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死道友不死貧道
夏夜清涼，蟬鳴蛙噪。
安寧領著柳煙煙走入山林，四野寧靜，唯有腳底踩著落葉的沙沙聲。
柳煙煙走在安寧身後，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腳步聲招來那頭妖物。白天的時候，她還沒覺得那麽害怕，如今到了晚上，加上林中風聲如鬼哭，可把她嚇得不輕，要不是因為安寧在，她早轉身跑了。
沒多久，她就發現身後好像也有沙沙的腳步聲，就像是有一個人在跟著他們。一開始她以為是錯覺，可走了很久，這種感覺就越發濃烈，怎麽也揮之不去，她隻覺得後背涼嗖嗖的。
她抬眼去看安寧，發現安寧似乎並沒有感受到身後的情況，不由得想起以前老人們說的言語。
“因為女人本身陰氣比較重，所以更容易招惹山精野怪，孤魂野鬼。”
“如果你不怕，鬼就會怕你，如果你害怕，就會越容易被鬼纏著。”
她眼珠子一轉，急忙加快腳步走在安寧身後。
她覺得安寧的陽氣肯定是極重的，走在他身邊，任何妖魔鬼怪肯定都不敢近身。
果然，她發現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安寧突然道：“我覺得你這輩子肯定都練不成高深的劍法。”
安寧突然開口，把柳煙煙嚇了一跳，然後她似乎也需要用言語來緩解沉重緊張的氣氛，開口道：“為什麽？”
安寧直接道：“膽小。”
柳煙煙扯了扯嘴角，將手中長劍抱高一些，挺了挺胸，昂了昂頭，一副舍我其誰的強大氣勢。
安寧平淡道：“你最好莫要離我太遠，也莫要回頭，我們身後可跟著一隻怨氣極重的無頭惡鬼。”
柳煙煙剛展現出來的氣勢瞬間**然無存，一下跳到安寧身前，緊緊抱著他的手臂。
安寧哈哈大笑，同時開口道：“閣下跟了一路，何不坦然相見？”
身後傳來一聲哈哈，一個身穿青色道袍的瘦小老人走了出來。他左手搭著一把拂塵，白須白發，在月色下，頗具得道高人的風範。
這老道出現以後，打了一個稽首，和顏悅色的笑道：“貧道乃是清風觀第八代弟子，雲遊途經此地，聽聞有妖物作祟，特來掃除妖魔，見二位走入此間，又看施主氣態雍容，不像一般人物，出於好奇跟隨一路，還請施主莫要見怪。”
安寧便笑著道：“不怪不怪。”
柳煙煙先前被安寧故意嚇唬，心存怨憤，此刻聽到這老道也是來除妖的，心中大喜。
這老道一看就不簡單，比青陽宗那些神仙還像神仙，屆時遇上妖物，就用不著她提劍上陣了。
自己連隻雞都不敢殺，斬妖？開什麽玩笑。
柳煙煙本就不是沉默寡言的性子，這段時間跟著安寧，對於安寧她是又恨又怕，平時根本沒人說話，如今好不容易遇上個同道中人，頓時笑著道：“我們也是來除妖的哎。”
老道人一愣，明顯有了敵意，但臉上卻依舊笑容不變，“原來是同道中人，就不知道了二位施主來自哪方寶地？”
柳煙煙沒有回答，不知道怎麽回答，所以看向安寧。
安寧笑著道：“我二人不如道長這般有淵源，隻是四海為家的無名散修，靠著斬殺一些道行淺薄的小妖糊口。”
老道人眼珠子轉動，同時探查安寧的氣息，心中駭然，因為他發現這看起來不過弱冠的消瘦少年，竟然跟他一樣是一名驚鴻境強者，連那小丫頭也不簡單，隱隱有了浮光境的氣象。
年紀如此小的浮光境，無論放在哪裏，都可以算得上是天才了。
柳煙煙不明白安寧為什麽要撒謊欺騙這老道，但也沒有戳破，覺得安寧肯定有他的道理。她雖然不喜歡安寧，可畢竟還要跟他學劍，沒必要為了一個看著順眼的老道得罪安寧。
老道人很快打定主意，笑著道：“既然是同道中人，各取所需，殺了那頭妖物之後，賞金歸二位，妖丹給我如何？”
