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何以解憂,唯有美酒
“承蒙錢大俠高徒出手相救,小女才得以幸免於難,請受餘某人一拜。”
湖心島煙雨樓台內,煙雨樓樓主餘成對錢二爺下拜,算是江湖中極重的禮節。
錢二爺自然是無法泰然受之,“舉手之勞而已,何足掛齒,餘樓主可折煞錢某人了。”
這滮湖中央的湖心島與湖岸邊並無橋梁溝通,若是想上島非得靠船不行。這不那煙雨樓弟子手腳麻利地駕船,來帶錢二爺師徒與餘文昭上島。前頭落水的動靜顯然無可能不驚動湖心島上人,待到船靠近時,煙雨樓最位高權重的那人已然守在岸邊,於是乎便有了此前那般情景。
許是先前鬆峰山山主高旭那般“老玉樹”的模樣給錢二爺先入為主了,此時再看這煙雨樓主便有平平無奇的嫌疑。這個在江湖傳聞中雄才大略英偉不輸初代樓主的男人,此時看起來不過是個寵溺女兒的父親,行過禮後便受驚的餘文昭抱在身邊溫言相勸。
“讓錢大俠見笑了。”勸慰完了女兒的這位煙雨樓樓主,讓身邊的丫鬟仆人帶著餘文昭和魏長磐進去梳洗,隨後向錢二爺麵露無奈神情“這女兒是自幼便寵溺慣了的,遇事總難免驚惶失態。”
“不過都還是些孩子罷了,餘樓主也莫太放在心上。”
“同樣是孩子,錢大俠高徒尚且能從容下水救人,小女勉強鎮定都難,許是這個爹當的真不如意吧。”
接過錢二爺拜帖,煙雨樓樓主餘成粗略掃了一眼其中內容便笑道:“張五老爺子槍術通神,就連下筆中也帶金戈氣,實在是難得了。”
心裏對老頭子底細最是清楚不過的錢二爺恨不得當場就對這餘成豎起大拇指來,就連那幾個他瞧著都不堪入目的字兒都能腆著臉稱讚幾句,這煙雨樓樓主也是個妙人呐。
其餘客套與在鬆峰山上一般無二,都是些江湖拜會時的言語,也真是難為了這平日裏說話總是大大咧咧的錢二爺,跟嶽青箐討教了這些學問,不然就免不了要出洋相了。
錢二爺心裏暗自慶幸,嘴上卻已經疲於應付,果然還是準備地倉促了些,開始稱讚煙雨樓曆代樓主豐功偉績時腦袋乎的僵住了,半天憋不出幾個字兒來,隻得隨意打了個哈哈應付過去。
江湖上也曾有兩個世代交好的門派,其中一門弟子前去客套時,誤將其中一位祖師爺作為張冠李戴到現任門主身上,好巧不巧還偏偏觸及其難言之隱,後者一怒之割席斷交,彼此都可謂是誤會頗深。
故而實在是由不得錢二爺不處處小心謹慎。
隻是錢二爺有所不知,這煙雨樓樓主也已是強弩之末,正絞盡腦汁搜羅字句。煙雨樓樓主貧苦人家孩子出身,六七歲父母雙亡流落鄉野,若不是有位煙雨樓中年子弟恰巧路過起了惻隱之心,大約是免不了落得被野狗啃食或是凍餓而死下場的。
不過還沒等在煙雨樓裏安頓兩年,恰巧卷入煙雨樓樓主之爭的那位救命恩人便身首異處,餘成在煙雨樓內也便沒了依仗,是年不過黃口小兒的煙雨樓未來樓主在此後的十餘年內被師兄們吆來喝去當做雜役使喚,肆意打罵也是常有的,混個飽腹都不容易,大字更是不識半籮筐。
待到餘成以雷霆手段取代煙雨樓老樓主位子時,這段往事在江州江湖上也就沒多少人敢冒著被煙雨樓子弟追殺的風險提起,唯一敢於以此取笑詬病的,也就隻有在江州與煙雨樓旗鼓相當的鬆峰山而已。
雖說這餘成生性也是好學,成為煙雨樓樓主後砥礪武道的同時,也不忘拾起墨卷,對碰巧路過的有名先生儒士,多有請到府上以禮相待討教的,原本不通文墨的聲名也就漸漸淡了,隻是比不得鬆峰山山主高旭文武雙全。
殊不知這餘成雖有心致學,學文資質卻與武道天分截然相反,後者進境日新月異,前者縱是下再多苦功也難見成效,期間也不惜花大價錢請江州全境都有名的大儒來講學,然而仍是收效甚微。
那大儒辭館前曾跟這位仍在埋首苦讀的煙雨樓樓主委婉提出,或許他在上麵花的工夫已經足夠,畢竟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樓主既然已經手握權柄,那手下招兩個通文墨的也不難。
據說這位煙雨樓樓主將自己鎖在書房一夜後,次日清晨便傳令煙雨樓弟子出去尋覓幾位有才學讀書人來。
此前與錢二爺都諸多應對,也都是這些有讀書人先為他草擬好,過目後照著開口便是,然而錢二爺先前不按尋常路子開口,餘成也就難接茬,場麵一時令人啼笑兩難起來。
江湖中廝混的武夫,許多本就不通文墨,又都在同一個泥塘子裏打滾,知根知底,見麵自然用不上這麽多客套。與這些尚要為生計發愁的底層門派相較已經是一州江湖頭麵的,就要多出許多講究來,就好似大堯京城裏頭的皇親國戚,倘若再跟街頭拾糞抬屍的賤民言行無二,就大大的有失身份了。同理,江湖中也就衍生出一套自個兒的客套來,道對方門派好處,曆代祖師功績,往來交遊切磋,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明白的。
說通透了,此時處境兩難的二位都是打腫臉充胖子自討苦吃。
艱難應對過了餘成上一句言語的錢二爺憋了許久,從一團漿糊中理出一條似是而非的話來,聽得這位煙雨樓樓主也是一愣,逐字逐句理過那些人讀書人草擬的文稿,竟是沒一句能對得上的,他心頭也便漸漸焦躁起來。
他娘的,這些個讀書人一到了要緊時候球用不頂,虧得還月月領著幾百兩銀子,他心裏暗罵道。
“客套話咱也不多說了,聽說錢大俠也是好酒之人,餘成前頭備下了二十年陳的好酒,下酒菜管夠。”
“那錢才也就不多廢話了,想必也都不是自個心裏想說的,那就跟餘兄弟一醉方休。”
二人皆是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