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三窺其天(下)

黑暗中,那位老國師哈哈大笑,開口道:“此乃魔海煉獄,任何人隻要深陷其中,就休想擺脫,到了最後,神魂就會被蠶食殆盡,空餘一具軀殼。”

老國師確實有些激動,他沒法不激動。

先前他還擔心這少年必然有著非凡的手段,所以才會那般小心翼翼,畢竟這個家夥,是跟那頭大妖對峙過的存在,雖然有桃源山的強者幫助。但一個能讓桃源山出手的人,又豈會是等閑?

但如今這少年既然已經陷入自己的“魔海煉獄”之中,縱使有通天手段,也施展不出來。

他先前唯一擔憂的,便是那柄桃木劍,確切的說是桃木劍背後的桃源山強者,如今這少年已經舍棄桃木劍,桃源山的強者再強,沒了桃木劍作為牽引,自然無法趕來。

他先前並非看不上那枚妖丹,之所以還給安寧,一來是讓安寧放鬆警惕,答應自己的要求,二來是因為安寧身上,有比那枚妖丹更珍貴的存在。

幻化丹的丹方。

他這些年一直都在跟妖族那位領主打交道,對其也算有些了解,所以很清楚幻化丹對妖族意味著什麽。

一旦自己擁有這幻化丹的丹方,就等於擁有了掌控整個妖族的能力,再加上那女娃體內的魔子一旦現世,更是水到渠成。屆時便有望借著妖族振興魔族,重返巔峰!

這少年的出現,簡直就是魔神的恩賜!

安寧沒有說話,而是在感受周圍的魔氣。

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就像是當初在水裏練劍的感覺,又像上次昏迷之後沉陷在無盡黑暗中的感受。

安寧的心中,似乎總有一個什麽東西在呼喚他,需要他去找出來,去抓住。

光!

對,就是光。

因為有光,才有黑暗,也正因為有了黑暗,才會有光。

光與黑暗,本就同生共長。

如天與地,如大道兩儀,光明的極致,便是黑暗,黑暗的極致,便是光明。

安寧睜開雙眼,依舊黑暗,但他的眼睛卻明亮如星辰,他的眼就是光,他的心就是光,他手中的劍,就是光。

唯有光能刺破黑暗!

這是道法,也是劍意,更是宇宙間的真理。

安寧舉劍,怒喝道:“給我破!”

劍氣如虹,撕裂無盡的黑暗,直上九天。

“我有一劍,縱橫天地間!”

安寧手持木劍,沿著那道劍氣不斷拔高,發絲飛揚,衣袂飄飄。

“我有一劍,問諸天神佛可敢應答?”

安寧以劍指天,天宇茫茫,無人作答,諸天神佛盡皆沉默!

“我有一劍,問九幽冥殿可敢承接?”

大地蕭索,一片寂然。

老國師麵色蒼白,他發現安寧每開口一次,渾身氣勢就拔高一籌,而他手中的劍意也就增強一分。

縱橫劍!

他突然想到了某種可怕的可能,更覺滿心苦澀。

安寧繼續開口:“我有一劍,何須問蒼天鬼神,隻問本心無愧足矣!”

一劍斬下,天地崩塌!

窺天一劍!

安寧所有的氣息,也被這一劍全部抽出。

老國師瘋狂掐訣,怒吼道:“住手!”

下方驛館,安靜像是感受到了什麽,抓著桃木劍跑出驛館,然後將手中桃木劍丟了出去。

桃木劍脫手,頓時衝上雲霄,竟是一劍敲在安寧的頭頂之上。

一聲悶響,安寧直接被這一劍敲落下雲海,摔在驛館門前的街道上,整個街道瞬間碎裂開來!

雲海崩騰,唯有劍氣蔓延,如大潮起一線。

這一劍衝散雲海之後,直接越過老國師的身軀,然後突然被那把桃木劍聚攏,如潮水般向著驛館門前的安寧衝擊而去。

桃木劍落下,再次敲擊在安寧眉心,直接將安寧敲得倒飛出去,一口鮮血更是直接噴湧出來。

而隨著這口鮮血噴出,他原本蠟黃的臉色開始慢慢恢複,那些潮水般的劍氣也瞬間**然無存。

老國師身軀砸下,已是氣若遊絲。

他看著已經轉醒過來的安寧,哈哈笑道:“此生能見縱橫,死而無憾!”

