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事了拂衣

這個冬天,棲山縣百姓多了好些茶餘飯後的談資,先是縣裏頭死牢衝出來個魔頭,殺得街上那是血流成河屍骨堆山,就連縣裏巡捕都頭和知縣公子都遭了毒手,最後還是依仗張老爺子神勇方才將其擒殺,縣裏頭無不是感恩戴德頌讚聲聲,隻差沒把張五吹捧成天上星宿下凡。

除此之外還有張五那位徒弟和徒孫,若不是此二人以命相搏拖延了好些時候,死人還不知要多上多少,一夜之間,錢二爺和魏長磐在棲山縣也有了好大聲名。

再者就是州城裏頭來了個大官兒,到蕭知縣家宅院出來沒多少時候,好好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竟然失心瘋了,這個風評還算不錯的知縣,竟落得大寒天氣在街巷光著身子亂竄的田地,官帽子自然也保不住,可憐這麽個原本有望躋身廟堂中樞的讀書人,被縣裏幾戶心善人家收留,關在一間破屋內供給一日三餐,免得跑出去丟人現眼。

還有就是不知是誰放出的風聲,原本就武藝高超的張老爺子經此一役武道境界居然更上一層樓,引得人們咂舌不已,尋常人擱張老爺子這年紀,不用躺在床榻上苟延殘喘還能拄著拐走幾步路已算是萬幸,張老爺子卻仍是生龍活虎,莫非這就是習武得天獨厚?一時間,棲山縣張府多了好些登門拜會的江湖俠士,自報名號起來一個比一個霸氣側漏,回去接著做門房的陳十應接不暇怨氣頗重,費勁口舌以張老爺子正處於穩固境界關鍵處才婉拒了這些不請自來的拜會,隻是張五門房那間屋內仍是攢下了一摞拜帖,隻等張五破關再挑揀些實在不能回避的要緊人物去回拜。

在縣城裏頭將息了差不多有三兩個月光景,魏長磐斷臂養得七七八八,錢二爺除了還不能與人動武外已無大礙,期間小青樓裏的麗人兒對遲遲未歸的二人顯然是憂心忡忡,期間還差遣梅蘭竹菊四個貼身丫頭輪番來棲山縣裏探視,可憐這幾個小姑娘次次走上三十六裏山路都要磨出滿腳血泡,仍是咬牙每隔走完這些路程。

眼看年關已近,錢二爺一拍板決定這就回鎮上,事了拂衣去,免得到時候再來場大雪封山道路不通,也省去幾個小姑娘隔三差五就要遭罪。

陳十聽聞錢二爺師徒要走,自認是大老粗的這個昔日大堯神箭手也沒什麽吉利話出口,隻是囑咐錢二爺好好當這個師父,做徒弟的學拳多上心而已。他這個當長輩的也沒有什麽送得出手物件,隻是張五閉關前托他交給魏長磐塊腰牌,是他張五信物,倘若他日要去投軍或是走江湖時遇上了他當年舊識,便可照應一二。

魏長磐坦然接下,對著陳十和張五閉關密室方向抱拳行禮。

反倒是錢二爺有些意外,魏長磐不曉得這腰牌分量當然,他自然是一清二楚。象征一位武道六層樓武夫親近之人的腰牌,豈是能用銀子多寡來衡量的?有錢都買不到,當然多到一定程度那是另一回事....錢二爺眼神有些幽怨,老頭子當年要是給他這麽塊腰牌,當年就能少吃好些虧。自報的家世背景要是沒點兒真憑實據,江湖裏頭廝混那些都快成精的人物有幾個信你?

陳十瞥見錢二爺神情,笑罵道:“別說你師傅不疼你這徒弟。”回頭從門房裏頭掏出另一件物事,是都不在魏長磐和錢二爺預想之中,斷然沒可能出現的東西。

那杆槍。

“這不是給老頭子閨女當嫁妝的壓箱底玩意兒?怎地這就給出來了....莫不是老陳你偷摸出來的?虧得我當年出去偷果子時回來分你一半,我錢才果然沒看錯人呐。”

“放你娘的屁嘞。”陳十張嘴就是行伍裏頭帶下來的罵人毛病,“是你師父要老子教給你的,老子就想不明白了,你那幾個師兄哪個不比你更勤勉些,張家槍在你小子手上能有你師父一半威風?你小子要是下次來還沒看到五層樓風光,幹脆買塊豆腐撞死得了,免得打著張家槍的名號出去丟人現眼。”

不顧錢二爺正使勁使眼色,陳十又丟給他一本書卷,才翻開兩頁,涎皮賴臉的模樣就徹底收斂的錢二爺破天荒有些惴惴不安,壓低了嗓子開口:“師父是認真的?”

陳十一臉不耐:“要問你自個兒等他老人家出關以後問去,今兒個老子把話撂這兒了,你錢才要是不練出個八九十來,下次進這門都甭想,當然你徒弟例外。”

錢二爺低頭默不作聲,再抬頭時眼裏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接下來的三兩天,錢二爺陪著魏長磐去了趟縣衙,取回了當日被關進班房時扣下的包袱,糕餅是萬萬吃不得了,挑挑揀揀過後隻留下些胭脂水粉,魏長磐心裏一盤算,好在後者占了大頭,故而損失的不過是一兩幾錢的糕餅,讓先前已有血本無歸打算的魏長磐大鬆一口氣,繼而滿麵春風。

“瞧你那點出息。”錢二爺背著藍粗布包裹的撞山槍,騎著老馬黃酒,對魏長磐這錙銖必較的脾性嗤之以鼻,“到時候要去混江湖,可別再跟你小子在鎮上一個德性,恨不得每個銅板都死死抓住,到頭來在江湖上混出了名堂,別人給你起個一毛不拔的綽號,你小子可到哪哭去?”

聽得師父言語的魏長磐臉有些紅了,不再去在腦海裏算計這趟牢獄之災的得失,緊了緊包袱結,就替錢二爺牽著馬韁繩。

待二人行至棲山縣城門前,那些眼尖的守門兵卒早早就認出了這是咱縣裏頭出的那兩位俠客師徒,出城前那些瑣碎麻煩自然就沒了,還少不了幾句好聽話。

師徒二人走出棲山縣城門,當師傅突然一拍腦袋,抬腿下馬,踹了滿頭霧水的魏長磐一腳,讓他上馬。

“那天你小子和張丫頭雖然沒見輸贏,好歹沒給你師父丟臉,我錢才一口唾沫一個釘,今兒個就由老子這個當師父走路做徒弟的牽馬。”

少年郎笑容燦爛。

茫茫青山中,有師徒二人,一人騎馬一人步行,天高地遠,人盡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