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蟬螳螂黃雀彈弓
那人被魏長磐這一拳差點就直接打脫了下巴,讓原本不打算傷人的少年郎一怔,大概是自持身份毫無防備,體魄錘煉還不到家,也就是靠藥罐子泡大的境界,即便到了二層樓地步說不定還比不過一個廝殺熟稔的一層樓武夫。
眼中有喜色一閃而逝的那人直接後仰倒地,“打人啦”的慘嚎聲震耳欲聾,附近街上行人多有被這動靜引來。
魏長磐見這一拳竟是險些傷人,不由就是有些內疚,想著先把那人扶起來再說,沒料想手才欲伸上去,那人嚎叫愈發慘烈。
周圍人指指點點,有人感慨世風日下,大堯律法下有人竟敢當街行凶,大多還是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隻是沒人敢出手拿下那個一看就是練家子的半大娃兒,畢竟事不關己,誰樂意去做那引火上身的事兒?撐死了就是說不準快鬧出人命,才去找那些捕頭捕快來。棲山縣向來富饒,民風也不如何剽悍,鮮有流血鬥毆的場麵,斷胳膊斷腿的都少見,因而鎮上捕快也是個閑差。
五更飯罷去點卯,早晚各巡街一趟,從城南走到城北再從城東走到城西,就是找個茶攤子閑坐半天,按常理來說這個時辰又不多暖和,街上是斷然沒可能有捕快現身,可偏偏這會兒就有兩雙新舊不一的官靴踩在這條街麵上,打扮大體和常人相同,隻是腰間配的那把官刀和那條捉拿人的繩索,使得鎮上的潑皮無賴和有些小偷小摸癖好的通通敬而遠之。
棲山縣總共不過一萬多人口,一個捕頭搭上二十來個捕快就足矣,城東這片地麵向來是歸韋大韋二兩兄弟管轄,兩人都是快三十還未曾娶妻,窩在爹娘留下來的宅子裏湊合著過,催租抓丁的事兒把握得分寸恰到好處,在這一縣之內也是數得著的。
隻是靠著每月不過二兩幾錢“工食銀”,二人度日尚可,娶妻艱難,街坊領居又多是大小看著二人光屁股長大的,打秋風的手段二人還真使不出來,故而比起那些個“生財有道”的同僚,二人日子屬實不算好的。
老天開眼,知縣老爺獨子今日不知道為何大發善心,二十兩一錠的偌大銀錠丟給二人,隻是要求二人午後巡街到日落即可,二人自然是沒話說,屁顛兒屁顛兒地哥倆就把這條街來來回回趟了三遍。
正趟到第四趟時,二人正琢磨著要不要去喝兩碗茶水,就聽見前頭人聲鼎沸起來,顧不得潤嗓子,喘著粗氣奔上前,就看著一個背著大包袱的黑瘦半大小子和一個扯著嗓子幹嚎的年輕人。
聽著那些周圍看客七嘴八舌講了兩炷香功夫,韋大韋二才勉強摸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概是躺在地上的年輕人和那半大小子有些言語衝突,後者二話沒說就是一拳把人打倒在地,後頭還想接著逞凶,在他們的“義憤”下才收斂了行動。
韋大韋二這血脈兄弟對了個眼色,在捕快這差事上摸爬滾打十來年的二人就明白那二十兩銀子不是那麽好掙的,多半是要做些那位知縣老爺獨子不能擺上台麵的齷齪事,才用這些手段把自個兒脫幹淨,隻是到頭來如果事情敗露,這筆賬多半要算在做事人的頭上。
做事更沉穩些的韋大用那雙公門修行了十餘載的火眼金睛,細細打量站著的半大小子,一身衣裳不是多貴價的貨色,但做工精細,不是大富大貴,但一個小門小戶的殷實人家總跑不掉,躺著的那位可就有些講究了,一身行頭沒有小三十兩銀子下不來。
見有捕快過來的魏長磐也有些慌張,畢竟在大堯律法中的鬥訟律,對當街鬥毆的處罰可是要足足十兩銀子,相比之下挨幾下鞭子對魏長磐而言倒不算什麽了。
待到韋大留意到魏長磐眼神,心思大定,原來是個拿捏起來毫不費力的半大雛兒,虧得他還要多費心力,蕭公子也真是,人傻錢多,就這麽屁大點兒事兒還用得著二十兩銀子?一出手都快抵得上他一年薪俸了。
韋大清清嗓子:“大膽,竟然敢當街逞凶,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說罷就對弟弟韋二撇撇嘴,韋二見魏長磐毫無動作,就掏出繩索結結實實給魏長磐雙手束縛,牽著另一頭繩子,拉到縣衙裏頭大牢關上兩天再說。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對魏長磐這種未及冠的半大小子,鬥訟律附律上處罰頗輕,少年郎所憂心的銀子一事倒也無此例。
對魏長磐束手就擒,韋大還是有信心的,畢竟鬥毆和拒捕之間的差距可是天壤之別,後者若是情節嚴重說不準就得被流到北方酷寒之地去開荒,性命保不保得住都不好說,不然就憑韋大韋二的三腳貓功夫,要逮住一個執意逃跑的武道一層樓,還真不容易。
“算你小子識相,回頭到了號子裏頭就沒小鞋穿嘍。“
蕭謙在暗處,視線隨著被束住雙手垂著腦袋,跟著韋二一步一挪的魏長磐移動,直到不見人影才轉身離去。
不過是二十兩銀子,和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小人情,就能讓一個身世清白的人身陷囹圄。
那些動輒就是翻雲覆雨撼動一州一國的高高在上人物,那種大權在握的感覺又是何等的令人心神往之?
蕭謙瀟灑一笑,從容回到那座縣太爺府邸。
待到那座府邸的大門閉合後,有一人影從街角轉出,對著那座棲山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府邸,嘖嘖稱奇。
蟬高居悲鳴飲露,不知螳螂在其後也。
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蟬而不顧知黃雀在其傍也。
黃雀延頸欲啄螳螂而不知彈丸在其下也。
蕭謙這一番謀劃,火候是有些了,隻不過太經不起推敲,不論是韋大韋二,還是被當做棄子還渾然不覺的那人,都是費不了多大勁就能開口說個一清二楚的貨色。
“下次再做這事,手腳記得幹淨些,怎麽著也托個心腹去,不然你這知縣獨子樹大招風,可不是走到哪兒哪兒就是紕漏?”那個人影以江湖前輩的身份品頭論足,可憐蕭謙自認為天衣無縫的手段被說得狗屁不如。
“可憐我那徒兒,估摸著在牢裏頭睡不了安穩覺嘍....也罷,就當是磨煉心誌。”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彈弓在側,盡入旁人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