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老鉗工的手藝

這鉗工可是所有工種裏事兒最多的一個。所有其他行當的東西,他多少都要會一點。不懂那些設備的原理和操作,也就談不上能維修保養。

而最能體現鉗工工作含金量的,是機械安裝。

各種機械設備,尤其是精密機床的安裝,是非常有學問和講究的。

首先一點,必須水平,是所有設備安裝最基礎的一點要求。但實際上在八十年代無論多好的工藝,也不可能保證地麵完全水平。那就要求安裝設備的鉗工,一定要進行微調調整。

那可不是拿個水平儀比量一下就能弄好的東西。就算水平儀已經顯示平了,但實際上還會有一定誤差。這部分的誤差,就需要鉗工靠經驗來抵消。

這還隻是安裝工作的一小部分。組裝過程中各個部件的組合連接,處處都有學問和心思。螺絲多扭一絲還是少扭一絲,這其中細微的差別,隻有那些最有經驗的老師傅才能掌握。

對安裝手藝最直觀的感受,是他在受訓精確射擊的時候。遠距離精確射擊槍械,對於組裝調試的要求非常高。經常都要求精確到千分尺小數點後三四位。

同樣的槍械,在不同人手中組裝出來,打出的效果會差非常多。一百米上散布多一個MOA(打靶時子彈在靶麵的著落點,散布的單位簡稱。),那二百米就有可能上不了靶。這還何談精確射擊。

而這其中差別,很可能就是槍管差了一兩毫米,或是瞄準鏡的螺絲多扭了幾度。

而為了最大限度抵消人和人之間的差距,他們開發出了很多工具。

比如比較常見的,就是帶磅數的扳手。設定好了磅數之後,當你扭動螺絲的力量超過設定數值之後,鎖扣就會打開,螺絲就不再受力。這就不會把螺絲扭的過緊。

但工具永遠都是有局限性的,同理工具永遠都不會代替人的存在。

今天這位能讓自行車穩穩當當的立起來不倒,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自行車本身並不是左右平衡的,鏈條就全都在右麵。而能將這個係統**到靠自重就能左右平衡,那水平至少也有八級工的程度。

鉗工可是所有工種裏最難出八級的。怎麽能讓胡楊不感覺撿到寶了呢。

回到的工廠這邊,項淩江立刻去“借”自行車。胡楊則第一時間來到的陶瓷實驗室。

李西平這邊工作還算是順利。遇到的問題之前都基本已經估計到了。現在他正在解決的,就是細粉均勻分布的問題。

胡楊這次並不太擔心研究的進度。以為他要的並不是完整的可以投入生產的成果。而隻是一個驗證思路的試驗品。

最直觀的一個區別,量產的話至少理論上要保證五成以上的成品率。這是理論上最低比例。

而試驗品,不需要考慮成品率。理論上隻要能夠做出兩個,就已經算是成功了。

第二天一早,胡楊就開始期待那位修車董師傅的出現。一直等到九點多,老師傅才姍姍而來。

發現大家都在等自己,董師傅立刻感到不好意思。一再解釋是今天起的晚了些。

胡楊笑嗬嗬嗬說道:“不急不急,董師傅吃早飯沒有,要不一起吃點兒?”

董師傅連忙說道:“吃過了,吃過了。”

一番客氣之後,胡楊帶著董師傅走進一件廠房。雖然這裏沒有辦公室和研究室那麽暖和。但至少也有十幾度,不戴手套也不至於有多冷。

胡楊昨天就注意過董師傅的手。那真的一雙老工人的手。粗壯,老繭,厚重的指甲,皴裂的皮膚。

零下十幾度的戶外,徒手擺弄金屬零件。那不是一個冷字就能概括的艱苦。有時候遇到補車胎的,還要用水來確定漏氣的位置。實話說,胡楊真的心疼這雙手。

董師傅顯然對廠房裏並不陌生,稍微打量了一下就把注意力放在自行車上。一輛是項淩江的飛鴿大二八,一輛是鳳凰的二六車。

拎了拎,晃了一晃,抓著腳蹬子轉起來,達到一定速度之後,捏刹車讓後輪停下。如此反複了幾次之後,董師傅站起來說道:“這兩輛車毛病都不大,用不了那麽多錢。”

胡楊說道:“怎麽不用。我們不是要修好車。而是要達到您騎的那輛的程度。要除了車鈴啥都不響,還要放得穩。”

在胡楊的再三堅持下,董師傅終於同意替胡楊他們拾到這兩輛自行車。而胡楊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就站在董師傅身後看著,但全程都始終保持安靜。

藝術....

