目光一凝:“你確定?”

“十有八九。”

紅綾小臉篤定,手指捏緊:“那孫笑文應是才和幽鬼接觸。”

“幽本身無味無形,但若是與生靈觸碰,就會形成一股淡淡香氣,和罌子粟相似,很快就會消散。狐妖都能嗅得到。”

吳奇腦子裏閃過近日種種。

魂車木馬背後,詭異魔修若隱若現。

王猛鎖魂練魄,藏魂於符,無從查證的老苗醫。

結合監幽衛開始頻頻抽查遊鬼,鬼差頻繁誤拿誤放。

靈顯王廟又疑似幽鬼出沒,孫笑文被割頭……

益州最近著實不太平。

吳奇起身:“你們跟我去監幽衛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