他又看著安靜,似乎是在猶豫,終於還是開口道:“極北之地,玄海之淵,可解——”

聲音戛然而止,老國師已經魂歸天外。

安寧快步上前,想要追問,卻發現老國師已無力回天。

安寧閉上雙眼,穩住體內氣息,然後對著老國師行了一禮,“多謝!”

說完他轉頭看著安靜,然後走上去,將她頭上的鬥笠掀開,柔聲道:“從今天開始,再也用不上它了。”

安靜輕輕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那一刻,天地日月,似乎都失了顏色,又豈止一杯秋露白?

安寧根本顧不上身體的傷勢,拉著安靜直接往北而去。

雖然老國師已經言明不讓別人插手,但如今老國師已死,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有人趁機揚名。

先前一劍,強行窺天。

若是施展完成,整個都城不說全部灰飛煙滅,老國師這麽多年的苦心經營就算是徹底湮滅了。當然,安寧不論神魂身軀,也將徹底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這就是強行窺天所付出的代價。

好在桃木劍畢竟是神木,具備護主的本能,兩次敲擊,一次強行打斷安寧的意境,一次將劍氣牽引,強行灌入安寧身體,這才保住性命。

命是保住了,修為能剩多少,就看安寧能將失而複得的劍意吸收多少。

當然,肯定是隻低不高,能夠保住龍鳴鏡就算不錯了。

……

……

很快,不論翼國還是妖族,甚至西南州和南州,都有這樣一個傳言,一個少年背負桃木劍,西行劍挑妖族領主城,南下劍斬翼國老國師。

傳言越傳越遠,越傳越誇張。

……

西南州某家酒樓。

一個華府青年腰挎長刀,一口氣喝了一大碗酒,豪氣道:“不是我李鬆青吹牛,我當初在青陽宗的時候,跟這安寧,那可是拜把子的兄弟。”

有人頓時扯著嗓子道:“公子能給我們說說?”

李鬆青放下酒碗,頓時有人給他滿上。

李鬆青抬起酒碗,沒有喝,一隻腳踩在凳子上:“這有什麽不能說的……”

話音未落,他急忙將踩在凳子上的腳拿下來,嘿嘿道:“今兒先不說了。”

門外,一個身材苗條的女子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根馬鞭,麵帶微笑,“說呀,我正想聽聽呢。”

李鬆青一個勁的搖著腦袋,“不說了不說了。”

女子問道:“確定?”

李鬆青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

女子走上來,一下扯著李鬆青的耳朵,“既然不說了,還不趕緊去收拾一下準備上路。”

“老婆大人,輕一點,疼。哎呀哎呀……”

酒樓中噓聲四起。

他娘的還以為是個英雄好漢,原來是個怕老婆的窩囊廢。

他們先前差點相信這家夥是那青陽宗下來雲遊的高人,哪曾想竟是個騙吃騙喝的妻管嚴。

先前給李鬆青倒酒的漢子看了一眼桌上的酒碗,罵了一聲,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

南州某個院落,封靈走入大堂,看著竊竊私語的眾人,冷聲道:“一天不好好練功,就知道嚼舌根,信不信我把你們舌頭都拔下來?”

眾人看了封靈一眼,急忙行禮,然後做鳥獸散。

封靈看著散去的眾人,眉頭微微皺起,低聲道:“為了一個女人麽?”

她突然冷哼一聲,身體瞬間消失,再出現時,已是院落上空。

長裙飛舞,宛若九天玄女下凡塵。

有笛音傳出,她腳踩玉笛,向著西南州而去。

……

青陽宗,朝陽峰。

大長老立在大殿一側,麵色沉重。

掌教真人坐在主位上,閉著雙目,麵色陰沉。

落雲峰眾人也站在大殿中,屏息凝神,等待掌教真人開口。

許久後,掌教真人張開雙眼,先看向大長老,問道:“確實是魔教中人?”

大長老點了點頭,回道:“十之八九是真的,隻是……”

掌教真人沉吟了下,開口道:“若真如此,確實應該謹慎對待。”

他又停頓了一會,喃喃道:“桃源山既然願意出手,想必也知道緣由……”

他突然又停下,似乎顯得很為難。

他看向落雲峰眾人,問道:“你們怎麽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蘇茹最先開口道:“既然是小師弟的妹妹,又怎麽會是魔教中人?”

