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玉人何處教
白玉簫二十歲之前是春天,萬物生長,繁花如錦。
他覺得自己就如誌怪奇談中的主角,無數奇妙綺麗之物都在不遠處等待。
二十歲後,凜冬已至。
世間一切鮮活與色彩都化為破敗灰白,希冀與功名,驕傲與才華,都被看不見的冰雪封藏,可望不可即。
科舉失利,徹底擊垮了白玉簫。
少年郎時立下的豪言壯語,對家鄉父老的誇口與宣談,過往光鮮亮麗的神童事跡,都變成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話。
白玉簫決定,換個活法。
他要去讀書人最不會去的地方,那裏沒有同類,不會有人知道自己過去,自然也就沒有了嘲笑與輕蔑。
白玉簫最初想加入鹽幫,不過考慮到鹽幫需要落戶為鹽戶,一輩子住在鹽池鹽灘邊,他退怯了。
前後斟酌,他選擇了馬幫。
本地幫派,信譽優良,不幹涉自由居住,有文職,並且允許退幫。
這些條件深深打動了白玉簫。
果不其然,馬幫中讀書識字者寥寥無幾,僅有的幾個均係賬房先生,也就零零碎碎學過一點文字。
如此環境下,白玉簫脫穎而出。
很快,馬幫二頭目鐵頭就注意到了他,將他帶在身邊當跟班。
白玉簫最初很舒適,被器重與認可始終是讓人愉悅的。
可慢慢的,白玉簫發現不妙。
馬幫老大王猛,竟然想要整合益州境內所有馬幫。
這是效仿秦王掃六合的舉動,不提官府這邊態度,光是其他馬幫、鹽幫、茶幫、漕幫就不會同意。
各方均勢,互相製衡才是各幫派局勢穩定的基礎。
熟讀經史的白玉簫嗅到了戰場的氣味,他卻無可奈何。
老大是二當家鐵頭,鐵頭的拜把兄弟是王猛,王猛要一統益州馬幫,白玉簫這個小弟的小弟隻能跟著,一條路走到黑。
如果說,馬幫一統是讓白玉簫打退堂鼓的開頭。後續鐵頭的密令,才是讓他驚恐愁怨,難以抽身的追命符。
越想忘記一件事時,其實越會記得它。
人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可以把所有事都忘掉,以後每一日都是個新開始,那該多好。
白玉簫苦悶難以對人言,他在蜀縣既無好友,也無紅粉知己,還不敢喝酒,怕酒後失言。
他一腔煩惱無法排遣,隻能在夜深人靜時,對著冥冥中的諸多神仙傾訴。
白玉簫不斷祈求,隻想早日脫離馬幫,做什麽都好,不要再入幫會。
讀書人果然不該進江湖幫派。
不僅僅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讀書人記性太好,想得太多,不懂今朝有酒今朝醉。在江湖上這樣太累,混不久。
江湖容易進,卻難掙脫。
朝堂難以踏足,離場卻很簡單。
江湖是個賭場,沒輸光之前誰也不準離場。
朝堂是一座牌坊,少一個名字就又添一個名字,標榜功德總是不乏人選。
白玉簫想過一走了之,但他不敢賭。他相信,鐵頭為了保守那個秘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哪怕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
這一天,白玉簫再次失眠。
黑暗中,他仰望天上明月,心中默默念道:“神仙啊神仙,如果你能聽到我的話,請你們庇佑我,早日脫離馬幫,忘掉這裏發生的種種……”
“說來聽聽。”
腦海裏突然出現一個聲音,白玉簫屏住呼吸。
他左右張望,找遍屋子,都沒有找到其他人。
這聲音,他記憶中也從未聽過。
難道真是神仙顯靈?
“我乃黃道君,你且陳述緣由,若無為非作歹,我自會助你。”
白玉簫小心翼翼道:“請問黃道君上仙,是哪一路的神仙?”
三清像下。
吳奇聽得氣笑了。
這白玉簫還想要打聽自己跟腳,也不知道該說他過於謹慎,還是舍本求末。
“我問,你答。”
吳奇決定,如果他再廢話,就不管這事。
白玉簫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開口:“書生……白玉簫,眉州人,原本在家鄉小有名氣,人送外號‘小甘羅’……”
“……入幫後,二當家讓我去做一件事,不得對外聲張。”
他深吸一口氣:“那天入夜,我按二當家所說,去了南門附近一家民宅。”
“民宅大門未關,我直接推門而入,裏屋有一張大床,帷簾垂下,看不清楚裏麵。”
“隻感覺裏麵躺了一個女子,她一言不發,隻是輕輕抱住了我,然後我們就自然而貼在一起……”
鐵頭的秘密任務,是讓白玉簫去睡一個女人。鐵頭說,不用擔心,到那你就懂了。
“……總而言之,回去後,鐵頭老大要檢查。”
白玉簫支支吾吾。”
吳奇:“……”
重陽:“……”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鐵頭老大隻睡覺,沒有其他動作,不要誤會!”
白玉簫努力辯解:“我對天發誓,我和鐵頭老大隻是正常地睡在一張**,絕無逾越,否則我是寧死也不會答應!”
吳奇:“……”
“神仙,神仙,你要信我啊!你要信我!”
白玉簫又慌又窘:“我真的是……這件事的確離奇,但我說的句句屬實,如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我信。”
吳奇道:“繼續。”
“神仙就是神仙,果然這種事隻有神仙才會相信。”
白玉簫稍微鬆了口氣:“我反複摸索比對,發現王猛老大的妻子林氏,五官,肩臂,腰身,還有腿都和那女人一模一樣……我後來才明白,鐵頭老大和嫂子林氏有私情。”
與兄嫂的不倫之戀,讓鐵頭陷入痛苦糾結的掙紮。
他深深迷戀林氏,但義字當頭,又無法與嫂子行床笫之歡。
於是鐵頭和林氏有了一個大膽想法:讓一個人代替鐵頭與林氏尋歡,鐵頭再與這人同睡,以這種方式共枕眠。
白玉簫就是那個合適的人選。
林氏喜歡他白白淨淨,溫文爾雅,鐵頭認可他做事謹慎,知書達理。
如果是白玉簫的話,兩人都能接受。
於是白玉簫懵懂之中充當起兩人同床媒介,他自己卻踏入一片病態痛苦的沼澤,越陷越深。
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具承載肉欲的行屍走肉,既無尊嚴,也無自我。
白玉簫隻想離開幫會,去哪兒都好。
“我來處理。”
吳奇說:“靜等消息。”
白玉簫振奮:“黃道君大人!全靠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