安寧皺眉道：“聽說這頭妖物可不好對付，妖丹必然也價值不菲，老前輩一開口就要妖丹，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
這一聲老前輩聽得很是受用，老道人嘿嘿笑道：“實不相瞞，貧道近來煉製一顆凝神丹，正好需要一顆入微境妖丹，小友若是肯將這妖丹相讓，作為補償，貧道願意交出這凝神丹的丹方，而且賞金分文不取。”
安寧哈哈笑道：“前輩高義，若晚輩還斤斤計較，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柳煙煙撇了撇嘴。
老道人也撇了撇嘴。
隻是兩人心中所想，天差地別。
對於柳煙煙那種不敢表達出來的嘲諷，安寧全不在意，對於這老道人心中的盤算，安寧更是無所謂。
屆時老家夥若沒有心眼，妖丹給了便給了，可若這老家夥想要趁火打劫，背後使刀子，安寧不介意將妖丹和丹方都收入囊中。
三人很快來到那頭妖物經常出沒的地方，就連柳煙煙都覺得空氣中的妖氣尤為濃鬱，必然是一頭大妖無疑。
安寧麵色顯得有些沉重，看這架勢，這頭妖物恐怕不止入微境，很可能已經達到龍鳴鏡！
龍鳴鏡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大妖了，加上妖族本身體魄強悍，別說入微鏡修士，就是一般龍鳴鏡強者都不敢掠其鋒芒。
老道人臉色更是沉重，他其實並非什麽清風觀修士，而是安寧口中的散修，這些年見過的妖物不少，所以也算是見過世麵，能有這等景象的妖物，絕不是一般的入微鏡妖物能夠擁有，弄不好就是一頭龍鳴鏡大妖。
安寧凝重道：“恐怕是一場苦戰。”
老道人點頭道：“還好遇上了小友，若是我二人聯手，就算真是一頭龍鳴鏡大妖，也有一戰之力。”
安寧點了點頭。
柳煙煙瞪大雙眼。
龍鳴鏡大妖！那可是能跟師父一較高下的強大存在，哪是自己這個連師仇都報不了的青陽宗弟子能夠抗衡的？
不過聽安寧的口氣，這次除妖應該是沒她什麽事了，這樣一想，她就鬆了一口氣。
老道人開口道：“貧道先去探探底，小友為我掠陣。”
安寧點頭道：“好！”
見安寧答應，老道人一甩手中的拂塵，身體帶起一道殘影，當先衝了出去。
安寧取下桃木劍，轉身看著柳煙煙道：“站在這裏不要動。”
不等柳煙煙回答，安寧已經跟上老道人。
如此一來，柳煙煙就算不答應也沒辦法，四野無人，漆黑一片，她可真不敢亂跑，找了一個她自認為安全的地方，將那柄鐵劍拔出來，嚴陣以待。
隻是沒多久，她就看到那個老道人臉色驚慌的跑回來，連手中的拂塵也消失不見，那副狼狽模樣，跟先前的仙風道骨完全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柳煙煙看向老道人的身後，並沒有看到安寧，不由得微微皺眉。
有安寧在，就算真是龍鳴鏡大妖，也不至於如此狼狽，除非是安寧根本就沒有出手。
這老道人隻是看了柳煙煙一眼，便繼續奔逃，健步如飛。
柳煙煙等了很久，還是沒有看到安寧回來，眉頭皺得越深。
該不會是安寧也給那頭大妖吃了？
她抱著長劍，有些猶豫。
去找安寧，害怕，轉身回到小鎮，也害怕。
安寧臉色有些難看，在他身前是一頭長著獠牙的山豬，赫然已經達到了龍鳴鏡巔峰！
先前那老道士出手激怒這頭大妖之後，轉身就跑，先是毫不講究的將這頭大妖引向安寧，然後丟出那把拂塵，就連安寧都沒發現那把拂塵竟然是一件不俗的法器。
拂塵突然炸開，強大的力量直接將安寧推向那頭大妖。老道士做出這個舉動之後，微微停頓，看著那個人並未施展任何手段，而是直接被那頭大妖撞飛，他便不再有任何遲疑，直接逃命。
