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一人守城

守城第二十日,城中傳來一個震駭人心的驚顫消息。

城中第十人,那位黎陽與之問拳的體修武夫,殞命了。

死因與眾多身死修士一樣,與妖獸換命了。

換得是一隻突兀出現,橫殺許多城下修士的半邊獅的命。

這名為薛謝的漢子,胸腔被半邊獅洞穿,血流不止,碎了半邊心髒,最終竟是憑著匹夫勇怒,活撕了這半邊獅。

薛謝死時,身軀不倒,頭顱碎裂一半,傷勢極重,死無全屍,四周數百米妖獸畏懼其武夫拳意煞氣,不敢靠近。

有修士趕忙收回了薛謝屍身,舉辦了場極簡葬禮,參與的人卻都來頭不小。

有那女子武夫黎陽,對著裝載薛謝屍身的小小墳頭,飲一口酒,豪爽道:“你小子可以啊,也不通知我一聲,就去殺了一隻半邊獅,給勁,就論這一點,老娘確實不如你。”

女子今日在墳前喝了許多酒,走回去時,身子歪歪扭扭,已是醉醺醺。

無人敢惹醉酒女子,全都退遠。

又有跌了一境,不再是城中第一的薑元,拿了一壺頂好的酒,自己沒喝,放到了薛謝墳前,笑言道。

“這壺好酒,敬我們的薛大英雄,沒喝過吧,你說你呀,明明存著有這麽多錢兩,偏偏舍不得用,說要全部拿去給你那老師傅,給他安心養老,還說自己是大師兄,得擔起武館擔子,還得存錢照顧好之後師弟。”

薑元忽得又一笑,“你們那小武館裏,就你那老師傅和你兩人,一個師弟麽得,還考慮起師弟的事情了,也真是心大。”

沉默片刻,他又道:“不知道是你可憐,還是你那老師傅可憐。”

他驀然起身,“人生難得死一回,把這壺好酒喝了,再上黃泉路,慢走,兄弟我就不送了。”

薑元過後,又有斷一臂的靖正鴻,有人身小天地破碎的柳熠,有拂塵被打斷,心中道種熄滅一半的子寅……

有許多生者,祭拜死者。

有那小山破廟老師傅,苦等不歸人。

四脈督軍再次對比各自功勞譜時,驟然發現那青衫客所有戰功相加,似乎太過恐怕了些。

單論五境妖獸,青衫客就殺了五百有餘!

五境以下還用數?

先想想這五百頭五境妖獸該兌換多少戰功,換成那錢兩又是多少,有督軍粗略打了個算盤,驚駭發現竟然是要上百枚醜牛錢!

這再一折算,可就是十萬餘枚子鼠錢,響當當的錢兩,估計此戰過後,青衫客就成了城中真正的富翁,且是極有錢的那種。

城中四脈估計也會不惜代價,用大量俸祿招攬這青衫客,一些底蘊極大的山上大宗門,說不定還會悄悄拉攏這青衫客,讓他出了這崆峒秘境後,入自己宗門。

不過這些事情,皆是守城戰贏了才有,若是城池守不住,那就沒這些事情,誰還能給你兌換戰功,全都他娘的卷鋪蓋跑了。

沒跑的,差不多都死絕了。

城中許多大宗修士,現如今思考的便是如何逃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沒誰想去做那舍生取義的英雄。

那薛謝做了,結果如何,身死而已,就討了半個英雄的好名聲,還不管久,十年後,又有誰記得你薛謝?

隻怕墳都已經雜草叢生,荒亂完了。

活下來的大多都自詡“聰明人”,長長久久才是正道,就算天賦不行,拖,就硬拖,幾百年後總能拖到六境、七境去吧。

到那時候自己照樣是名聲響徹一方的山上神仙,且比這薛謝活得更舒坦,更久!

這才是真正王道!

所以這些修士對那陳九,心中一半推崇,一半鄙夷。

推崇是因為這青衫客天賦是在太強,聽聞修為隻是四境瓶頸,便可以越階亂殺五境妖獸,著實驚人。

鄙夷則是覺得此人實在不惜命,就算你天賦再好,死了又能如何,難不成還能爬起來,像那天下間的行屍一般,來上一句“歪比歪波”?

實在好笑。

靖正鴻於守城戰第二十三日,獨臂再下城頭,一劍橫立,駐守一方。

許多太白劍宗的師兄弟對他勸阻,說他殺妖已夠,能問心無愧,不必再如此舍命了。

靖正鴻看著他們,隻淡淡說了一句,“是你們覺得殺妖夠了,不是我。”

自此再無人攔他。

靖正鴻手持“春熙”,一劍忽如春風來,殺妖三千七。

身上已經是有了劍仙異像。

真真正正小劍仙!

少女餘淼和李仙經常一起在城頭逛**,兩人都被監軍禁止,不能下城殺妖。

閑得無聊時,兩人就趴在城頭看其下陳九與妖獸廝殺,有時候陳九陷入凶險,少女便會瞪大眼睛,驚呼一聲,說不定還會怕得閉上眼睛。

李仙就表現得更為平淡悠閑,朝著少女沒好氣道:“你一驚一乍的幹個啥?”

