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趕考

關中土地平坦,沃野千裏,本為膏腴之地,渭水湯湯,在此無險,可謂天賜佳水,因此二者,關中向來都是天下心髒之所在,自古據有關中者,若能勵精圖治,則霸業可期。

有史以來,關中英雄輩出,揚名於天下者,不計其數,世人有論:關中出將相,更出帝王。

自長安城向西百餘裏,渭水之南有一支流,名澇水,順流而上近百裏,有山名牛首,乃澇水源頭。

五月初,李曄至牛首山。

是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李曄弄舟一葉,順澇水而行,立於船頭而舉目眺望,但見澇水兩岸,林木蔥蘢,山石聳立,別有清風。河水清澈,倒映綠山藍天,河道蜿蜒向前,不知其遠,有蛟龍遊弋,一怒開山之勢。

“聽聞早年間,牛首山有一道觀,道士人數頗多,修為俱是不俗,隻是不知到了今日,那道觀與道人,還在不在彼處了。這回若是有機會,倒想去看看呢。”

李曄身旁,吳悠抬頭遠望山峰雲霧深處,不無神往的說道。

“若是彼處的道觀還在,這回牛首山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那些道士也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李曄搖了搖頭。

李曄繼承安王爵位後,在王鐸的幫助下,準備承蔭出仕,依照大唐體製,官宦子弟承蔭出仕,需得先通過朝廷的考驗,恰逢牛首山出了一群亂賊,接連禍害了山下好幾個村子,朝廷便將李曄等人派了過來查案、緝賊,借此事來考驗他們的心性才能,評判他們是否有為官的資格。

同行的還有幾個宗室子弟,都是準備出仕,需要接受考驗的,吳悠也是這其中之一。

“郡主鮮少出門,還不知這長安城外的江湖,其實險惡著呢,若是這道觀裏真有修士,隻怕亂賊的事,跟他們不無關係.......能接連禍害山下幾個村子,這批亂賊鬧出的動靜不小,道觀若是沒有與之合謀,便早該為朝廷平了他們,何須等到我們過來?”

說話的是另一條小船上的一名官員,二十五六歲的模樣,著綠色官袍,他叫宋遠橋,是邢國公夫人娘家的人,現在是鄠縣縣尉——牛首山,便隸屬鄠縣。

除了李曄和宋遠橋的船,河上還有幾條船,上麵各有宗室子弟。

宋遠橋繼續道:“當今天下,道法顯昌,天下道觀、仙門,皆受朝廷欽天監管轄,有協助官府保境安民之責。道觀、仙門修士成就練氣後,必須要去欽天監備案,同時也會被欽天監賜下道法、靈劍——這是身份的象征也是責任的體現,回到地方就有懲奸除惡的使命。牛首山下出了亂賊,牛首山就有責任......當然,我們鄠縣也責無旁貸!”

李曄看了宋遠橋一眼,沒有多說什麽,早在從長安出發前,王鐸就可能要來牛首山查案的事,跟他通過氣,所以他早早就讓上官傾城,對鄠縣主要官員做了些了解。

在李曄看來,他這回到牛首山來查案,是王鐸與韋保衡、李冠書鬥爭的結果。

王鐸自然是想要李曄出仕的,但李冠書確絕不希望李曄出仕。一個親王爵位,已經讓李冠書在對付李曄的時候,束手束腳,若是李曄再為官,李冠書就更是難以對李曄下手——李冠書總不能直接派人行刺大唐親王、官員吧?

王鐸要給李曄爭取一個出仕的機會,讓他早些參加考驗——李冠書就得拖著這件事,不讓李曄有考試的機會。雙方鬥法的結果,就是李曄來到宋遠橋的地頭參加考驗。

要說李冠書沒有授意宋遠橋,阻擾李曄查案,李曄是不信的,甚至更有可能,宋遠橋要借著這個機會,複製八公山之役安王之死。

不過李曄卻也不慌。

在汲取了安王王印上的氣運後,他的修為已經晉升到練氣三層。

練氣三層,已經是五品官員的修為標準了。

再加上他還有盧具劍、青玉琉璃葫,隻要不跟李冠書正麵對上,李曄就有自保的能力。

李曄的注意力,放在宋遠橋身邊的一名皂衣小吏身上,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相貌平平毫不起眼,但李曄畢竟眼光不俗,雖然對方刻意收斂氣息、隱藏修為,李曄卻也察覺了,那是一個高手。

作為縣尉的宋遠橋,也就是練氣一層的修為而已。

李冠書要對付李曄,必然要派高手過來,現在看來,宋遠橋身旁的那個皂衣漢子,很可能就是那個高手。隻不過對方一直束手站在宋遠橋身旁,目不斜視,沒有多看李曄一眼。

船舷劃開水波,林木悄然後退,青山外還有青山。

李曄收回目光,看向牛首山,心裏想起一些往事。

別人不知,他卻知道,眼下的牛首山裏,隱藏著一位真正的高人。在李曄前世的記憶裏,那位高人在黃巢之亂的時候,可是大展過拳腳的——他以一己之力,擊退了黃巢先鋒一千騎,保全了數千百姓的性命。