當然一個人把一件事做到了返璞歸真之後,就可以稱之為藝術。

各種零件在董師傅手中,就好像突然多了幾分靈性,似乎是變得格外的聽話。

其實董師傅操作過程一點都不特別。

說的直白一點,就是把所有零件都拆下來,然後清理幹淨。然後該修整的修整,該上油的上油,然後再全都裝回去。

這個過程很簡單,但就在簡單指出才最見真功夫。這個簡單的過程持續了二十分鍾,胡楊沒有發現董師傅有任何一次重複的動作。也就是說,二十分鍾裏他都沒有任何一次失誤。

而這還不是全部。

除了基本工具之外,董師傅沒有使用任何測量工具。對所有零件的修正,都隻靠目測和手感。而就是這樣處理之後的零件,在經過簡單但同樣沒有任何重複動作的拚裝之後,竟然真的達到了董師傅自己那兩大二八一樣的效果。

麵對胡楊和其他人的讚歎,董師傅自己好像並沒有多少意外,也沒有什麽得意的反應。

或者,隻有一點點。

胡楊感歎的說道:“董師傅的手藝真是沒的說。”

董師傅還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這和我那台一樣,所以弄起來很順手。”

董師傅把這叫順手。就像賣油翁在說:無他,但手熟爾。

真是一種低調樸實的驕傲。

大二八弄好之後,董師傅立刻就想要對小一號的二六動手,但胡楊把他攔了下來,並衝門口招了招手。

那邊的簡友德立刻端來了一盆熱水,還帶了一條幹淨的毛巾。而胡楊則親自沏了一杯熱茶:“董師傅,先歇一會喝口水。”

董師傅趕緊擺手:“俺這手不幹淨,別把杯子弄埋汰了。”

胡楊說道:“那就先洗個手。”

聊天,胡楊是專業的。一袋煙的時間內,胡楊就把董師傅的生平全都聊了出來。

董師傅大名董誌成,今年五十歲。根紅苗正的工人子弟。人家是書香門第,或是三代從軍,而他家則是三代工人,而且都是搞機械的。

最早從董師傅爺爺開始,那可是一八九幾年,就在青島修理蒸汽機。到他父親的時候,修的是火車。而到了他這兒,卻沒有修過什麽像樣的東西。很簡單,因為他的成分不好。

董師傅一直都知道自己成分不好,所以從來也沒有什麽大抱負。而在胡楊看來,正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改變自己命運的希望,也就沒有相應的欲望。這讓他能沉下心來,做好做精自己能做的每一件事。

從董師傅的身上,胡楊看到了一種禪修中那種無爭的氣質。胡楊不想判斷這種無爭,是好還是壞。但他清楚地知道,這個人他要定了。

而他也將這種想法徹底的貫徹在行動中。用一句電影裏的中二對白來說就是,施展平生所學,勢要將此人收歸麾下!

決心是大的,但過程卻非常簡單。董師傅孑然一身無親無故還無爭,所以胡楊用了每個月118元的這個吉利數字,加上吃喝住全都由工廠負責的條件,順利的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其實這個條件並不算特別優厚。按照八級工工資製度,一級工資標準為31.0-43.2元,而八級工資標準為104.56-131.76元。胡楊開出的條件,差不多就是一個八級工理論上待遇水平。

幾個小時之後,胡楊用幾乎同樣的條件把張振棠也留在了華夏農機。胡楊立刻和他們簽署了正式的勞動合同,一副生怕他們會反悔的樣子。

合同簽完自後,胡楊立刻就把他們帶到了實驗室,著手設計和製造陶瓷噴塗的壓力設備。

胡楊提供整體思路,李西平負責將之變成具體可見的概念圖,兩個老師傅則負責從紙麵二維變成實體存在的三維。

四個人一忙就是一整天。當然,忙的主要還是兩個老師傅,他們是一直在動手的人。

董師傅充分體現了一個優秀鉗工的全麵性。而胡楊也表現出了一個優秀小工的全麵性。但隻做了一天,胡楊就不得不放下實驗室裏的工作,因為從沈陽來的車隊到了。

這一趟來了八輛東風卡車,是這段時間所有人發動所有關係收購的全部。

其中五輛裝滿了未加工的旋耕刀片,兩輛裝滿了電器和生活用品,最後一輛則裝滿了人。