老道人作為散修，一直恪守“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道理，麵對強大的對手，最容易活命的辦法就是出賣別人。
萍水相逢而已，難道他真會舍命相救？那種大義凜然的做法，不是他一個散修該做的，甚至想都不能想，否則他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早就被人賣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一個散修，能夠踏入入微鏡，或許是運氣，可若能憑著入微鏡活了將近一甲子，那就不是運氣了。
安寧早就猜到老家夥肯定會反水，但沒想會有這樣的手段，一把明顯品階不低的拂塵，說丟就丟，毫不猶豫，所以就算是安寧，也吃了這個虧，好在如今擁有劍骨琉璃身，這一撞雖然來得猝不及防，但並不致命。
之後安寧出了兩拳，不僅沒有將這頭大妖擊退，反而徹底將其激怒，嘶吼連連，一次又一次瘋狂的衝撞，饒是以安寧如今的體魄，也感覺有些吃不消。
雖然都是龍鳴鏡巔峰，但妖獸跟人類修士不同，兩名龍鳴鏡強者真要拚死一戰，幾乎都是兩敗俱傷的下場，就像安寧跟三長老那一戰。但若是麵對龍鳴鏡妖獸，不論是縱橫劍還是開山拳，都很難對這種級別的妖獸造成傷害，上次跟兩頭登峰鏡大妖的戰鬥就是證明。
當時安寧那一劍雖然並非真正的窺天一劍，但終究是安寧用極大代價換來的，就算是青陽宗掌教真人那樣的登峰鏡強者，也不敢直接接下，但兩頭大妖接下之後，並未造成多大傷害。
如今安寧雖然隻是入微鏡，但畢竟擁有劍骨琉璃身，而且完全領悟了縱橫劍意，就算麵對龍鳴鏡巔峰的修士，也能憑著縱橫劍意破防，跟三長老那一戰，便是證明。可現在，這些手段對眼前這頭大妖造成的傷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安寧直接將那尊花費大量靈石修複的玄靈傀召喚出來，同時使出方寸小世界。還是跟三長老那一戰一樣，玄靈傀防禦，防止大妖進入方寸小世界，桃木劍攻殺，借著桃木劍對妖物先天壓勝的效果，以此來拖垮這頭大妖。
這個辦法對龍鳴鏡修士效果不大，因為對方一旦發現這種方寸小世界作用，便會像三長老那樣憑著境界強行打破這種攻防之間的平衡。但用來對付妖獸，卻如魚得水。
一者，方寸小世界施展開來，幾乎不損耗靈力，完全由心念控製，就算以這樣的方式持續三天三夜，對現在的安寧來說也毫無壓力。
二者，桃木劍本就是驅魔辟邪的神木，安寧手中的桃木劍更是出自百聖之地的桃源山，其具備的鎮壓效果本就比普通桃木劍更強。再就是玄靈傀本身就具有極強的防禦力，除非使用品階相等或是更高的仙家寶物才能破開，這頭大妖並沒有這種寶物。
饒是如此，安寧看著這頭大妖每次撞在玄靈傀之上所擦出的那些火星，心疼得就像在滴血。
跟三長老那一戰，玄靈傀損壞極其嚴重，後來安寧跟五師兄討教關於靈傀的修複方法，下山之後購買了大量靈材修複，不僅將原本戒指中的那些靈石花的幹幹淨淨，還典當出去不少東西，如今的安寧，可謂是窮得連飯都快吃不上了。
所以這次除妖，除了抱著讓柳煙煙曆練的心思，更多的是為了那筆不菲的賞金和那顆妖丹。
在山下一直有個說法，窮文富武，是有一定道理的。安寧以前不覺得，是因為不論文武，他都沒怎麽接觸，後來練了劍，也隻是練劍挨打，基本沒花什麽錢，後來上了山，有青陽宗資源，也不需要安寧花錢，如今下了山，安寧就像是一個嫁了人的女子，當家才知柴米油鹽貴。
也正因為如此，安寧才越發覺得一般人想要學得高深術法，除非擁有極好的天賦被某個大宗門或是大家族看上，願意投進去大把錢財栽培，否則幾乎沒有可能。