這樣的人,李曄當然想把對方拉攏過來,吸納進自己的班底,充實自己的羽翼——眼下除了上官傾城和王府八百甲士,他其實並沒有什麽羽翼。

有大雁在山腰飛旋,倒影在河麵流暢滑過。

李曄微微偏頭,他的瞳孔裏映出一個年輕的身影,那是宗室裏的一名俊彥,他二十出頭的模樣,手持一柄折扇,一直看著船前的河道,未曾轉頭去觀望兩岸的風景。

李曄知道他叫李靖安,是恭親王次子。除此之外,便沒有其它信息。雖然是宗室子弟,卻鮮少在長安露麵,低調而且神秘,連修為到了何種水平,也不不為人所知,不過很早就練氣了。

一路行來,李靖安沒說過什麽話,不是靦腆,而是驕傲。

宋遠橋對他態度頗為恭敬,也沒能換來他的好臉色。

日頭到了中天,水波泛起金色磷光,有些晃眼。蜿蜒曲折的河道還沒到盡頭,一條小河從東麵山間而來,衝刷出一大塊狹長的平坦之地,有山村坐落於此,約莫二十幾戶人家。

“到了。”宋遠橋招呼一聲。

停船靠岸,五六隻船上走下來十多人,除卻宋遠橋帶了四名皂衣官差,其他的宗室俊彥,各自都隻帶了一名隨從。

隻帶一名隨從,這也是考核的要求。

“好漂亮的石頭!”

吳悠跳下船,很快被河邊的鵝卵石吸引了注意,山中河道與平原河道不同,河**會有許多被河水衝刷得十分光滑的鵝卵石,雖不至於五彩斑斕,但也顏色各異,頗受少女喜愛。

河邊有大片荒草,一叢一叢的,密集的地方寬達二十餘步,大多高過人頭。

李曄下船的時候,上官傾城忽然按刀出聲:“殿下......”

她剛想說什麽,話出口隻兩個字,便驟然將橫刀拔出,一步從船頭躍下,瞬間護在李曄身前,提醒聲也便成了低喝:“有刺客!”

的確有刺客,所有人都看到了。

荒草晃動,一叢一叢荒草中間,忽的奔出許多人影,皆持利刃,向李曄等人衝殺過來。

他們的速度很快,顯然都是修士,腳踩在鵝卵石上,因為用力過猛的原因,發出短促而刺耳的吱吱聲,鵝卵石與河沙在腳跟後一蓬蓬飛濺。

荒草叢與停船的地方,相距不過十來步,持刀修士突然衝殺過來,轉瞬即至。

驕陽正好,利刃揮斬間,陽光化為寒光一閃而過。

船邊的宗室俊彥,都不是軟柿子,修為最低的也達到了練氣一層,雖然事出突然,難免慌亂,卻也不會束手待斃,紛紛手指掐訣,施展術法。

他們的反應很快,但快不過主動出擊的襲擊者。

在持刀修士衝出的同時,荒草叢中,便有火球接連飛射而出,轟砸在李曄等人身邊。

火球襲來,李曄等人隻得放棄以術法攻擊襲擊者的打算,先行閃避、防禦。

轟轟的氣爆聲中,火球砸毀了船隻,也砸在李曄等人身周,頓時船隻木屑橫飛,河中水泉暴起、水花綻放,鵝卵石與河沙四下橫飛。

隻是瞬息之間,衝在最前麵的襲擊者,已經跟率先下船的鄠縣官差遭遇上。

“噗嗤!”

一名武士境的官差,直接被一名襲擊者,一刀斬斷了脖子,腦袋飛上半空,脖頸處血湧如泉。

略帶魚腥味的河風,霎時摻雜了血腥味。

“亂賊!”宋遠橋雙目通紅厲吼一聲,拔出佩劍衝上前,對上衝在最前的襲擊者。

“亂賊殺人無數,凶惡得緊,諸君當心!”鄠縣的官差們向李曄等人急叫幾聲,紛紛跟上前去策應宋遠橋。

長安城來的宗室俊彥,此刻全都明白過來,襲擊者就是為禍牛首山的亂賊,他們有的心驚、慌亂,有的仇視、憤慨,或命令自己的隨從上去殺敵,或命令他們保護自己。

然而無論這些宗室俊彥如何反應,都已避不開戰鬥,被宋遠橋和官差攔住的襲擊者隻是少數,更多人已經相繼衝到身前,雙方竟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就陷入短兵相接的境地。

短兵相接,術法便沒了用武之地。

宗室俊彥們這才發現,襲擊者的人數,是他們的數倍之多,且基本都是修士!

“殿下?”上官傾城正要衝出去,卻被李曄一把拉住,她回頭不解的看向李曄。

李曄目光沉靜,對她微微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