往往這時陳九已經在城牆下,將那頭妖獸徹底錘殺了。

少女便會委屈道:“我擔心嘛。”

李仙一撇嘴,“你擔心個錘兒,我陳兄弟戰無不勝。”

少女弱弱嘟囔一句,“總會擔心一下的。”

李仙這時便再不回嘴了。

因為少女確實說得對啊,不管陳九有多強,總是會擔心一下的。

他也擔心。

李仙沉吟片刻,篤定道:“等我以後成了劍仙,就護著我兄弟。”

少女眨了水靈大眼睛,疑惑看著李仙。

李仙沒好氣道:“你看個錘兒呢?”

少女解釋,“在看你,沒看錘兒。”

李仙一倔,“我就是個錘兒!”

餘淼隻得擺手,“好吧,好吧。”

她又疑惑道:“你還是劍修?”

少女以為李仙背後背著的是把尺子呢,這麽大一坨,還這麽長,天下這般武器也不少,例如那蕭姓祖師的玄重尺,就是走得這般路數。

少年雙手抱胸,朝著少女不斷搖頭,再是篤定道。

“我不是劍修,我是劍仙!”

少女點頭,“你是。”

你是李憨憨。

陳九與那中年修士會時常在城下喝酒,一來二去,越漸熟稔。

中年修士極為隨和,也喜歡同陳九講些瑣事,更喜歡講些往事,興許是許久未與人述說,所以中年修士與陳九之間的話語,便特別多。

言語之間,都是在表明一點。

他很喜歡這崆峒秘境。

隻有在這裏,他才是高高在上的五境修士,每月拿著不少俸祿,被其他大宗弟子以禮相待。

在外邊呢?

隻是一個中年才入五境,天賦極為平常的小宗門修士罷了。

若是不入崆峒秘境,也許接下來一生都是這般默默無聞。

所以他五境入崆峒秘境,呆了九年,還是五境,不能破境是真,不想破境也是真。

再有一年,滿了十年期限,他就該出去了。

可中年修士實在不想出去呀。

他不像其他人一樣,在外邊有念想,有未來。

他什麽都沒有,也不想走。

中年修士小飲了一口酒,看著此處再也熟悉不過的山脈,眼神迷離,呢喃道。

“就讓我死在此處吧,山清水秀,挺好。”

陳九拎著酒壺,沉默坐在一旁,良久過後,附和一句,“確實山清水秀。”

中年修士於守城第二十五日,身死妖獸圍殺之中,死前引爆全身靈力與符籙法寶,炸死兩頭五境妖獸。

不是必死,卻是中年修士求死,身上早已準備好了如此多的爆炸符籙。

自此之後,中年修士便化為飛灰,落在了地上,和塵土淪為一起,真正成了他喜愛的這處崆峒秘境的一部分。

也算得償所願。

挺好。

青衫客在今日,殺妖近萬,竟是殺得獸潮倒退百米,一人橫斷在戰線前頭,身上已全是金芒,裹挾雷霆聲勢,若仔細觀察,那金色紋路竟然有朝身上四周蔓延的架勢!

天幕上空,老書生驀然一驚,仔細盯著其下,詫異道:“又一神人!”

紅臉道士聽聞,也好奇往下瞅去,眼見是那青衫客,便搖頭晃腦,重新坐了回去。

老書生有些震驚,是真沒想到能再次遇見一位神人!

在天下極其遙遠的年代,那時老書生也還年輕,有一位劍仙與他同歲,即是劍修也是道脈天生降妖師,而他那本命天賦就是這被後世譽為最擅打架的“神人”!

那劍仙曾經與滄瀾海大妖對戰,一劍斬斷其半截身子,大妖不敵驚駭遁逃入妖族天下,這便有了那驚鴻一劍,徑直斬開妖族天下五千裏,成為了後世一條大江!

劍仙斬出此劍時,渾身金芒,恍若神人!

今日這崆峒秘境,便再出一位神人體修!

老書生麵色紅潤,又忽得哀歎一聲,隻希望這神人體修別死了,不然天賦再好,也是空談。

這崆峒秘境裏的事,講究因果,六境以下便有六境以下的規矩,他也隻是坐鎮,規矩改不了,那隻月宮老蟾蜍,算作意外,不在此數。

老書生有時候也會憂愁,看著其下修士死傷太過慘重,畢竟是儒家一脈,於心不忍,但又實在沒法。

他不出手,還能活一些修士。

可一旦有超過六境以上的修士出現在這小天地中,枉自幹擾,這小天地便有極大概率自行崩潰。

到時候城中修士一個不剩,全要死絕!

守城戰第二十六日,山脈五境妖獸舉盡攻城,四方妖獸,奔湧不絕,城頭五境修士皆出,截殺這些高境妖獸,堪堪抵禦住了,卻也付出身死十數位五境修士的慘痛代價。

之後城中開始召集五境修士開了一個重大會議,有兩個選項,一是死戰到底,二是列陣撤離。

在場眾人,終究是想活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