這話有些多餘,她似乎也知道,所以很快接著道:“我覺得吧,還是先將小師弟帶回青陽宗,進一步觀察再做打算。”

說完她吐了吐舌頭,似乎知道自己這所謂的意見實在是沒啥參考價值。

玄都開口道:“小師弟終究是我青陽宗弟子,輪不到外人欺負,所以弟子覺得青陽宗不能坐視不理。若我青陽宗連自己的弟子都保護不了,今後誰還願意到我青陽宗求仙問道?”

掌教真人點了點頭,喟然道:“話雖如此,可終究牽扯出了魔族,若是處理不當,青陽宗千年基業就會毀於一旦,從而成為眾矢之的。”

王洞明開口道:“師門長輩可以不用插手,由我們幾個出麵,以同門師兄弟的情誼,不牽扯宗門,別人也就不好多說什麽。”

大長老突然開口道:“你們可想好了,一旦下山,所麵對的,就可能是整個天下正道,而青陽宗不可能給你們任何支援。”

餘堂嘿嘿笑道:“有什麽好想的,小師弟今天能為了自己的妹妹跟整個天下正道為敵,他日也能為我青陽宗與諸天神佛為敵。死了算求,若是不死,便是血賺。”

玄都抱拳道:“落雲峰玄都,願辭去青陽宗執事弟子身份,暫離青陽,請掌教師尊恩準!”

王洞明上前站到玄都身邊,道:“落雲峰王洞明,願辭去青陽宗執事弟子身份,南下助小師弟一臂之力,請掌教師尊恩準!”

“落雲峰餘堂,願辭去青陽宗執事弟子身份,暫離青陽,請掌教師尊恩準!”

“落雲峰俞洪熙,願辭去青陽宗執事弟子身份,同行下山,請掌教師尊恩準!”

“落雲峰蘇茹,願辭去青陽宗執事弟子身份,下山助小師弟一臂之力,請掌教師尊恩準!”

掌教真人起身道:“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青陽宗的未來,終究是要交給你們這些年輕人的。”

說完他揮了揮手,整個人似乎突然間蒼老了無數。

這一日,落雲峰五名執事弟子同時下山,落雲峰上,一人也無。

……

安寧知道此行會無比艱難,但沒想到會這麽難。

在翼國的時候還好,不僅沒有遭到魔族強者的追殺,更無人在乎安靜的身份。可一踏入南陽帝國,安靜魔族妖人的身份便如同大江決堤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兩人剛剛進入南陽帝國的第二天,就遭到了不少正道強者的追殺,好在安寧的傷勢已經恢複不少,否則別說護著安靜,自己都難逃一死。

跟老國師那一戰,傷勢極重,有些類似於當初的三長老,直接跌了三重境界,停在了龍鳴鏡初期。

也好在兄妹兩至今沒有遇上一名龍鳴鏡強者,來人雖多,倒也還能應付。隻是麵對這些人的窮追不舍,安寧還是覺得有些疲憊不堪。

對付這些正道修士,遠比當初對付那些妖族強者還要艱難。

此刻,安寧驅動漫天金羽,將前來圍剿的十餘名入微鏡強者擊殺,捂著手臂上的傷口大口喘息。

安靜輕輕走了上去,為他包紮傷口,什麽也沒有說。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才會變成這樣,可她更知道,如果她死了,安寧隻會生不如死,因為她也是一樣。

他們是兄妹,自然沒有連累不連累,相隔十數年,他們還能再見,就已經足夠了。

連生死都已經不在乎,又何必在乎其他?

安寧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帶著安靜,去北邊,找到解除安靜身上魔物的方法。

隻要不死,誰也無法阻攔。

傷口包紮好之後,安寧取出一顆丹藥吃下,繼續前行。

兄妹兩一路走來,沒有刻意避開誰,這是安寧給安靜的承諾,讓她能夠真正的活在陽光底下,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大膽魔障,速速止步!”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宛若洪鍾大呂,震人發聵。

一名老道腳踩仙劍,立在虛空,宛若天神!

安寧抬頭看了一眼,認得出來這老道身上所穿的,是清風觀的道袍。

很快,無數清風觀修士跟著出現,在天際一字排開,擋住北上的道路。

光是龍鳴鏡修士,就有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