就比如安寧，若沒有莫青青贈送的《水注經》，就算蔣師願意傳他縱橫劍，安寧也學不會，因為他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那種方式的修煉，更別說承受蔣師的拳頭。
挨不得打，就不可能擁有佛門小金剛，就不可能練成縱橫劍，一切的一切，就都不可能。
一尊靈傀，光是修複就需要耗費無數靈石，打造更不需說，那麽能將人領入煉丹世界的《水注經》，其珍貴程度隻會在玄靈傀之上，更別說《縱橫劍》這樣高深的劍法。
所以安寧能擁有如今的境界實力，看起來雖然並沒有花費什麽銀錢，實則早已扔進去了大把銀子，如果折算下來，別說吃，恐怕都能買下一整座城池！
若是無法斬殺這頭大妖，別說繼續修複玄靈傀，安寧跟柳煙煙接下來的吃住都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所以當務之急，得先將這頭大妖解決，將實實在在的錢財拿在手中，至於那個老道士，有緣遇見再說。而且安寧並沒有覺得他做的就是錯的，人在江湖，能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至於這老道士會不會傷害柳煙煙，安寧覺得不大可能，一個忙著逃命的人，是不會想到去要別人的命的。
安寧開始駕馭著桃木劍，對那頭大妖猛烈轟殺，同時驅動玄靈傀死死防守，還不忘對著那串念珠發號施令。
對付妖族，最好的辦法就是妖族，因為同類往往更了解同類，弱點也好，優點也罷。
對於安寧的請教，念珠裏的蛇妖冷冷的道：“你死了我就能獲得自由，我幹嘛要幫你？”
安寧無暇撚動念珠，冷聲道：“這樣打我也能把它耗死，到時候再來收拾你也不遲。”
對於安寧的威脅，蛇妖不為所動，淡然道：“確實，不過等你將這家夥解決，那小丫頭怕是也成為山中野獸的腹中餐了。你雖然看起來對那小丫頭冷淡，實則關心得很。”
安寧沒有否認，繼續道：“一般野獸傷不到她。”
蛇妖問道：“一般野獸是傷不了，可眼前這家夥呢？若是你許久沒有回去，那小丫頭會不會來找你？”
安寧一愣，很快搖頭道：“她那麽恨我，巴不得我早點死，怎麽可能會來找我？”
蛇妖反問道：“是嗎？那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安寧也有些擔心柳煙煙找過來，以他現在的情況，完全可以拖死那頭大妖，可若是柳煙煙出現，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安寧冷聲問道：“你怎樣才肯幫忙？”
他很快補充道：“放你出來當然不可能！”
蛇妖便道：“那就沒辦法了，反正不論我幫不幫你，都一樣控製在你手中，什麽保證承諾都是假的，特別是你們人類做出的承諾。再者，你如今反正殺不了我，唯一的手段無非就是撚動十八顆菩提子，既然死不了，我何不讓你也跟著難過？”
安寧驅動玄靈傀擋下那頭大妖的又一次衝擊，同時駕馭桃木劍進行反擊，開口道：“你應該知道，我隨時都可以踏入登峰鏡。”
蛇妖不屑道：“你要真舍得，早那麽做了，而且就算真進入了登峰鏡，就保證一定殺的了我？再者，一旦你進入登峰鏡，那頭豹子立刻就能感受到你的氣息，到時候隻會又更多的妖族強者對你進行追殺，你能活著就幾乎沒有可能，還有機會殺我？”
說話間，安寧心中一沉。
不遠處，一個小丫頭抱著一柄長劍，小心翼翼的向著這邊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