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白日放歌須縱酒
名門正派,或是家世顯赫之輩行走江湖,身邊明裏暗裏多半會有家族供奉或是宗門長輩護衛,若真遇上生死之危,保命不成問題。可要是孤身一身闖**江湖,遇上強敵不以力破局,那就真是死則死矣的淒慘下場。
遊俠兒死則死矣,生前若轉蓬,死後埋骨他鄉便是了。
心中感慨萬千,錢二爺很是語重心長地對還在皺著眉頭琢磨如何發力的魏長磐講。
你要隻身一人去廝混江湖,老子心裏本來就是大不讚同的,老子好歹還有個在一郡之內都還算唬得住人的老頭子當師傅,他魏長磐何來這麽個名氣不小,武藝挺高的師傅?他錢二爺雖說當年在江湖廝混過,拜過把子有過過命交情的兄弟也有幾個,可說到底不是你小子自個兒的關係,錦上添花的買賣人家樂得順水推舟,雪中送炭的危局可就未必樂意摻和嘍。
還有師傅給你的那把刀子藏好些,平時可別輕易露出來給人瞅見,老子雖說沒習過這些短小兵刃,但你平日光以拳腳功夫示人,要是與你小子對敵,這說不定有些奇效。
“來,陪你師傅喝兩盅嘍。”錢二爺絮叨完了自己那些江湖的經驗之談,背著手朝宅院外走去。家裏老媽子做的飯食果腹還勉強說得過去,要是論下酒菜好壞。還是得去鎮中那家小酒樓裏頭,正兒八經讓那肥圓廚子整些好的上上來,這點兒銀子他還不在乎,出門前還不忘捎帶上那隻學舌八哥出門透透氣兒。
到這世上十來年還不曉得酒水是個什麽滋味的魏長磐跟在遛著鳥兒吹著口哨的錢二爺身後,腦子裏還在琢磨能夠憑空生出偌大聲響的那些拳究竟是怎麽打出來的。
“呦,這不是錢二爺麽,有些日子沒來了,樓上請,座兒給您留著呐。”櫃上正愁眉苦臉算著打著算盤的掌櫃一見錢二爺跨進門檻,就像是賭鬼見著兜裏竟然還能摸出倆銅板,笑得臉上褶子能夾死蚊蠅。
每月固定要在酒樓裏頭開銷一筆銀錢的錢二爺可算是這鎮上獨一家小酒樓的財神爺,光是酒水錢就占了店裏頭每月流水的一成份額,出手又極闊綽,從不短半分銀子酒錢,鎮上有幾個這般豪氣的主顧?
錢二爺一句菜照舊,酒開壇三年陳的青梅釀,算是這小酒樓裏頭一份兒的上好酒水了,一小壇子可比那燒刀子貴出一兩銀子,鎮上喝得起的人家算是屈指可數,窖裏頭存了十幾壇子一直沒買主,老掌櫃的頭發估計都愁白了幾根。
和樓上那些個酒友打過招呼,錢二爺拉著魏長磐在眾人麵前轉了圈兒,隨後大著嗓門兒衝著周圍桌上那些酒客宣布,他,算是我錢二爺的徒弟了,日後在鎮上還請各位街坊鄰裏叔伯長輩多多照應,今兒個高興,樓裏所有的酒水錢讓掌櫃的算在我頭上,大家夥兒吃好喝好。
那些個老饕食客當場拍桌叫好,幾個被家裏定死了每日花銷數額的,也叫店小二上來在添兩個肉菜,來壺渾酒,又能在酒樓裏消磨好些時辰嘍。
但凡這會兒沒在田間地頭街上鋪子裏忙活的,在鎮上都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見著魏長磐這麽個沒根基的竟然攀上了錢二爺這麽棵大樹,心裏不由感慨著小子可算是瞎眼雞都能叼著蟲子————運道不小。
心裏感慨羨慕是一回事,能落進肚皮裏的酒菜是另一回事,恭維話感謝詞兒說得差不離,老饕們還是各自回到自己那份酒菜前,有一句沒一句嘮著嗑,不外乎鎮上劉寡婦的屋裏又被人撞見進了哪家小夥兒,孫家兒媳婦可真是水靈,光棍兒王大晚上不去睡覺去扒人家小夫妻窗戶,生娃的下流事兒沒見著,反倒被那戶男主人拿著鋤頭追了老遠兒,諸如此類的閑話。
酒樓裏頭廚子聽說是錢二爺叫的酒菜,用料自然是十足不摻半點兒水分,肉撿好的切,雞子挑肥嫩的拔毛仔細,手腳更是利索得沒法兒言說,端著大紅漆木盤肩上搭著塊抹布的店小二一會兒工夫就把錢二爺桌上鋪得滿滿當當,千恩萬謝接過了錢二爺隨手拋出的一小粒能值上六七十銅板的碎銀打賞,不忘給桌上添一副碗筷便走了。
目睹了這番場麵的魏長磐瞠目結舌,小酒樓他以前倒是常來,山上套了野雞野兔亦或是碰了大運氣釣上來條五六斤重的金黃大鯉魚,大多都是找小酒樓的掌櫃換銅板,稱不上有多童叟無欺,勉強算是公道價,十幾小幾十枚銅板放在手心裏的分量那可是能讓少年郎歡喜上大半天時光的。
可現在這麽眨眼功夫,錢二爺就扔出去了自己上山好些天的收成圖一樂?
很久以後魏長磐曉得了這麽個道理,有的人呐,一枚銅板隻能掰成兩半兒花,可有的人偏就能把一堆銀子花出隻有一枚銅板的觀感。
這天是魏長磐來到這世上第一次飲酒,禁不住身為師傅的錢二爺紅著臉喝大了舌頭再三要求,才捏著鼻子灌下去一杯。
初時沒什麽感覺,就和喝杯味道古怪的涼水似的,又一轉眼腹內便是火燒火燎的感覺,再一轉眼那股子火苗又從腹中一路向上躥,花了好些功夫竄到腦子裏,少年郎的那張眉清目秀臉兒也紅了,腦袋像是沉重了好些,抬起來都困難。
魏長磐覺著像是原地轉了幾十圈的暈,錢二爺嘴裏的神仙滋味沒嚐著,反倒想這不會就是江湖上的迷藥,讓人感覺不到東南西北。
迷迷糊糊,聽著周圍那些老饕笑著對他指指點點,說是這般好酒,這半大小子怎喝得出個中味道來?
少年郎此時觀感盡數模糊,隻覺得平日裏那些學不會武功長不高個子的煩惱都漸漸遠了。
最後一眼看身為師傅的錢二爺已是酩酊大醉,拍著空空如也的酒壇子扯著嗓子喊平日裏嘴上不停的那首小曲兒。
美人兒思慕那習武少年郎,
好男兒迷上那縱馬好風光,
瞧瞧那遊俠兒瀟灑,
看看那大刀客囂張,
天下不止讀書人才是好情郎,
江湖也有千百風流子弟美嬌娘。
終也是不成曲調。
少年郎闔眼睡得香甜,錢二爺攤在椅上嘴裏含混不清“要是你早來幾年....多好”。
分不清是酒話夢話心裏話。
男子酒後最是真性情。
故是白日放歌須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